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恩想，自己也許早已不可抗拒地愛上了烈子均。

明明說：“春恩，你既然愛得這么辛苦，何必藏著掖著呢？我看過無數(shù)武俠小說，你這種情況，我還是首次碰到，咱得先進行一番詳細周密的策劃，制定出合理可行的研究方案……”

小樹說：“老大，我不同意你說法！人啊，最怕細節(jié)上的關懷，一旦你在細節(jié)上持續(xù)地關懷一個人，他心中就會形成一種習慣，持續(xù)21天后，這個關懷一旦消失，他就會渾身不自在！到時候，拿下烈子均，小菜一碟！”

林子說：“這封信，你可一定要給他啊！！你是我們宿舍第一位勇士！心中有愛，就該大膽表白的！再說，‘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

春恩笑著對室友們說：“好的，既然你們這樣說，那，我就主動出擊吧。”于是四桿光棍出謀劃策，唧唧呱呱一夜喧囂。

第二天，春恩開始笑著挑燈夜戰(zhàn)，寫下第一封情書，密密麻麻十頁7800字余三行，“巨著”完成后，她連吞三根香蕉，笑著大聲朗讀給室友聽。她們聽完，都哭了……

春恩安慰她們說：“你們別這樣啊，咱不是說好了嗎，等我把子均哥帶到陽光地帶，就會立刻回到417的！不久，咱們又能沒日沒夜地侃，不侃到嘴發(fā)麻，我絕不睡！”

她們三個還是哭，為春恩這場即將失敗的、偉大的壯舉！

“你們這是干嘛呢，又不是昭君出塞，胡蘭子上斷頭臺，至于嗎？”說完春恩也哭了。

第三晚，春恩又有些猶豫，她告訴姐妹們，她，也許根本算不上，真正愛上了烈子均。因為，真愛，不是貪婪地擁有……

對面躺著的林子，踢開毛毯說：“你少廢話，快點兒行動！拒我近日觀察分析，烈子均尚未被她方妖孽盯上！

“但是！”一向堪稱“古墓派派長”的明明，竟也扯開嗓子說：“我方形勢如今極為嚴峻，似乎、大概、也許、可能、的確有——一只貌似甩著三尾狐的小妖，自千里之外，向烈子均傳遞著泛著綠光的秋波了！”明明自從發(fā)現(xiàn)大四的到了畢業(yè)，都迫不得已分手后，立下毒誓，決不在大學談戀愛！

“更為嚴峻的是：烈子均馬上就要大四了，此時不出手，何時才得手！再說了，咋地咱兄弟，也修行有些時日了，咱可不比什么三尾狐、八展翅的妖魔鬼怪差到哪里去呀！”號稱“唐鐵嘴兒”的小樹，竟不知何時，手拿牙膏牙刷、肩搭毛巾，卷著奇怪的倫敦音,從水房飄了進來，零波微步的小跑過來，對春恩旁敲側擊道。

春恩大手一揮，在黑暗中跳到凳子上說：“得！這場革命，看來是要進行到底了，好！待俺再準備些糧草，給烈子均來個破釜沉舟！”

后來，第二封情書寫到一半的時候，又說：“同志們，咱可有言在先啊，萬萬不可，以成敗論英雄，此事不足與外人道也。事成之后，咱拿果啤觥酬交錯！”

可只有春恩知道，真正愛上一個人時想的最多的，不是她能否得到，而是她是否會成為他的困饒。想必，當初劉一陽追她時，也是如此心緒吧？為了她專心考大學，劉一陽便結婚了，并主動消失了，再也不聯(lián)絡她了……

春恩的情書寫了一個月，四封，24頁。

最后一封寫在放暑假前的最后一晚，那晚下著很大的雨，烈子均執(zhí)意要請春恩們宿舍的人吃飯，她們狂喜，奇怪的是：除了春恩。

春恩害怕，害怕子均哥擁著一個長發(fā)飄飄的姐姐說：“這是我的‘她’。”吃飯那晚，不止五個人，有烈子均宿舍的幾個好哥們兒，好在是春恩多想了，烈子均的“她”還是未知。

春恩室友她們三個，一邊故意朝烈子均擠著眼兒，一邊笑著打趣：“春恩，你今晚也別太淑女啦，就是嘛，該說啥就說嘛……”

烈子均一臉迷茫說：“不行，我老了，再也不能和你們這些個小姑娘們玩兒了，受不了你們的幸福詭秘樣兒。”

烈子均說了很多有關烈子均小時候的事，小樹、林子她們笑成一團。春恩一直沒說話，三個室友忙著打點回家的行李，有一句沒一句地打趣春恩說：“你怎么那么木啊，關鍵時刻掉鏈子，我們再一旁都替你捏把汗！”

明明遺憾地說：“唉，就是，你也真是的，裝什么淑女呀，你就不會在烈子均面前，可勁兒秀秀自己？”

林子說：“你是李春恩嗎？你不是很勇敢的嗎？你不是在南風社招新時，就‘口出狂言’嗎？你第二天回宿舍，不是說呂東偉對你‘刮目相看’嗎？你一個人天天在這單相思，有個屁用啊！！”

春恩默默想：你說，以后再不能和你們大一的小姑娘們玩兒了，受不了你們幸福的詭秘樣兒。是堅持要請我們吃飯的原由嗎？你好像說了不少男女朋友的事，是在暗示我趕快閃路讓道嗎？你問起一個女孩兒的手機號，真的是無意的嗎？我不愿成為任何人的負累，不愿他有一絲一毫的苛求，我不要任何人的憐憫，我要成為一個自尊的人！如果，真的沒一個人真愛我，我寧可在凄苦中走入秋落、暮晚！

的確，愛需要勇氣，愛也常常能給我們帶來勇氣：“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陣陣，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但，愛并不因此而失去羞澀，更不能因此失去尊嚴！可是，我多想拉著你的手，去看那四散的煙火，只讓你看到柔美，而非你博客寫的凄美！

我多想拉著你的手，常去浉河邊走走，而不是你孤獨的雙手只會緊握香煙，只會摔碎啤酒瓶子！更不希望，到了深夜，你拖著疲憊的軀體，拉上窗簾一個人躲在墻角偷偷流淚……曾想以各種途徑去了解你的過去，探尋你的內心，我不敢也不忍，不忍因為想了解你，而無意揭開那些曾帶傷害的舊傷疤……我之所以用“傻樂”、“tonghua”去發(fā)帖子，就是怕你知道，我早已了解你的過去，而心存絲毫的不安……我是如此小心翼翼地對待你……

真正的男子漢，應該是勇敢、無畏，面對生活的打擊，回報應是抗爭！而非口叼煙卷、手提酒瓶，在人群中做“老大”！你應該學會幽默，永遠保持樂觀的姿態(tài)！用微笑回報生活不可避免的煩惱。他不一定非是詩人、文豪，但卻要在送一個小女孩“回家”的路上，給她講故事，也能坦然對我說，他笑過，也哭過……

春恩一直沒說話，熄燈后，春恩從床上爬下來，點上蠟燭，寫下了最后一封情書。

情書的收信人是哥哥的女友。

姐姐：

你好！你怎么現(xiàn)在才來陪哥哥啊，你知道他以前有多苦嗎？他總是在無人的黃昏望著星空，他的手里總有燃到手指的煙頭，他的窗簾總是把陽光堵在窗外，他的頭，總在走路的時候深深地埋下。我常常在遠方望著不敢靠近，不是我沒有足夠的膽量和信心，而是因為我是尚未長成的青果，給人帶去的不是充滿芳香的甜蜜，而是讓人不忍咀嚼的青澀與稚嫩。

不否認，我很喜歡哥哥，因為他善良溫和，會在自己寂涼落寞的時刻，給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妹妹帶去陽光與溫暖。一直以來我都在說，我只想向哥哥一樣做個好人。可是我卻不小心愛上了哥哥，可是請你放心，今天，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我就決定放棄了。

喜歡一個人沒有錯，錯就錯在喜歡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在臨走之前，我想交代幾件我認為很重要的事。

一：若有一天，你發(fā)現(xiàn)真的不愛他時，千萬別對他說這樣一句話：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可，我不能愛你。因為，哥哥最討厭別人說他是好人，不要讓他在失去他愛的人時，再聽到這樣一句，他最不想聽的話。

二：如果哥哥對你說，對不起，我暫時不能愛上你，請姐姐向我學習，離開他！愿你們各自追尋，屬于各自的幸福。

三：他有很多缺點，不過，無關大礙，他會因為愛你，去努力改變，只是請你給他足夠的時間。如果他無法改正，那么請你多注意他的優(yōu)點，當一個人的優(yōu)點發(fā)揮到極至時，你會把他的缺點當作最可愛的調味品。

四：他吃的很少，人很瘦，姐姐在嫁給他之前，一定要學會你媽媽的傳家做菜絕招哦！呵呵！

五：他一直在寫作，想早日出版自己的書，更想成就一番大事業(yè)，你要一直鼓勵他。萬一他仍是一敗涂地，別怪他，他真的不是有意讓你失望的。

你千萬別怕，我去破壞你們的關系，從小我就很乖的，不會那么差勁兒地！嘻嘻，再說了，我自認為自己還是蠻可愛的哦！我相信：總會有那么一個人，緊緊拉住我的手，一輩子，就像你們一樣幸福！

最后，希望早日定好吉日，舉行婚禮！還有，我比較喜歡吃糖醋茄子，怎么說，我也算個小紅娘了吧？不貴的，就在我們學校附近的海苑，那條每晚都擠滿人的破街，對了，姐姐千萬別忘了：我這個小紅娘可是地道的“加菲貓”哦！要多點幾盤哦！

對了，萬一你不是這個學校的人可咋整吶？算了，這筆賬以后見面再說咯！

小姑娘

06年9月

在烈子均要走的那晚，春恩鼓了勇氣打電話，把烈子均喊到樓下，將包裝好的四封情書放在衣袋里一塊兒從四樓宿舍陽臺投下，轉身回到宿舍，一言不發(fā)。

烈子均笑道：“這小姑娘，哈哈，竟然給我買了一個襯衫，我好象沒顯得我缺襯衫穿啊！”烈子均一邊搖頭一邊拆開袋子。春恩想想幾個月的相思，厚厚的情書，子均哥的微笑，還有不知何時才來的嫂子，流著淚笑了。

春恩想，這場革命，也基本上算進行到底了吧。呵呵，春恩擦擦眼淚，笑笑說：“姐妹們，我失戀了。”

不一會兒，電話響起，是烈子均。

烈子均用很嚴肅地語氣說：“小姑娘，你，給我下來！”

“下來就下來，反正我又沒打算纏著你，別以為我怕你！”春恩想著這話卻說：“我想睡覺。”

電話響了幾次，春恩還是拗不過，下去了。他并不嚴肅，仍是淺笑，露出虎牙，安靜地站在那里等春恩。

烈子均望著春恩笑著說：“小姑娘，你打扮也不能用這么長時間啊”說著遞給春恩一瓶可樂。春恩把可樂蓋子擰來扭去，就是不說話，他們走了好遠，誰都不說話。

烈子均問：“寫那么多，累嗎？”

“累，寫那么多，用一個多月時間，不過，是心累……”春恩答。春恩偷偷瞟烈子均一眼，他很沉默，低著頭走著，一句話不說。

“什么都不用說了，一切我都明白”春恩嘟著嘴又接著說道。

“呵呵，小姑娘，我還沒說，你倒明白了，明白什么？”烈子均笑著問道。

“做我哥哥唄”春恩嘆一口氣沒再說話，她的眼睛即將奔涌而出了。

春恩快哭了，忍著淚水說：“哥哥，我想回去睡覺”烈子均不吭，繼續(xù)走，對春恩不管不顧地走。

春恩快忍不住了，嚷道：“我要回去！睡覺！”烈子均伸過手來拉，可惜只拉住了可樂瓶，卻沒拉住春恩的手。

他把可樂打開說：“喝，扭這么半天都扭不開，哪有力氣追我啊！呵呵，給，喝完再走吧！”春恩接過可樂喝了一口，真苦啊！

她合上了蓋子，抹抹嘴巴提高嗓門叫道：“我要回去！回宿舍！睡覺！要熄燈了！”

烈子均仍是拉著可樂瓶，不放手：“我要喊人了，你不讓我睡覺！”春恩眼淚再也忍不住，奔涌而出。

烈子均笑道：“我說過不讓你回去的話了？”春恩轉身就走。

烈子均一把抓過來，還是沒拉住春恩的手，倆人拉著可樂瓶對望。

烈子均笑露出虎牙，春恩也笑，含著淚。春恩用那平靜、堅定、不容分辨地語氣說：“我要睡覺，今晚回宿舍，明天回家。”

烈子均一把抓住了春恩的手，春恩轉過頭，盯著他們的手，烈子均馬上又把春恩的手放下。

春恩想：“反正你又不打算拉一輩子，既然不情愿，你又何必去碰我的手呢？當初劉一陽那么熱烈，我都不同意……都說女追男，隔層紗；男追女，隔層山，你卻……”

這次烈子均卻嘆口氣，指著餐廳邊的臺階問：“能坐下聊聊嗎？”說著烈子均很仔細地吹吹土，用一張紙巾使勁擦擦，又鋪了張新紙巾。春恩猶豫片刻，還是坐了下來，他卻一屁股坐在春恩的旁邊。

烈子均坐在春恩的身邊，一拳之隔，他掏出煙問：“我，可以抽支嗎？”

春恩想：“男生都是在郁悶時才抽煙的，他一定很為難，誰讓你這么為難呢，我又不是非要和你好；誰讓你拉我的手呢，我又沒主動去拉你；又是誰讓你坐在我身邊呢，我又沒按住你；誰說過一句不讓你抽的話了，你愛抽抽唄……”

春恩記得，子均哥博客里寫過：人也許總是不快樂，不快樂的時候，抽一根煙，就會好很多了。我保存了這個習慣很多年，以至于后來，年紀越來越大了，再沒了抽煙的習慣，不快樂的時候，我也還總想著抽煙的感覺，那樣，好像真的就可以快樂一點似的。

難道，我有讓你不快樂，讓你為難了嗎？春恩想。

烈子均把煙在春恩眼前晃晃說：“小姑娘，瞧瞧我抽支煙還耗費你這么多腦細胞，做這么大的思想斗爭，算了，不抽了。”其實春恩一直聞不慣煙味兒的。

“抽吧。”春恩嘆口氣說。

烈子均深深抽一口煙，吐出濃濃的一個圈，平靜地說：

“我曾經(jīng)交過一個女友。那晚我喝醉了酒，在兄弟們的慫恿下，我截住她問有沒有男友，沒有就做我女友，她說沒有，于是我們便成了男女朋友。后來我生日，她給我點了生日蠟燭，為我唱了歌。但是，我們之間沒有愛。后來，不到一個月我們還是分了，出于禮節(jié)吧，我總在特別的日子和她聯(lián)系，她總是說，謝了。

我覺得我很迂腐，是最蠢的好人。

我的父母，對我的要求不高，只要學習好就行。小時候我跑步得了第一，回家時很高興地等待夸獎，父親卻狠狠地揍我，說我不務正業(yè)，讓我寫保證書，必須考上大學。于是，我立了軍令狀。

之后，他經(jīng)常隔三差五的，找各種理由打我，我從來不跑，不叫，不反抗，流很多淚，淚水從我的汗衫的下角往下滴，我依舊不跑，不叫，不反抗，父親覺得我是和他對著干，就打得更厲害。母親總說我不知道躲，嫌我沒本事，說我長大也指定沒出息。

12歲那年，我和幾個哥們兒各自從家里偷了幾百塊前離家出走，一個月后我們花完了身上所有的錢，最終誰都都誰都沒能跑出父母的棍棒。

其實我知道，他們都是為了我好，我父親揍我時，我母親希望我知道跑，知道躲……等我終于考上了大學，父母不再打我，父親還經(jīng)常問我大問題，偶爾還聽我的話，那時，我想父親終于把我當兒子看了。

可是，我從小就是在淚水和沉默中度過的，我體會不到家的溫暖，不知道父母和孩子之間，有怎樣的必然聯(lián)系，我想我要一定飄蕩，無拘無束。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你這樣，注意我，安慰我，你信上溫暖的話，在我的世界里永遠是空白，其實，當我第一次看見，你給我博客里的留言時，我就想，你為什么才大一，我卻已經(jīng)大三，你知道，我不會照顧人，馬上就要畢業(yè)了，我走了以后，誰給你擦委屈的淚水，下雨了，誰給你撐傘，這樣不公平，你太委屈了。小姑娘，你，明白嗎？”

說完，他摸摸春恩的頭，依然露出虎牙，笑笑，又長長地嘆口氣。

隨后，他們同時起身，圍著校園走來走去。他們的影子在昏黃的路燈下，他長長的影子，靠著她小小的影子，近了，遠了；在路燈下，那影子，長了，又短了，路燈在地面暈開一團團月亮，他們像是從一個月亮走向另一個月亮，那條不長的路，他們來來回回地走了好多遍。

春恩想，真笨啊，這樣安靜的時刻，她聽得到草叢里蟋蟀的叫唱，聽得到遠遠近近同學的告別聲，甚至是，聽得到他們輕而淺的呼吸聲，可是，真笨啊她，她竟說不出一句話，她覺得肚子里裝滿了蝴蝶，卻一只都飛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