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恩回家，春節也是草草地過，經過一個多月的等待，終于等到了查分數那天。

春恩不愿起床，又實在睡不著，因為家里沒聯網，讓哥哥春雷在單位查。她記得李博說過，3月13號上午9點，準時公布分數。

8點57分、58分、59分、9點到了！春恩又憂又喜、又驚又怕，想象著自己考中，嚴香濤該有多高興！但，萬一考不上呢？哎，她真怕自己再次敗北……

隨著一串音樂，手機響了，哥哥說：“妹妹，再睡會兒吧，分數11點才公布。學校不同，分數公布時間也不同?！贝憾鲬抑男?，噗通落了一地……這次倒分不清是憂是喜了……

她掛了電話，決定抓緊起床，趁著還不知道結果，先起來，以免永遠起不來！她心想。

春芽隔著窗戶喊：“姐，快起床吧！不用說，你肯定能考上的！”

春恩撅著嘴，隔著窗戶說：“哎……這，真是難說呀！”

春芽說：“姐，你若考上河大了，就得獎勵我200塊錢！獎勵我提前預測精準無誤！”

春恩問：“若我考不上呢？”

春芽已步入臥室，她認真、堅定地說：“你考不上！我就退學！”

春恩邊笑邊穿衣服，說：“別別別，千萬別！好賴我也混個小二本畢業，難道你大一沒讀完，就敢退學嗎？爸媽知道后，不打折你的腿，也得打折我的腿??！”

11點，哥哥打電話，春恩一聽匆匆跑掉了，她想還是不聽吧，免得手機被她摔壞，是春芽接的電話，她則躲在另外一間房間。

春芽高喊：“姐，總分375分！真不少??！”

春恩不放心地問：“英語，英語呢？？”不少人都栽在英語上面啊！去年的她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臼?1分過線，她只考了49分。

“53！53分?。　贝貉块_心地答。

“?。。。。　贝憾鲝牧硪婚g房間，箭一般沖到院子里！一看春芽沒在院子里，她又從院中央沖到房間，和春芽抱在一起狂跳起來！媽媽望著她們笑，爸爸倒了一杯酒，春雷發信息祝賀……

春芽伸手道：“姐，掏錢，200塊?！?/p>

春恩想起去年九月末，辭職后的失落，一個人過冬天的寒冷和孤獨，在幾個月里她內心積累的濃霧，此刻瞬間層層消散，陽關燦爛的院子里，她在笑，在狂笑，哈哈！哈哈哈！！

春芽羨慕又開心地說：“傻樣兒！別研究生沒讀成，咱家出了個大瘋妞！”

或許，春恩從來沒有想到這樣的一天會到來。對于一個輕易邁過考研這道坎兒的人來說，考研通過，算不得什么！因為，他們一直都意志堅定、胸有成竹地勝券在握！而春恩，從沒有過徹底的自信與歡喜，也從沒真正的去付出過，她租住在師院東門的一個小小的民房里，過著孤獨凄苦的生活……

這一次，她覺得也是，沒有完全的去準備，單憑些許的勇氣與機緣，她選擇了從頭再來，并時刻準備著失敗，只為給自己的一個徹底的交待。其實，考研又意味著什么呢？許多事情的意義與無意義，只在于自己的內心……

春恩的開心，并非任何一人以為的開心，是因為她沒有完全放松自己，還依然愿意再給自己一次機會，而這結果，讓她如釋重負地忘記了她決定從頭再來時的疑惑。那是真的因為，她能為自己的選擇，擔當起來了，她可以逐漸相信自己了。

她正得意時，春芽那小丫頭突然轉過身說：“姐，那200塊的事，你可得當回事??！我可不是和你說著玩兒的！”

春恩一口答應：“當然得當回事兒！你不說我也會‘打賞’給你200塊的！”

春恩站在院子中央給嚴香濤打電話：“號外，號外！李春恩同學總分375，英語53，政治64，專業課全過！”

嚴香濤說：“好，好樣的！我就知道你肯定行！我立馬到單位，申請回鄭州讀研的報告?！?/p>

春恩激動地說：“老公，要不，我再殺回廣州吧？趁著還沒開學！可以去再掙點學費和生活費！”

嚴香濤說：“寶貝兒，你分數這么高，肯定是公費！生活費老公幫你出！你如果有余錢，給家里多買點東西，或者把錢給妹妹！”

春恩說：“還沒結婚，你的錢，我怎么好意思用……等4月中旬，復試一結束，我就再南下投奔你！”

4月28日，春恩到了廣州。5月1日，她便順利找到了工作，原因是她有輔導學生的經驗！還是一家相當不錯的公司。

這家公司，環境特別好！每個教師都有獨立的課室，沒事兒的時候，真是可以看幾本閑書的。

初來乍到，春恩沒分到獨立的課室，就闖入一個門上用花紋雕飾的“梁萍”二字的課室。聽說她也是語文老師，還是個河南老鄉，暫時出差回家了，所以春恩可暫時在她的課室上課。

幾日后，梁老師回來了，大汗淋漓的自我介紹說：“我是退休的老教師，剛從老家趕回來……”

出于需要和禮貌，春恩拿出一道題問她，她看了后說：“這道題我不會，沒見過這樣的題型，你去問問別的老師吧！”其實那道題的答案，在百度上就能輕松找到，面對她的誠實，春恩突然為自己的世故、不周到的“圓滑”，深感臉紅。

梁老師的平易近人，讓她完全放松了，就那樣她們逐漸熟悉?；蚴抢相l的緣故，或是春恩幫過她一些小忙，或是點滴的交流與相處，讓梁老師“窺探”出她的坦誠。她也把春恩當做知心朋友一般，在春恩面前說她的青春、她的老公……之后是她兒子，兒子的愛情和事業……

慢慢的，梁老師經常給她帶飯，帶韭菜餡餃子和炸醬面，帶從老家捎來的黃瓜醬，輕描淡寫的說：“快嘗嘗家鄉的味道！”

后來，春恩有了自己的課室，搬走了，她們便不經常聊天了。由于公司不允許員工私下“交頭接耳”，害怕大家互探“工資高低”……她們像“地下情人”一般，互塞吃的、喝的，從不“交頭接耳”卻總是“眉目傳情”。

梁老師之后仍然給她帶飯，總是說：“吃吧，都吃完，吃完把碗給我！我帶到家里刷，在這沒洗潔精，刷不干凈”。

春恩就真的每次都吃得干干凈凈，把空碗送給她，一點不客氣。

梁老師給她帶的飯，總是滿滿一盒，營養又清淡。

她總是說：“看看咱們自己做著吃，多便宜，青菜面條加一起，統共才幾塊錢！訂個飯就要十幾塊，還不如我做的好吃！……我做的，就是有點簡單，不知道你是否吃得慣。”仿佛給她帶飯，是虐待她一樣。

梁老師每次都給她大飯盒，自己卻吃小飯盒的。河南人的淳樸與厚道，彰顯得淋漓盡致……

春恩不好意思地“抱怨”說：“瞧您！總給我這么大盒子，減肥，永遠都是空話！”

她淡淡地擺手說：“看你說的，你們年輕！吃的快，去的快，你看，你現在都瘦了！”

一次去洗手間，碰見“老情人”正在刷碗，春恩要奪回去刷，她一甩頭說：“你忙，你課多，去吧，忙去吧！”春恩頓時覺得自己“上當、受騙”了，其實，洗潔精她已經帶到校區了……

一個學生看見她幾次給春恩送飯后說：“老師真幸福?！?/p>

她抱著胳膊說：“是啊?！?/p>

那個學生又問：“她對誰都很好嘛？我看見她經常給陪讀室的女孩子梳辮子?！?/p>

春恩摸摸那個男孩子的光腦袋說：“恩，她是這里的發型設計師，手巧的很，會扎各種別致的辮子，只可惜，你是個葫蘆頭啊。”

遇到這樣的老鄉，或許才理解“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了吧。

本想悄悄的離開，不料，還是被幾個老師知道她要走的消息。昨天坐公車回去，一個老師說了幾句留戀的話，還說春恩帶了她的兩個學生，期末都是進步，有個孩子還打算續費了。說起離別，話語中有些許的傷感，但心里更多的是喜悅，為學生成績提高時的那一刻！

臨走這天，春恩要把一個最棘手的小女孩，轉到別的老師那里，工作需要交接。她要把孩子的情況，詳細的介紹給那個老師。

那個老師說：“孩子的婆婆說，她和孩子對你都已經有感情了，很舍不得你走?。≌f你曾經獎勵孩子一杯酸奶，他們很久都放冰箱里，舍不得喝，家里來客人，就拿出去炫耀，真不知道我能不能搞定啊。”

她突然對那個孩子和家長，有了些許的歉意。其實，在春恩看來，那個孩子的婆婆是苛刻的。孩子期末考試，考了95分，她打電話對班主任說，孩子哭了，說成績不夠理想。

春恩當時很沮喪，想以能力不足為由把孩子轉出去，但是沒被公司批準。

事隔二十來天，孩子繼續去課室找她補習，連續兩次婆婆都讓孩子給她帶奶茶喝，起初，她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聽了那個老師的話，春恩釋然了。并為自己工作上的不認真、急于求成，感到臉紅。

有位家長，50歲左右，每次在她孩子上完課后，總是跑到春恩課室送點小零食。有時是冰激凌、有時是別人送給她家的冰凍魷魚絲、有時是她家樹上的新鮮龍眼，笑著說：“嘗嘗吧，很新鮮的！”然后，悄悄關上門，讓春恩為本已十分優秀的孩子補課。

她不好意思接受，也不想拒絕，推來讓去還是收下了，心里既喜悅又難為情。之后教書更用心了些。最后一次上課，春恩布置一篇作文，用意在于讓孩子學會自尊自立，并送那個女孩子一本書：《簡愛》。

那個家長追著給她錢，她推辭，家長也不再推讓。

她想，她們大概都知道，不是錢的問題，也不是冰激凌和新鮮龍眼的問題。

還有一個男孩子，對語文興趣不大，在語數外三科中，語文成績最差，來這里補習6次后，語文期末成績為87分，英語和數學都是100的近似值。她也是覺得崩潰：害怕被否定，害怕被小瞧。

其實春恩當時并沒為孩子考慮太多，只為自己的面子考慮。逼迫自己認真去做教案，多查資料、使課堂盡量豐富生動，但是無論怎樣，她還是覺得自己的課堂不生動、不深入。

有一次，孩子說餓，因為早餐沒吃飽，春恩就和他一起訂了飯。

飯來了，他打開感嘆：“飯量好少??！都不夠塞牙縫呢！”

春恩就把自己的飯盒里的手撕雞夾給他，把米飯給他一半，他欣然接受，也讓春恩一起吃。

她說：“不行，老師不能在課堂上吃飯。”

他勸：“放心吃吧，沒人看得見?！?/p>

她說：“我不餓，你先吃，等一會兒，我給你延長會上課時間。”

之后，她給他批改作文，圈圈點點的花很多。他說老師真認真。

后來，他媽媽打電話說，孩子對語文興趣越來越大了，說最喜歡語文老師，說語文老師最關心他。

春恩想，或許他喜歡語文，不僅僅是因為她教的好吧……

不然她也不會一生都在圍著“語文”轉：小學、初中和高中，語文和數學經常排名正數第一，倒數第一，本科又學的“漢語言文學”，研究生又填上“中國現當代文學”……不管怎么說，想到他正在進步、努力，并由起初的不“感冒”到而今的“興趣濃厚”，足以讓她有了驕傲的資本。

一直以為，自己不喜歡做老師，才覺得不配做老師；現在是覺得自己不配做老師，才不敢喜歡做老師吧。很多知識是模糊的、凌亂的，很多情感是難以言傳的，若表達不好就會覺得寂寞。

09年3月到9月，10年5月到8月，她均是為了掙生活費，跑到多雨的城市，帶著幾個小孩子混生活?！跋嘁姇r難別亦難”這句話如此矯情，但是她怎么表達呢？根本不是自己能力突出，被公司挽留，而是因點滴的愛，被家長看到、被孩子懂得，他們感激和挽留才是春恩看重的、自豪的。

今天中午，那個“老相好”，又給她送飯，打開看：韭菜雞蛋、木耳火腿、整條熏魚，層次和色彩都那么感人。

記得她早上8點是有課的，因為在課室聽到她邊打卡邊說：“哎呦！郁悶啊，電梯到5樓壞了，我真是急啊，不過還有趕上來了，沒晚點。”50多歲的她不僅會用網絡流行詞：“郁悶”，更會跳街舞、織毛衣、扎辮子。

昨天，那個愛聽故事、愛音樂的高玥送她卡片：玥玥祝春恩老師天天開心！如果想我的時“后”（候）就給我打電話吧！還有一盒巧克力，盒子上面扎著精致的蝴蝶結。

春恩推讓，高玥婆婆說上次孩子給她帶的奶茶，她偷偷放回高玥的書包，她就不開心，希望這次老師別再拒絕。

除了驚喜和感動之外，春恩覺得受之有愧……孩子的心是多么的晶瑩剔透和真誠??！

那個考了87分的孩子，知道春恩要走了，一走就是三年。中午把自己訂的飯和青菜吃了，兩個紙包雞腿兒，好好的留著。說等下課了，要送給老師吃。

她分給他火腿片，他說：“好香??！”反問道：“肯定還是那個‘很會扎辮子’的老師送的吧？她看起來好善良啊……而且，一點不嫌老！”

春恩笑笑說：“恩，沒錯兒！她永遠十八，香?。】斐?！”

“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她給學生講題，遇到這個成語時，心生愧意。學生真正想要的或許有很多：學識、品德、胸懷和理想等等。作為老師，最基本的應是解惑吧，最基本的，她都不具備……

春恩就要回去了，回去好好讀書，不管別人怎么說，讀書對她始終是有用的！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只剩下最后一次課了。

中午，那個學生又給她雞腿吃，自己不舍得吃……

下午，那個“老情人”梁老師，又送來了一大飯盒熱騰騰的餃子。“好吃不過餃子”——媽媽經常說的話。每次春恩離開家，媽媽總會早早把餃子煮好，一樣熱氣騰騰……

曾以為不把根留下，就可以走得云淡風輕。這次第，怎一個“淡”字，一個“輕”字了得？

去年這個時候為了考研，今年這個時候為了讀研，其實每次離開都是早有預謀的，每當別人問：干的好好的，為什么要突然離開呢？她總是笑笑打哈哈：哦，啊，那個，恩哈……就這樣，不知如何是好的，哼哼哈哈搪塞著。

她又不禁想起09年12月重新考研的孤獨。

小屋是租來的，城市并不陌生，只是物是人非，轉一圈重返故地的她，為了零星的碎夢吧，再跳最后一次掙扎的舞蹈。

天氣實在寒冷，她早已經開始蝸居生活了。每天中午下樓，找小餐館隨便飽餐一頓，早、晚大多數是紅薯米飯。大部分時間不出門，裹著被子坐著看書、寫字，偶爾也看電視劇、縫襪子，和嚴香濤視頻。

這晚，煮粥時，窗外已經是灰蒙一片，望見幾家燈火在雪花中閃爍，又聽到噼里啪啦一片響，咕嘟咕嘟，東北米粒伴著信陽紅薯，頂著水花兒快活地跳著，下意識想起冰心的句子，“一個小姑娘，八、九歲光景，瘦瘦的蒼白的臉，凍得發紫的嘴唇……”

春恩的紅薯稀飯也快好了，聽著“咕嘟咕嘟”——到了心底卻是“孤獨孤獨”的滋味。屋子的確是冷清的，嚴香濤打來電話，聊了很久，他后來說：“其實你是個需要熱鬧的人，可是我卻不能陪你，讓你一個人吃苦?！?/p>

是，她怕極了，黑黑的屋子里：只有一盞臺燈是亮的，桌子是冷的，書面是冷的，手也是冷的，一個人在屋子里呼吸，太可怕了。可是，她知道的是，這些是她自己必須去承擔的。

冬日嚴寒，別友離鄉，物是人非。

救急不救貧，孤獨就是貧，總想指靠別人的接濟，你的內心永遠發達不起來。生活是如長征，無論吃青草還是食野菜，無論過沼澤還是翻雪山，總要想辦法去繼續的。

當她還是一個人的時候，她就知道，總有一份冷清是要獨自面對的。當她不再是一個人的時候，原來還是需要獨自面對。沒有一個人，可以完整地給予另一個人所需的能量與勇氣，誰也替代不了誰，誰也決定不了誰，誰也挽救不了誰。

浪漫，遠去，她逐漸看到了生活的真實、冰冷、挑剔和頑固。詩情畫意，過去不是，現在不是，永遠不是。周圍，太多人活在自我幻想與安慰中，因為懶惰與脆弱，終不肯走出想象的溫床。

“紅薯稀飯——我們的年夜飯?！庇浀眯」媚锬菢诱f過。她掀開鍋蓋，看到了冒著“孤獨”聲響的紅薯飯，仿佛看到許多美好的團圓與溫暖。

然，面對生活本身，誰敢說他徹底可以呢？唯魔鬼與上帝吧？春恩想，吾輩無能，流于平庸。

誰曾對她說過一句話——最好像春天的天氣，像沒斷奶的小孩子，為一寸的憂愁而憂愁，也為一厘的快樂而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