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云自歸閑云處

慕娉婷未想到，次日她便見到了扶瞿。

她與秦箏前去王后宮中請安，未曾想扶瞿也在。慕娉婷自是喜不勝收，秦箏亦十分歡喜。

秦箏問道：“扶瞿哥哥，你今日怎么進宮里來了？是不是為了明日的圍獵特意來和我練箭的？有沒有帶上姑父賜給你的那把弓？不過我都有大半年沒練箭了，你可要耐心一點，不準發我脾氣，不準沒有耐心，更不準半路上又和扶戟哥哥他們跑去練拳了。”她語速極快，聲音脆朗，活像一只活潑的小麻雀。

扶瞿笑道：“你一口氣說了如此多話，舌頭也不嫌累嗎？”

王后亦笑道：“你呀，像個長不大的小孩兒，偏那么討人憐愛。”

秦箏亦不好意思地笑了。

扶瞿道：“我是來接你慕姐姐的。”

秦箏嘴巴不自覺嘟了起來，道：“怎么，慕姐姐才離開你一天，你便想她了嗎？”慕娉婷聽她如此說，不由得紅了臉。心道：“倒不是你扶瞿哥哥想我，是我十分想他才是。”

卻聽王后呵道：“到底是小孩子心性，這些話也是到堂前說得的嗎？”

秦箏自知失言，忙道：“秦箏口舌無攔，還望姑母息怒。”

王后只道：“下次莫要如此。”又叫慕娉婷：“慕娉婷。”

慕娉婷忙應到：“在。”

王后道：“你們師父今日便要走，你與扶瞿去送送他罷。”

慕娉婷應到：“諾。”

二人向王后請辭，同出了宮門。秦箏本也想走，王后卻要她留下來再陪她說會子話。

扶瞿二人走在長長的宮巷中，一路無言。都只覺得走在一起便是好的。

到了世子府中，慕娉婷換下宮裝，仍穿上在鳳凰山時穿的粉衫，又披上那繡了團蝶的斗篷。扶瞿見到時，笑道：“快來我背后躲著風，可別把你這只粉蝶給吹走了。”

慕娉婷笑道：“可莫取笑我了。師父呢？怎地這般急著走？”

七月初的京城，一些蘆葦已開了花，簇簇似雪落在蘆葦桿上，又似是茅草降了霜。偶有風吹，便簌簌地往下落。

飛鴻湖邊的蘆葦開得最旺，扶瞿二人不過在湖邊站了一會兒，便落了滿頭白花。扶瞿笑著為慕娉婷拂去頭上的蘆花，道：“我們只站了一會兒，你就白了頭。”

慕娉婷亦笑道：“‘半生彈指聲中’，古人誠不我欺。”

忽聽得蘆葦叢中傳來陣陣歌聲，歌者中氣十足，聲音脆朗，顯是不妙先生。再細聽那歌，卻原來沒有詞，只是咿咿呀呀，直像一曲嘆息。但聽那曲子瀟灑明朗，含了幾分隱逸之情，從蘆葦叢蕩漾開來，和著風吹蘆葦的颯颯聲，讓人頓覺心胸開闊，仿佛正隨風翻舞于碧空之中，猛然瞧見天地澄凈，山河萬里，忍不住想要高喝兩聲，與歌相和。

便在這歌聲中，蘆葦兩開，引出一條小船來，不妙先生含笑立于船頭，見了他們二人，仍是一番頑童相，笑嘻嘻地便要上岸。此時船尚未停穩，他一只腳剛踏上岸，另一只腳便不小心把船蹬開了，一個仰翻，落進了水中。

扶瞿二人忙一邊叫著：“師父師父”，一邊把他撈起來。所幸是秋日，水退了不少，不妙只是在落水時嗆了兩口水，按著胸口咳了一陣子，便也好了。

慕娉婷一邊替他拍著背，一邊問道：“師父，剛到京城，您為何便急著要走？”

不妙氣呼呼說道：“你倒是問問你那扶瞿，他那父王最麻煩了，天天皺著眉頭，我最是不喜歡了。我又聽說他那麻煩弟弟也要回來了，更是沒法再呆下去。”

扶瞿知他素不喜扶戈，何況等到扶戈回來，自己與扶戈定會有一場惡戰，反而礙了師父的眼，影響他修行。只心中尚有擔憂，便問道：“只是，師父，你此次打算去哪兒？”

不妙道：“我做你師父以前在哪兒，以后就在哪兒。”

扶瞿又問：“那日后我們若是要找你，該如何是好？”

不妙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你要是來找我，肯定又是麻煩事，我才不告訴你呢。”轉過頭，笑嘻嘻地對慕娉婷說道：“小糖人，你就不一樣了。我給你個東西，你以后肯定用得著。”

慕娉婷好奇道：“你給我什么好東西呀？”

不妙狡黠一笑，從袖中取出一個白色的小糖人來，：“小糖人，回京的時候你給了我一個小糖人，我今天就給你一個小糖人。不過你給我的小糖人只能吃不能用，我給你的小糖人就只能用不能吃。你看著啊。”他雙手在糖人上幾捏幾捏，便將一個糖人捏成了一只白雕。他口中念了兩聲咒語，喊一聲：“活。”扔向空中，那白雕突然突然大叫一聲，活了過來，往天上飛著，且越飛越大，幾與尋常的雕一般大小，撲棱著翅膀，在空中飛了幾個漩。不妙吹一聲口哨，它便飛了回來，卻見那雕通體雪白，盛氣凌人，只沒有眼珠，仍是死物一般。不妙又念了兩句咒語，那白雕便飛回他手上，又縮成了一個小糖人。

慕娉婷只看呆了。不妙把那糖人交到慕娉婷手中，又將咒語教給她，又教她怎么使這事物，又告訴她這東西的命門，等等等等。

等慕娉婷全記住了，不妙再回過頭來，對扶瞿說道：“好了，我不過是說著玩玩。不過我給你留個錦囊，以后你遇到天大的麻煩事的時候，再打開來看。”他雖是在囑咐扶瞿，說話卻只像小孩間玩玩鬧鬧后求著和好的語氣。

他說要話，也不待扶瞿應答，便說：“好了好了，我要走了。若是天黑還不能出京城，定然麻煩，到時可就不妙不妙了。”說完便跳上船，背對扶瞿，催船夫開船。

忽聽背后扶瞿喊到“師父。”不妙回頭，只見扶瞿與慕娉婷二人跪在岸上，扶瞿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今日父親遠去，受兒子三個響頭。日后天高水長，愿有再見時。”

說罷，便重重磕起頭來。

不妙只轉回身來，催船夫快快開船。

飛鴻湖邊，蘆花千里。一船一人，漸漸隱在了白茫茫一片秋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