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全在15歲時，根本沒有仔細想過什么是愛情，卻身在此山中，在不知不覺中感到愛情的力量是奇異的，牽引著他對女生莫名的向往。

高一時，他去李老師家請教問題，往堂屋進時，恰巧在院子里的小路上，側臉瞧見了正在偏房刷鍋洗碗的老師的女兒。

她友善的笑容，勻稱的體型，惹人喜愛。后來，一打聽，才知道李老師的女兒李琳讀初一。此后的許多日子里，雙全自覺不自覺地從教室窗口看經過的李琳，每每看到她蘋果般的臉蛋，醉人的笑顏，他多想沖上去和她打個招呼，可是他并沒有勇氣，因為他覺得自己不如人，他一直惦念了她兩年而沒有行動。

高三時，他難以壓抑內心對李琳的向往，有好幾次，他跟在她后面，看著她優雅的姿態，多么想對面和她說上哪怕一句話呀！不過，每一次，當快要追上的時候，他總是悄悄地放慢了腳步，直到她的倩影從視野里消失……努力了很多次也不敢和她打個招呼，他罵自己太沒用，他克服不了內心的懦弱……他又能怎樣呢？他感覺自己成了世界上最沒用的人。

有一次，他忽然發現她的右手多了個小拇指，他只是有一絲惋惜從心頭掠過，并沒有動搖他對她的強烈的好感。有時，雙全看到李琳放晚學與一個原本他同村的男生王開走在一起，他很不是滋味。那個男生比他晚一屆，成績優秀，母親是馬橋鎮中學的老師，家庭條件及自身素質顯然比雙全高出一籌。雙全在憂慮的同時，也加快了日益要和李琳接近成為好朋友的愿望。

雙全感到自己的優勢在于：自己的樣子要比王開長得好些——濃眉大眼、寬頭大臉、鼻子挺直、寬厚的嘴唇以及健壯而勻稱的個子可以稱的上是個帥小伙。同班一個漂亮的女生就曾經當面說他：“傾倒一大片。”也就是因為這一點，他鼓足了勇氣到照相館拍了張相片并一揮而就寫了一封情書，要一并遞給李琳，一連幾晚上放晚自習，他看見她就跟上去，哪怕就擦肩而過了，依然不敢給她，他們還沒有說過一句話，他成績不好，底氣不足。

幾次努力白費后，他的勇氣喪失殆盡，氣憤地把情書連同相片撕掉了。終于，他憋不住了，把心中的苦悶向同桌傾訴了，同桌馬上一拍胸脯說：“你再寫，我保證幫你把它遞到她手中。”于是，他寫了并再次去照相，可他發現沒有上次的好看。同桌沒有食言，不僅遞去了，而且第二天幫她傳來給雙全的回信。

李琳的字寫得秀氣，雙全的第一感覺是比自己的字還好，十分詫異而又羨慕。信里寫什么，時隔多年，很多具體內容雙全也記不清了，但他至今仍能想起一個女孩的字跡中透出的還有男孩的陽剛氣。信中她說：“男子漢就要勇敢一點，下次見我時不要勾頭了，向我打個招呼。”在她的感染下，他感到了人生中一段最幸福的時刻，人也開朗了許多。李琳的信有時疊成兩個小房子連在一起的形狀，有時象兩個人手牽手，有時象可愛的青蛙……千變萬化，也使雙全覺得她的心靈手巧，自愧不如差她許多倍。這個比他小3歲的小師妹倒是讓雙全心悅誠服，他一心想：“有好多知識，我得向她學習?！焙芸?，他們有了第一次相對正式約會。

那是個初冬的夜晚，天氣有點冷，還刮著風，夜色也很黑，不過，雙全依然十分興奮。他和李琳站在一個班級的走廊下面，面對著面距離很近，這是雙全生命中的第一次和女生相會。他的心興奮不已。李琳身上散發著陣陣的香水味，雖然是淡淡的不很濃郁，卻有沁入鼻孔、心靈深處深處之感。這讓雙全時常回味，很多年過去了也不能忘記。他能感受到她的眼神充滿著真誠與鼓勵，她同樣是滿懷向往的表情。他最喜歡師妹的極富思考力又讓人憐愛的眼睛了，那雙眸子似乎可以把人的心靈看穿，她曾對他說：“別人說我的眼是勾魂眼”。她說：“我不希望你生活在消極中，要振作起來?！币驗檎劦镁昧耍粋€小時過去了，雙全還意猶未盡，好幾次她要離開，他都央求延長一點時間，那是純粹的了解，他是傳統的尋求志同道合為目標的，沒有任何男女的肌體的接觸，也沒有任何人可以鄙視他對愛情的向往。

雙全十分希望她的父母親李老師能知道這件事，這樣李老師可以為他們的事做主，以致于他們見了幾次面后，雙全問李琳：“李老師知道這件事嗎？”因在他的印象中李老師總體上對他是好的，所以他才有這樣依靠李老師的思想。終于有一天李琳交給了他一封厚厚的信，并十分傷痛地說：“以后不要來找我了?！彼傲怂龓茁曌穯枺骸盀槭裁矗俊彼矝]有留下，他沒有去拉她，因為他的心里在想：“強扭的瓜是不甜的?！彼置骺吹贸鏊难凵裰惺悄菢拥钠鄾龊桶г?！

在喜歡李琳之前，他怎么都沒想到她僅15歲，第一次約會得知時，十分驚詫她的舉止大方，不象他見到李琳還很害羞。他是如此覺得她那么值得交往，但當他讀完了信才知道原來她的父母不允許他們交往，小小年紀的她竟首先提出了：“這是一段戀情，如果你真的愛我就好好學習，認為我從這個地球上消失了才好?！憋@然，她的主旨是到畢業后再見分曉，同時也很模棱兩可，雙全后來認真想過，假如自己考不取大學，一切多是完蛋了。她并不愿意再在高中以前理他了，并送給他一支筆要“一刀兩斷”，這算什么事呢？雙全此后很多日子里寸斷腸肝，他的姨母見他如此傷心，說：“你不能問她嗎？這不是有意叫我心難受的嗎？”也直到他姨母這樣說，他才會借助這句話找到感情發泄的出口。以前，他就知道心里很難受，在師生情的困擾之下不知如何進退。在廣大農村，在人們的思想深處，還是非常尊重老師的，盡管老師可能不再教自己了，也可能老師是混蛋的，學生多會選擇老師所做的一切。

他沒有了她的世界，苦惱至極。初中歷史書上有詩人裴多菲?山陀爾的《自由與愛情》：“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當代的中國自由戀愛之風已深入人心，自五四運動以來多少人為爭取婚姻自由而不懈斗爭！雙全想：“雖然你的父親是鎮上種子公司的老板，有點錢，我看上你的決不是錢，否則我會看不上你的六個指頭的。我的父親好歹也是個老師，我家物質上是不如你家，但我的愛情是不容褻瀆也是錢買不來的?！毕氲竭@里他就不情愿在傳統的師生關系束縛下屈從她家人暴力的安排。他也聽說李琳的母親是個私生女，但這不能左右新時代人的交往呀！他想：“我喜歡你女兒是光明正大的呀！且我并不希望貪圖便宜，不是為了錢，就先下手為強，一開始就占有她的身體，我需要的是一種心靈上愉悅的感受。”他只是想擁有那份人世間最美好的男女之間最使人眷戀的交往罷了，可就是這樣的愿望，讓他這個讀書人連張紙片都遞不進去了。

好幾次，他鼓足了勇氣叫她，她也不理他，甚至她當著很多同學的面把雙全寫給她的信撕碎了。雙全二爺的內侄和雙全是同學，此人就喜歡揭別人的短處。他對雙全二爺說：“人家不要他信，他硬往人家手里塞。”他二爺一學給他聽，他覺得二爺怕他誤入歧途的深情中對他的輕蔑，那樣的話是多么的刺耳呀！

他也仔細想過：“成績不好，考不取大學，拿什么在一起呢？他的內心時時如此壓抑，沖不出黑暗的牢籠，玩也玩不好，學也沒心思，放棄吧，曾經兩個人又是那樣信誓旦旦、他對她的熱愛那樣熱烈！”想來想去，他走不出低谷，愈發不自信了。就象外國電影中說的7號當鋪一樣，只要你愿意用身體或精神上的某物為代價換取認為好的東西就能如愿。他希望自己能生一場病，能住進潔白墻壁和床鋪上鋪蓋著白色被子的醫院，可以獲得暫時的安寧。沒想到他果真住進了醫院，而且動了兩次鼻炎手術。

第一次手術失敗后，第二次手術后不足三天，雙全戴著口罩上學。英語老師是個女的，下課后，跟在他后面，雙全清晰地聽到她皮鞋打在樓梯呱嗒呱嗒的聲音。他立刻明白了：“王老師或許要給他某句話作為安慰。”因為雙全平時不肯說話，所以他不喜歡主動與老師交流，而是加快腳步走開了。李琳家人是那么無情，別的老師是友情的。

有天晚自習課間，李琳忽然出現在他左邊問他：“你好點了嗎？”他非常感激，要多說一句話時，她又已經加快腳步向右躲開了。這是從高一重讀到高三的三年中，她唯一一次的私人間與雙全的說話吧！他再找她想說一句話，她還是不理他。

雙全漸漸覺得李琳很討厭，本來李琳該上高二，雙全從高一上，結果李琳也從高一上，又沒跟他說。這給外人什么樣的聯想？雙全高一上學是找李老師托關系的嗎？其實不是。他想：“倘若將來我考取大學不認李琳，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忘恩負義。因為李老師是馬橋中學的老師仿佛能找到關系，而我的能力就略顯不足了，因為我農民出身呀！”

雙全聽人講：“李琳換男朋友就跟換衣服一樣”，他不敢相信，但是他經常看到李琳站在樓道里與男生貼得很近，在課外活動半個多小時的時間里歪著頭在那聊天，似乎向他示威，他很不舒服。雙全本是個言而有信的人，他說過：“我永遠愛你?！睘榱耸匦牛塘撕芏?。她的母親是他的老師，不管現代人多么渴望平等民主，但他還是不忍心做對不起老師的事情，因為一旦他放棄了，就等于背叛了老師。

雙全對自己講：“我愈來愈覺得沒必要迂腐地信守承諾，因為他們怎么不害怕對不起我呢？”高考的時候，李琳和幾個女生站在路口，雙全經過，她說：“衣服這么痞的！”雙全也不接腔，他已經下決心：“無論我考取與否，也不再與你談下去，有任何的瓜葛?！笨荚嚭?，在馬橋中學填志愿，她又到雙全跟前，雙全依然無動于衷。她腳一跺吐口唾沫氣哼哼地跑開了。

他也早開始瞧不起李老師了，當他迫切希望李老師能成全他們之時，哪怕說句給他希望的話也好，但是李老師的態度是徹底的絕情隔絕他們。李琳就曾說：“我連一條狗都不如?！崩盍找舱f過：“母親不允許我們現在來往?！碑斔『昧酥?，身體虛弱、內心浮躁，想去當兵，去找李老師談和李琳的事時，才一張口：“我想去當兵?！崩罾蠋熡猛饨还侔愕脑捳Z說：“我們不參與?！彪p全對他的一切崇敬一下子蕩然無存，覺得是那么冰冷，他不知道世界上別人遇到這樣的情況怎么想。

高考結束的時候，他清理了一下以往她寫給他的信和贈送的相片，用一個大信封全寄給了李老師。他想：“俺家以后是盛不下她了，也盛不下她的任何東西?！彼幌胝f明一句話——我不是硬貼你家的，他不喜歡李老師捕風捉影式的處人方式，他就是要讓李老師搞清楚到底你們該不該參與？

在他原高三高考前，他離開學校休學，留言冊在學校，不知怎么傳到了李琳那里。李琳就曾經給他在留言冊上留下飽含深情的話：“要一起重新面對現在的一切”。一到面前，她又裝作不認識，這到底是中邪了嗎？

在愛情把他折磨得象跟草時，他時常想：“象草也未必不好，就象它多點韌性吧!誰家的煙囪又不冒煙呢？都是吃飯，誰比誰強？”

他把寫滿對李琳向往的一個日記本放在家東的空地上燒了。他憎恨若有若無的愛情，要徹底脫離苦海，要湮滅過去。風起，灰飛煙滅；緣盡，夢醒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