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樓頂端的雨越下越大,淋了一陣寒意十足的凍雨后,女人渾然轉身,順著樓道留下一串濕漉漉的腳印。
辛憂涔從樓頂回到房間的時候,手機上已有好幾個未接電話,冰冷的唇角勾勒出一個好看的弧度,隨手裹緊一件外套換鞋出門。
寒風侵襲而進,將屋內原本不多的暖氣吹熄殆盡,可屋內的人絲毫不覺得冷,只是呆呆的看著來人,唯有長椅上的那個老頭皺緊眉頭沒好氣的瞪了來人一眼。
“回來就回來吧,門開那么大想凍死我嗎?”
放下雙肩背包,青年小生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轉身把門關上,旋即討好的走到老人面前,又是捶背又是捏腿的,直捏了好一陣才湊近老人臉細看。
這一看不得了了,清冽的聲音瞬間飽含不可思議的感情大聲叫道:“天吶,南叔你怎么這么老了?”
是人都知道,在南叔的地盤,最忌諱別人說他老,一旦觸犯禁忌,少則吃閉門羹,嚴重則幾個月別想與他老人家見一面。
可眼前這家伙不但不怕死的驚叫了起來,而且還高分貝的將其宣揚出來:“啊,我看還是叫南爺比較好,叫一個年過六旬的老人叔叔還真是奇怪!”
于是乎,譚時暮就憋到內傷的看著這個活寶生生將南叔那張原本就皺紋滿布的臉氣得揪成一團。
“咳咳咳——”
終于還是忍不住了,譚時暮假咳幾聲吸引來者注意力。再者言,要是還不出聲,恐怕他死后下一個就會輪到自己。
很顯然,這個假咳聲成功的轉移了青年的視線,他側過身悶悶的看著眼前這個甚為面熟的臉,眼珠不停地轉了轉,好一會才遲疑的開口。
“譚···時暮?”
這個聲音還真是久違了,譚時暮唇角略彎,似笑非笑的盯著這張依舊稚氣的臉,幽幽開口道:“我還以為你把我忘了呢,蕭雨痕!”
“真是時暮?”蕭雨痕激動萬分的將黑得無法言語的老人扔在一邊,起身給了男人一個大大的擁抱,“時暮,你長變了,害得我都差點沒把你認出來!”
譚時暮被動的承受著這個熱情的擁抱,僵硬的推開來人,間隔幾步之遙:“南叔,你早知道雨痕今天回來才把我叫來的?”
原以為,他叫自己來是特意想同自己和好的,沒想到這里面還有這樣一層意思。
男人眼中的失落之意如此明顯,這個從小看他長大的南叔怎會不知,強按下怒極欲出的火氣,干癟癟的看了譚時暮一眼。
“我是想你才叫你過來的!”
不等譚時暮發言,立即打斷道:“小雨兒你別得意,要是不乖乖過來受死的話,別怪南叔翻臉不認人!”
真是活得不耐煩了,這么多年不見,回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嫌自己老,真真是太可恨了!這口惡氣不出實在是難以解恨,南叔叫著多好聽啊,居然說叫起來很奇怪,分明就是南爺叫起來比較奇怪吧!
“南叔,我們都十多年未見了,第一次見面就這樣對我不太好吧!”
自知惹下滔天大禍的蕭雨痕可憐巴巴的看著怒火甚旺的老人,只求他能下手輕點。
“嘿嘿嘿···”
南叔傻笑的樣子讓蕭雨痕背脊生出一絲涼意,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于是笨笨的跟著笑了起來。
“呵呵呵···南叔,您可不可以大人不記小人過?要知道,暴怒可是十大致癌因素之一。”
一臉笑意的老人神情一滯,倏地臉色一黑,跳起來直接拽住青年的耳朵,順時針扭轉將近一百八十度,咬牙切齒道:“就這樣放過你豈不是便宜你了?”
“啊——啊——不便宜,一點都不便宜,快放手,南叔!疼疼疼···”
見蕭雨痕神情扭曲的揪成一團后,南叔干枯如柴的手終于松了,一松手另一只手有順帶揪了另一只耳朵后,這才解氣的重新做回沙發上。
“哼——”
說他老,這混小子就算再揪幾十下都不嫌多。南叔鼻子輕哼,不再理會一邊甚感委屈的某人。蕭雨痕怨念的看了一眼怒氣未消的老人,又轉眼看了看譚時暮,只見那男人臉上毫不動容,仿佛剛才的市都沒發生過一樣。
他就不懂了,實話實說有什么錯,書上不都這么教育人的嗎?想到自己堂堂一個海歸臨床醫學博士居然剛回國就遭此一遭,甚至連從小的青梅竹馬都視若未見,真是倒霉透頂了。
譚時暮雖然不想理會這個小子,畢竟是一起長大的,見他這副委屈的模樣倒也有些于心不忍,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
“雨痕,這些年你一直都在國外嗎?伯父伯母呢?”
原本還在自我埋怨中的蕭雨痕,聽到譚時暮的問話后,這才想起還沒跟他好好說說話,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他在國外時可是異常懷念呢!
“他們在國外定居了。我這次回來一來是想看看你,”說到這個你字時眼睛特意瞟了瞟南叔的反應,可惜沒有看到想要的效果,些許失落的繼續說道,“還有就是國內如果不適合我發展,那我就出國不回來了!父母原本也打算讓我在國外發展的,只是我自己想要回國而已!”
真是的,明明就是想要看見南叔和時暮才回來的,怎么這兩個人都這副神情啊就好像極不愿意自己回來似地。
“對了,時暮的父母呢?他們還好嗎?”
本想岔開話題的,誰知這話一出口屋內氣氛頓時一緊,勒得好似氣都不敢大出。譚時暮閃電般的氣場變化讓蕭雨痕心下一怯,不明所以的向南叔求救。
蕭雨痕高中還沒畢業就出國留學了,走時譚時暮還在為自己高三的最后一學期奮戰,誰知道這一別十二年的生活竟是這樣物是人非。
“他們在你離開后不久就去世了!”
南叔驀地開口,只一句話就將蕭雨痕驚在原地,他面帶愧疚的看向譚時暮,漲紅著臉低聲道:“對不起,我不該問你這種事!”
在剛剛提及父母的事時,譚時暮的確有些壓抑,這會兒聽見蕭雨痕飽含歉意的聲音,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那些將他父母活活打死的人至始至終別說道歉,就連一句人性話也沒有,不知道鴻鵠毀滅之際他們會不會想起自己曾經殺過的人而露出驚恐的表情?
真是期待啊!辛憂涔,你還有多久才能徹底長大呢?
“看來,我來得很不是時候呢!”
破舊的大門咯吱一響,寒冷的北風再次侵襲而進,冰涼的聲音夾雜幾分詭異的笑意,讓屋內的三個男人同時一怔。
“怎么,南叔不歡迎我?”
長椅上的老人一愣神過后,隨即拉了拉厚重的冬衣,嗔怒道:“趕緊把門關上,一個兩個的想凍死我啊!”
譚時暮遠遠看了一眼女人后就撇過頭不再注視她,畢竟最近才做了讓她憎恨自己的事,恐怕自己的死期也很近了吧!
蕭雨痕的反應絕對是讓人始料未及的,他毫不顧忌的走到辛憂涔面前,極其紳士的彎下腰,拾起女人的右手淺淺一吻。
“美麗的小姐,請問我有這個榮幸知道你的名字嗎?”
美麗?榮幸?剛才還陷入自我檢視中的譚時暮聽到這話后,頓時很有給蕭雨痕一槍的沖動。
辛憂涔稍稍詫異了一下這個特別的動作,看了看他的裝扮,頓時有幾分了然。不動聲色的將手撤回,淡淡的掃了這個青年一眼。
“你是誰?”
聽見淑女問話,蕭雨痕自然得抬起頭來注視對方的眼睛以示尊重。可看見這張如蓮花般清新的臉孔時,他隱隱覺得這張臉似曾相識,是在哪兒見過呢?
蕭雨痕記憶本來就很好,所以這么仔細一想,頓時同那張小巧卻冷戾的臉結合起來。
“扒手妹?”
錯不了了,這家伙絕對是當初扒竊了自己錢包的丫頭片子,他可一直記得因為丟了錢包回去被狠批了一頓慘狀。
扒手妹?辛憂涔按下想要殺人的沖動,切齒道:“你憑什么這么叫我?”
此話一出,不但辛憂涔奇怪,就連譚時暮也有些摸不著頭腦。蕭雨痕見眾人一副不解的樣子,立即拉住譚時暮娓娓道來。
“時暮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被人扒竊過的事吧?”說著指尖一轉,徑直指向辛憂涔,“就是她,一個丁點不大的小屁孩兒,當時把我的錢包盜走了!”
······
好吧,算自己倒霉!辛憂涔認命的想道,誰讓自己這么走運,居然遇到落魄時分的扒竊對象。落魄?
哼——什么時候沒有落魄過?一直都是這樣落魄過來的不是嗎?
曾有與遺失,能有多大的差別?
所謂曾有,就是說最終都會失去!
既然蕭雨痕這么說就證明確實有過這件事,譚時暮不自在的看著臉色微紅的女人,因為在遇到自己以前,她毫無經濟能力,又被父母拋棄,以她的性子,也只有這種辦法才能勉強糊口吧!
“那么,需要我賠償你的經濟損失嗎?”辛憂涔無視掉譚時暮眼中的疼惜之色,冷冷開口。
“沒什么的,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怎么回事?蕭雨痕冷汗直冒,怎么才回來就遭遇兩次這種情況啊,這無比呼吸不暢的詭異氣氛怎么又回來了?
難道又說了什么不好聽的話?不會這么倒霉吧!蕭雨痕痛苦的搖著頭,直到南叔悠悠的聲音傳來,這才如獲大赦,感激的看著老人,剎那將先前的揪耳之事拋之腦后。
“既然都認識,那今天就陪我吃頓飯吧!”
“好!”蕭雨痕當然毫不猶豫的應承下來。
“不要!”辛憂涔一口回絕,想也不想就直接掉頭走掉,“等我哪天有空再回來看你!”
她才不要跟這兩個男人一起吃飯呢!一個是恨之入骨的仇人,一個是曾經盜竊過的人,這種關系怎么想也不可能坐在一起吃飯吧!
“誒?扒手妹你不要這么不給面子嘛,好歹我們也是舊時啊!”蕭雨痕惋惜的想要留住女人,對于漂亮的女人,在國外他已經養成能逮住一個算一個的習慣了,只是這家伙,怎么這么冷淡呢?
扒手妹?辛憂涔肩頭輕輕一顫,拳頭驟然攥緊,就差沒有一拳揍過去了。
“你再叫一次扒手妹試試!”面容陰鶩的轉過身來注視不遠處的男人,“你不知道吧!我啊——其實最喜歡肉搏了!”
肉搏?蕭雨痕艱難的咽了咽口水,天知道他長這么大除了會讀書外還是會讀書,通常會讀書的人都有個通病,那就是體育不好。別說打架了,長這么大,他就是連一只蟑螂也沒打死過,那些事都是靠殺蟲劑解決的。
“辛丫頭,你真不陪我吃飯?”南叔特意強調了一下‘我’字,原以為她會給他面子留下來,可女人只是頓了頓,依舊腳不停歇的向門外走去。
“抱歉!”
南叔頓覺面子掛不住,老臉一橫,語氣驟然加重:“你的彈子兒快用完了吧!”
毫不意外,聽到這句話后,辛憂涔前行的腳步頓時停下來,片刻,轉身淺淺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吃頓飯吧,南叔!”
窗外大風呼嘯,卷起一地殘葉濕嗒嗒的飛濺在玻璃上,形成一圈圈污穢的印記。映著屋內壓抑沉默的氣氛,狂肆飄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