圍獵之日俞近,秦箏去到武場的次數也多了起來。又叫了幾個宮人舉了靶子,扮作獵物,四處奔跑。她則拿了箭去射。
這日扶瞿也來了武場,只見他身著短衫,手提輕弓,見了秦箏這行徑,不由大怒,上去搶了秦箏的弓,扔在地上,道:“你在做什么?”
秦箏見他怒氣沖沖,不由得怯了三分,怯怯道:“我命他們扮作那獵物,在場上奔跑,做個活靶。想著圍獵之日俞近,也好多練練箭術。”
扶瞿冷笑道:“命宮人作活靶,你倒想得出。下一回是不是就該烹煮人肉了?”
扶瞿說的,乃是前朝后主行徑,前朝后主荒淫無道,殘暴成性。因他后宮有一位寵妃愛看圍獵,卻又弱不禁風,去不得獵場,他便命宮人披了動物毛皮,扮作獵物,他則拎了弓箭去“圍獵”,“獵”到哪個,便捉來,剝皮,開膛,做肥牛肥羊一般,或煎或炒,或蒸或煮,做了人肉宴來吃。
秦箏亦知曉這亡國之事,經扶瞿一提,不由大駭,忙道:“秦箏不敢。秦箏只是一時貪玩,并無效仿前朝之意。”
扶戟也忙上來勸道:“王兄,秦箏素來只是小孩子心性,你也是知道的。她不過一時貪玩罷了。今日你說她一回,她便知道是錯了。”
扶瞿道:“秦箏貪玩便罷了。你們幾個天天同她一起,也不知道多加約束。我們只說她是貪玩,但若是傳到外頭,百姓只會以為我們是如前朝一般的暴劣。如此,怎對得起高祖辛苦打下的英名?”
扶戟聽了扶瞿這話,才想到這層,不禁為自己的疏忽汗顏,應道:“是,原是我們疏忽了。”
扶瞿嘆道:“倒也不全怪你。我身為長兄,卻長年在外,未能以身作則,也是無法。”
幾人想到扶瞿離家十一載,兄弟情深,卻多年分別,都有些傷懷。
扶瞿道:“好了。日后莫要這樣了。”
秦箏應諾,扶瞿招呼扶鉞等人去了馬場練騎射,扶戟則留在了武場。
秦箏問道:“扶戟哥哥,你怎么不同大家一起啊。”
扶戟道:“你還在這里,我總得看著你啊。”
秦箏道:“看著我做什么?”
扶戟笑道:“別人呢,是靜若處子,動若脫兔,可你卻是靜也脫兔,動也脫兔。我當然要看著你,別跑丟了。”
秦箏嘆道:“是呀。人家是靜有靜的樣,動有動的樣,時時都透著女兒家的嫻靜文雅。我卻是這般瘋癲。若不是扶瞿哥哥及時制止,還要敗壞了高祖的名聲。”
扶戟疑道:“不對不對,往日里我同你開玩笑,你都是笑著同我斗嘴。怎地今日是這般懨懨的模樣?”
秦箏嘆了兩聲,問道:“扶戟哥哥,你可曾見過扶瞿哥哥那位?”
扶戟道:“上次在世子府中,她要進宮去,路過前院時,我倒看見了一回,怎么了?”
秦箏又問:“你看她如何?”
扶戟道:“倒不敢細看。只遠遠瞧見一眼,也不過是中人之姿。不過看她氣質出眾,不像一般女子。”
秦箏聽了他這話,又只幽幽嘆氣,道:“扶戟哥哥,你看我和她,哪個好些?”
扶戟笑道:“原來是知道比美了哇?要我說,你們兩個也沒什么好比的。她好像那秋天的果子,你好比那春日里的花朵。”
秦箏道:“只可惜有些人,只愛吃果子,卻不愛簪花兒。”
扶戟聽得這話,立即會意,笑道:“原來如此。怪道你近幾日說話做事總是奇奇怪怪,我還聽我母妃說你昨日哭過了。我還想莫非是哪兒傷著了,卻原來是少女懷春。”
秦箏“呀”了一聲,道:“怎么我昨日敷過了眼睛,她還是看出來了。”
扶戟笑道:“怎么,不如和王兄說說,你是怎么個傷心法。”
秦箏便將昨日回宮后,所見所想一一說了出來,只未說自己問芄蘭別的好人可是指扶戟這節。扶戟笑道:“芄蘭罵你可是罵對了。說的也是對的。”
秦箏道:“雖是如此,但我心里終究還是過不去。”又道:“對了,扶戟哥哥,還有一事,昨日在姑母宮中,姑母說起慕姐姐和姚舜英時,我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妥。”
扶戟奇道:“哦?哪里不妥?”
秦箏便將昨日王后的話一一復述了一遍,道:“我總覺得哪里有些奇怪,卻又說不上來。”
扶戟“嘿嘿”笑了兩聲,道:“王后這話,說得可真是妙。”
秦箏問道:“怎么個說法?”
扶戟道:“你說王后說,慕姑娘是世子未過門的妃子,卻又說姚姑娘是二王子未過門的妻子。妃子和妻子,乃是兩個意思。王后平日說話,從不會犯這樣的差錯,她這般說,便是說,姚姑娘日后嫁給扶戈時,便是堂堂正正的王妃,而慕姑娘日后,便只是扶瞿哥哥的側妃。日后扶瞿哥哥做了國主,慕姑娘也不過只是一個嬪妃而已,做不了王后。想來王后如此,一來慕姑娘是胡人,若是做了正妃,日后有了嫡子,難免壞了血統。二來慕姑娘與扶瞿哥哥并非媒妁之言,算是淫奔,名不正言不順。我聽你的意思,慕姑娘應該尚不知情,或是知道了,但無能為力,也只得作罷。”嘆了口氣,道:“只不過我看扶瞿哥哥的意思,是此生只要慕姑娘一人。尚不知,他要如何向父王王后開口。”
秦箏聽得這話,心中不禁可憐起慕娉婷來。她曾聽說胡人中許多都是崇尚一夫一妻,慕娉婷如今卻只能做個側妃,不知要有多委屈傷心呢。
秦箏也沒了心思練箭,道:“扶戟哥哥,我有些累了,我要回去了。”
扶戟道:“你去吧。只莫把我這話說給慕姑娘聽。我也只是妄加猜測,若是王后本無此意,只多為慕姑娘添煩惱。”
秦箏應諾,同芄蘭回了瑤翠軒。
方進宮門,便聞到陣陣清香,秦箏喜道:“準是我的玉簪花開了。”那玉簪花是秦箏最愛的一樣花,只因小時扶瞿曾摘了一朵玉簪花,簪在她頭上。后來又送了她兩朵做成玉簪花樣子的白絹花。扶瞿送的那玉簪花早就謝了,卻被她縫在了枕頭上,又用繡線密密封住了。后來她又自己種了兩片玉簪,悉心照料。
秦箏跑到花前,卻見那玉簪仍是一個個花骨朵,像是顆顆卵白玉懸掛在上。秦箏不禁失望。但那甜香仍未消失,秦箏好奇,循著香味,一路到了慕娉婷門前。
門邊侍女進去通傳了一聲,為秦箏打起門簾。秦箏走進去,開口便說:“慕姐姐,你做的什么?好香。”說完,才見房中還坐了一人,卻是姚舜英。
慕娉婷笑道:“做了兩個糕點,都是我家鄉的小吃。郡主可要一起嘗嘗?”
秦箏道:“秦箏方從武場回來,聽得宮中清香異常,便先過來看看。慕姐姐可等一會我,待我回去更了衣再來,可好?”
慕娉婷自然應諾。不久,秦箏換了衣服過來,見桌上已擺了兩碟糕點。一碟晶透,軟翡翠一般。另一碟則微微透著粉紅。
慕娉婷請秦箏嘗了,秦箏嘗過,果然十分清甜,那紅色一碟咬開來,里面還包著滿滿一包蜂蜜般的餡。
秦箏問是如何做的,慕娉婷笑道:“這兩碟分用蓮子和蓮花做成。綠的那碟用的是蓮子,把蓮子蒸熟打碎,和粉和在一起,用做水晶糕的法子做了便可。那紅的卻麻煩些,要拿新鮮采的蓮花洗凈蒸熟,釀成蜂蜜一般,再拿來做餡。”
秦箏又問:“可有什么名字?”
慕娉婷搖頭道:“沒有。我們家那邊只叫做綠的紅的。”
秦箏嘆道:“可惜了,這么個好吃的,卻沒有和好聽的名字。”
姚舜英道:“不如我們自己給他取一個名字,倒也是件雅事。”
秦箏拍手道好。她本就喜愛美食,當即說道:“這綠的只像翡翠一般,青蓮又諧音‘清廉’,不如便叫做翡翠青蓮如何?”
二人都說好。又再給那紅的起名。
慕娉婷說道:“我倒是十分喜歡‘亂紅飛過秋千去’一詞,想著不如叫做亂紅。”又笑道:“似乎有些不妥。”
姚舜英道:“慕姐姐家住江南,曾有吳王遺書曰:‘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吳越一帶鄉間亦嘗有《陌上花》一曲。不如便叫做陌上花如何?”
二人拍手稱妙,慕娉婷笑道:“正好,我要叫綠萼送些糕點去給王后。有了這兩個好名字,便更討喜了。”喚綠萼過來,道:“你再去廚房打包一些,給王后送去。你若是嘴巴子麻利,也可和王后說說郡主和姚姑娘起名的事。”綠萼應了,退下堂去。
秦箏忽問姚舜英:“姐姐住在何處?”
姚舜英道:“我住在紅橘苑。”又笑道:“要我說,慕姐姐才該住我那兒。只有她才當得起那橘樹。”
秦箏亦笑道:“是哇,可巧慕姐姐的侍女又叫做素榮。”
慕娉婷亦笑道:“可莫要取笑我了。我能搭著郡主在瑤翠軒住著,已是莫大的福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