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熾向我沖來,濃重的怨念在他青黑色的身體上形成了一層堅實如鐵的鎧甲,與我的【風王之鎧】一樣,顯然他也把那些意念的力量具現化了。
我左手持劍,朝著他的方向刺去,止水的劍刃在空氣中劃出一道淺淺的波紋,似乎連空間都被它撕裂。無數透明的水流在空氣強烈的波動下化為纖長的浪花,好像白龍縈繞于虛空。觸及星熾的一剎那,凌厲的劍氣化為巨大的清流,很快便將星熾禁錮在其中,數條白色與淡藍色的水龍在水牢的外壁游走,龍吟之聲經久不息。
我們頭頂處,【碧海神宮】的結界外壁已經被先前的戰斗波及,出現了細密的裂紋,此刻,脆弱的外壁再經受不住如此巨大的沖擊崩塌開來,海水于是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
“這樣下去,整個王城會被淹沒!”若水說著,起身想要阻止海水的倒灌,她試圖用靈力封住結界的破損處,但是此刻的她的身體太過虛弱,以至于完全無法負荷那么強的魔法輸出,僅僅過了十幾秒,海水便沖破了她的靈力繼續咆哮著落下。
我此刻全力封印著星熾,根本無暇顧及其他,只得在心里暗暗祈禱盡快解決手上的事,然后再去幫若水。想著,我加重了握住【止水劍】的力道,包裹住星熾的水牢仿佛有生命般,感應到了我的心意,巨大的清流更加迅猛地沖刷著星熾身上的玄色鎧甲,隨著水流的沖擊,那鎧甲的顏色似乎正慢慢變淡,清晰的裂紋也現于其上。
另一邊,若水仍在盡力阻止將要發生的可怕的一切,然而,受傷的她的靈力,在如此巨大的缺口面前,顯得那樣渺小。豆大的汗珠從她的額頭上滲出,纖細的手臂此刻也因為體力的透支而輕微地顫抖著,有嫣紅的液體從她的嘴角悄然溢出,在她那蒼白如玉的臉上劃出一道刺目的軌跡,好像一張宣紙勾勒出的紅霞,哀婉而唯美。
水牢中的星熾卻并不老實,他似乎看準了我的動搖,極盡所能地掙扎著、咆哮著,巨大的吼聲將水牢震得微微變形,游走在水牢外圍的藍色水龍也隨之變得黯淡。
“你給我老實點兒!”我氣惱著說道。此刻,在水流的沖擊下,他身上的玄色鎧甲已經所剩無幾,青黑色的皮膚裸露出來,像干枯的樹干,腐朽而干裂。
“你誰都救不了……”沙啞的聲音從他的喉嚨里擠出來,像烏鴉不祥的啼叫,詭異而陰冷。我知道他說得沒錯,如果我現在全力凈化他身體里的怨念與邪氣,那么,絕對趕不及阻止那洶涌的海水,結界上,此刻陸續有大大小小的缺口開始迸裂,整個王城最終勢必會被海水徹底淹沒。而如果我現在去阻擋海水,他一定會趁機出手,那時,我分身乏術,只怕依然是整座王城化為尸山血海。
倒灌的海水越來越多,站在深不見底的極淵旁,甚至能隱約聽到海水奔流的聲音,整個【碧海神宮】的底部,此刻一定已經注滿了咸澀的海水。若水的身體終于支撐不住如此強烈的靈力消耗,曼妙的身軀一軟,像晚秋凋零的蝴蝶一般倒在地上。【炎之法袍】只能勉強保持她的生命,卻無法支撐她的靈力補充,此刻的若水臉色慘白,顯然是靈力透支的結果。她匍匐在地,艱難地想要坐起來,但是身體的本能反應顯然此刻要比她的意識更為冷靜,掙扎了好久,始終不允許她爬起來。粗重的氣息從若水的鼻翼中傳出,每一個看到的人,都會為這樣一個嬌弱的女孩心疼,淡藍的長發散落了一地,姣好的容顏上,汗水與血液混合而成的東西遍布著,她的目光有些迷離,卻帶著明顯的不甘。這個看上去不過二十多歲的少女,本該是備受寵愛的年紀,卻過早地承擔了很多連垂暮的老者都不愿面對的東西。
傳說,在每一個王的頭頂,都懸掛著一柄利劍,其名為:【達摩克里斯】。沒人知道,這懸頂之劍會在何時墜落,因此,也無人敢常伴王的左右。此劍,是力量的象征,也是,毀滅的標志,所以,所謂王,注定了是一個孤獨的名詞,因為他與生俱來的,便是這無比強大而又無比寂寞的力量。
或許,只有王之間才能深深地互相吸引吧。
大量的海水已經漸漸填滿了幽暗的極淵,剛剛沙幕出現的極淵邊緣,此刻已經不時有海水涌出,這樣下去,再過不久,這里就將徹底淪為深海的修羅場。
此刻,若水頭頂處,一塊巨大的裂紋終于抵不住其上千萬噸海水的壓力,隨著巨大的轟鳴聲,海水壓碎了結界直直地傾瀉下來,這個裂口異常的大,落下的海水宛若一條巨大的銀龍,嘶吼著沖向若水。我的布下的結界是風元素與火元素交織而成,水本就是其天生的克星,更何況面對著的是近乎無限的大洋之水,縱是風助火勢,也怕難以抵御太久。眼見巨浪咆哮著沖向癱倒在地的若水,情急之下我剛要出手,星熾便看準時機妄圖偷襲,無奈,我又將雙手緊緊地握住泛著銀色光芒的【止水劍】。
伯軒的話此時不合時宜地回蕩在我的耳邊:我的王,下一次,別再為一己之私,負了天下。
絕不能放他出來,否則,【碧海神宮】,將尸橫遍野。
巨大的水流沖擊著護佑若水的結界,水流與結界相接觸的地方,水汽升騰、霧靄裊裊,那是海水被烈焰蒸發的緣故,然而,這樣的場景,又能持續多久?
不安,在我的心里緩緩升起。
水牢中的星熾,此刻已經被水流中蘊藏的【凈魂之力】沖擊得褪去了青黑色的表皮,那迸裂的,屬于人類的肌膚重新顯現出來,他的臉上,表情因為極度的痛苦而變得扭曲。不時有靈魂從他的身體里飛出,帶著微笑飛向天際,然而,漸漸地,我發現有一些靈魂在半空中徘徊不去,他們的眼中,我看到深深地留戀,細細打量發現,他們是人魚,我想。這些應該就是當年為了救藍玉而被星熾殺死的人魚了,其中,夾雜了一位雍容的女性人魚,年紀大概有四十歲,面頰上不時會出現幾道淺淺的皺紋。
那,是歲月流過的痕跡。
我知道,他們是放不下自己的親人,六道輪回,九海八山,此去經年,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缺口處傾瀉的水流更巨大了,相比之下,若水周遭的結界則顯得渺小與脆弱,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被吞沒一樣。中年人魚看見了水流處的若水,臉上的表情立即變得緊張起來,她迅速地沖下來,妄圖到女兒身邊,但是身為靈體又無所依附的她,輕易便穿過了女兒的身體與她周圍的重重結界。她驚恐地望著張在胸前的手掌,細細的皺紋靜靜地躺在手心里,左手食指上那半月形的疤痕,此刻依舊清晰可見,那是被若水小時候不小心打破的琉璃花瓶的碎片劃傷的,記得那一天,年幼的若水抱著自己流血的食指哭了好久。
記憶與自己都那么真實,可惜生死兩隔,這雙手再也無法觸碰到自己的孩子。淚水,悄然滑落,模糊了母親的視線。
雖然沒有實體,但是這些靈魂的大量聚集依然形成了一種看不見的氣氛,他們身上散發出的強烈思念,讓人的思維開始不由自主地懷念起往事來,時空的存在似乎也被這股強烈的思念引發了些許的扭曲,現在與過去的維度,開始短暫地融合,以我之眼,看到了這片土地上若水和藍玉講給我聽的和曾經發生的故事。
星熾已經逐漸恢復了神智,但因為吞噬了太多的生命,他自身的人格已經開始崩壞,眼中的腥紅雖已褪去,卻仍舊會不時發出野獸般的嘶吼。他怨毒地盯著我,聲音沙啞而凄厲:“為什么要阻止我!我追求永生有什么錯!誰愿意被其他人像只臭蟲一樣永世踩在腳下!”
我盯著他,看著那扭曲的表情,鄭重地說:“可你不該用其他人的生命作為代價。”
“一將功成萬骨枯,這本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啊!”隨著水流的不斷沖刷,星熾背后那雙黑色的羽翼終于承受不住,干裂的翅膀,在一瞬間四分五裂,化為無數黑色的碎片被一股股清流沖刷殆盡。
我的結界終于被水流沖破,風與火的力量,終是抵不過無盡的海水,就在海水即將擊中若水的時候,一道光從側面伸出,卷起奄奄一息的若水將她拉離了所在的那塊空地。旋即,從百米高空落下的巨大水流徑直落在了那塊空地上,激起數米高的浪花,轟鳴的水聲震耳欲聾,像大海的怒吼。
我沿著那道光柱的方向望去,發現不遠處的山坡上,此刻已經站滿了人,都是王城中的百姓。有幾個年輕的女孩此刻正手忙腳亂地為倒在地上的若水療傷。其余的人,大多在用合力修復王城結界的破損處。他們的眼中,蕩漾著溫柔的光,好像在懷念著什么美好的東西。而數十只幽魂,此刻正圍繞在他們周圍,同樣溫存地望著他們,只是,被封印了記憶的人們,卻看不到這些被自己遺忘的人的樣子。
一種淡淡的哀傷,在我的心頭蔓延。
在這被思念與哀傷籠罩的空氣里,水牢中星熾的身影逐漸變得模糊,最終,化為一顆黑色的晶石。我收起劍,將這枚烏黑的晶石放在掌心,這是多年以來逐漸積聚的邪念,無法被完全抹殺,正如有光的地方一定有影存在一樣,有善念之處,惡意也會隨之同生。我用清泉小心翼翼地將晶石封印起來放進了法袍的口袋里,它不屬于這里,留下只會隨之留下禍患。
我走到若水身邊,此刻,周遭的人還在努力地填補天空的缺口,我將雙手的無名指與小指彎曲,結成了一個通靈的術式,霎時間,幾尾流水幻化而成的碩大的魚從極淵中躍出,它們在空中游曳著,仿佛在跳著一支曼妙的舞蹈,然后,它們越游越高,最終游入了結界的破損處,將破損的缺口死死地堵住。
堵住了幾個大的缺口后,剩下的事情對他們來說已經不是什么困難了。我守在若水身邊,經過剛剛的處理,她的身體已經脫離了危險,呼吸顯得平穩,神智也大致恢復了。她轉過頭來看向我,眼中有淚光流動:“對不起,我的王。”
“沒事的,還有,在這座王城中,你才是真正的王。”我摩挲著她的手,溫柔地回應著。
她望著我,輕輕地問:“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沒問題,你說。”
“我父王對這座城施的術,如果是你的話,能解開嗎?”她望著我,聲音有些微弱。
“你要解開這個術嗎?”我幾乎猜到了她的想法,但是當我的猜測被印證的時候,還是有隱隱的不安,“你知道,如果記憶全部歸位的話,你……”
她掙扎著坐起來:“那種東西,已經不重要了,你也能看到他們吧?他們是靈體,無法存在太久,這是他們最后一次見到彼此的機會了。守著這樣虛假的記憶活下去,縱使被奉為王,我依舊會不安。這樣的王,太孤獨了。”
“是嗎?”我苦笑,“好吧。”說著,我抬起手,輕輕打了一個響指,于是,在這座神殿里,記憶的齒輪重新開始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