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潭鎮,南郊早市。
“老子踢死你個小畜生!”
兩個粗壯大漢圍住一名約齠年的小乞兒,惡語相向,拳打腳踢。
持續承受重擊使得小乞兒癱在地上縮成蝦狀,額角早已被踢流血,混著泥土的烏黑血跡漸漸鋪蓋半邊臉,渾身因為疼痛而顫抖著,卻依舊死死護住懷里的破布包。
在旁擺攤的幾名農婦很是心疼這小乞兒,又懼于大漢兇惡,焦慮地絞了絞手,躊躇著遲遲不敢上前。
“弟弟啊!我苦命的弟弟啊!”霎時,少女撕心裂肺的咆哮,摧枯拉朽般飛速襲來,震得眾人顫了顫。
只見一名身著粉荷霓裳、莫約二八年華的粉嫩少女,容貌是形容不出的甜美清純,右肩掛著瑩潤光澤材質奇特的乳白色行囊,攜了只金色小猴,一路風風火火又跌跌撞撞地沖了過來。
將近之際,那金色小猴一躍而起,腿一左蹬,尾一右掃,生生將兩名壯漢推出八尺外。
少女兀地撲倒在地,緊緊抱住小乞兒,頃刻淚如雨下:“小強!小強你怎么了?小強!!”
她出人意表的大嗓門發出聲聲哭嚎,斷人心腸:“小強你不能死啊!我們姐弟相依為命同甘共苦這么多年,想不到今天白發人送黑發人!啊!沒有你姐姐不活了啊!~~~”
剎那,她纖指一揚,怒指著其中一名揍得很是賣力的大漢,冷冷質問道:“為什么?!你為什么要殺我!”
不敢直視哭得梨花帶雨的如玉美人和她肩上咄咄逼人圓鼓鼓的猴眼,大漢半垂著腦袋,覺著莫名的心慌,說話聲越來越小:“剛開早市便被這小鬼搶了一屜包子,晦氣死人!光天化日的,還有沒有王法。。。”
“法?敢跟我談法?”佳人愈發憤怒,聲音又高了八度,“我弟弟不滿八歲,屬于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受《未成人保護法》保護。與我失散才多日才迫不得已向你‘借’幾個包子,我還你錢便是!”
說罷,少女憤憤然起身,丟給大漢一串銅錢,昂首嚎道:“至于殺人嗎?!說!為什么要逼死我!我死了,做鬼也要弄死你們!”
金毛順勢憤怒尖叫,雙爪捶胸,一副此仇不共戴天的形容。
兩名大漢收了錢,也不愿跟這貌美又瘋癲的潑婦糾纏下去,口中喃喃碎罵著什么轉身離去了。
少女松了口氣。
她心疼他。
她知道,他沒有隨手抓一兩個包子果腹,而是大膽地攬了一屜包子帶走,必是為讓同樣饑餓的朋友或家人食用,他有責任心,且勇敢。
她知道,他瞬間攬下一屜包子又跑出半條街,以這速度本可被逮住后再逃,但他選擇護著包子、忍受攤主泄憤,他有自尊心,卻落魄。
她知道,他面對大人的拳腳相加,可憑童聲哭訴、討饒試圖求得大漢收手,但他一聲不吭,傷痛委屈全部忍下,他有堅韌心,卻弱小。
少女轉身,蹲下,小心翼翼地扶著小乞兒坐穩,用干凈的袖口溫柔地幫他擦拭著各處血跡,低聲愧疚道:“孩子,你受苦了。”
少女試著輕輕扯出小乞兒懷里的破布包,以便幫他處理受傷的擦傷,奈何小乞兒太過倔強死活不松手,少女眼神一滯,不再扯破布包。
她沉重地嘆息:“對不住。姐姐無權無勢,沒法幫你主持公道;這里又沒公安局沒警察,不能將那倆故意重傷害、觸犯刑法的惡徒繩之以法!”
少女瑩白的柔荑溫柔拂過小乞兒額邊的亂發,神情真摯,謹小慎微地向他請求著:“如果你有家,請讓姐姐送你回家,好嗎?姐姐身上還有好些錢,可以都給你家,之后你們開個小鋪,慢慢掙錢養家。”
小乞兒僵硬地抬起頭,目光微寒,神情盡是不信。
金毛湊近小乞兒,賊眉鼠眼地打量著他,神情也盡是不信。
漸漸地,小乞兒眼中的霧氣逐步散去,凝視少女的眼神愈發深邃,恍如要試探進她的骨子里。半響,似乎是終于信了她,小乞兒向少女鄭重叩首一拜,求道:“懇請恩公帶昀昱去宣國傲家!待了卻昀昱此生夙愿,昀昱定做牛做馬報答恩公!”
少女懵了,兩眼發直:此生夙愿?八歲小孩,就夙愿了?
罷了,送他吧。
“姐姐不識路,但咱沿途問過去,莫約是能到的。昱兒放心,姐姐帶你去。”
少女埋頭繼續為昀昱整理傷口,不動聲色地問道:“昱兒能否告訴姐姐,為何拿走這么多包子?”
"給乳母吃。"大滴大滴的淚珠終于從昀昱的小臉上決堤,“乳母身子一貫不好,卻執意護昱兒離開。一路顛沛流離,終究是丟下昱兒,先去了。乳母是昱兒最親的家人,乳母不在了,昱兒獨活又有什么意思。”
昀昱用泥跡斑斑的袖口抹了一把淚,好不容易被擦干凈的小臉又臟了,“昱兒每天都告訴自己,乳母還活著,還在昱兒身邊護著昱兒。所以昱兒搶包子,定要搶來乳母的那份。”
“昱兒,你乳母疼你至此,昱兒要堅強且幸福地活下去,乳母才能安心。昱兒的面前有陰影,因為昱兒的身后是陽光。”
至親,總能觸動人類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對失去至親的苦楚,少女似乎感同身受,輕嘆一聲,憐愛地將昀昱攏入懷里,右手一下一下輕拍著昀昱哭得抽搐的脊背,“給姐姐一個機會,姐姐帶你轉過身去擁抱陽光。咱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金毛郁悶地望著母愛泛濫的主子,沖昀昱狠狠瞪了一眼。
昀昱一笑置之,輕微地搖了搖頭,將小臉深深埋進了少女的頸間。
——————————————————————————————————————————————————
巳時。
念慈客棧,澄瑩閣。
楠木茶幾前,以兩枚小金元寶買下周生生那百元鈔票的錦服男子,散袍閑坐,淡笑品茶,怡然自得。
不過是山間綠茶,卻似乎給了錦袍男子珍貴的享受。
纖長的玉指將煮沸的白沙泉水少許沖入茶杯,吸水后慢慢膨脹的茶葉,有如春筍破土,楊柳吐綠;又似綿綿瀟湘雨,潤物細無聲。
他的貼身冥衛龍雀推門而入,恭敬稟報:“韻章已取得周生生的信任,明日將與其同路,北上傲家。”
錦服男子平靜地接沖第二道水,乳白色的嫩芽似松染雪花,伴著水蒸氣在杯中翻滾,有如雪浪噴珠,又似江中漫天白雪飛舞。此情此景,如詩如畫。
龍雀似頗為著急,眉宇間焦慮盡顯,終于直接問道:“少主何不直接抓了那周生生?不過兩日,盯上她的勢力竟越來越多,變數太大。”
錦袍男子將杯蓋揭起聞香,從茶杯中撲鼻而來,沁人心脾的悠悠清香,似山中雨后初晴裊裊升騰的云霧,他平靜地聞著茶香:“她的血,我沒興趣。絕淚琥珀,方合我意。”
習慣了屬下的急性子,他陶醉地再品了幾絲茶香,狹長的雙眼微瞇,朝龍雀安撫般微笑道:“韻章深入,里應外合。當下算來,我的勝算最大。”
聞香后,仔細賞湯色,葉底,再慢慢品飲。在手一杯佳茗,似春染杯底,風起綠洲,又仿佛在欣賞漁村夕照,柳綠桃紅。
楓國的韻家,中原最強大的殺手組織。
昀昱,韻章。
棄立為昀,早立為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