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星期三,有新兵溜走了。
這家伙,無一不成了今日的頭版頭條,上面一再封鎖消息,可是天下哪有不透風的墻。
局勢瞬間緊張,像是三級戰(zhàn)備。
剛才來了個參謀干事,點名有些非主流。
下午破天荒地上了場教育。
似乎一下子回到了解放前,剛剛松懈下來的心,再次被繃緊。
這家伙是條漢子,班長又開始給我們開班務(wù)會了,他說,就那破圍墻能攔住當兵的?
真正攔住我們的是心,是紀律。
我嘀咕,“可是能攔住我啊!”
班長說,“你就是個慫貨。”
可能是覺得自己說這話有些不太合適,他瞅著我,“你不會也跑了吧?”
我說,“狗急了還跳墻呢。”
好好的一場班務(wù)會,被我硬生生地搞成了個人批斗會,批評與自我批評,
而后班長開始給我們講著他自己的風流過往……
下午的五公里我跑進了前十,班長瞅著我,“明明是有實力的,為什么老是裝著一副慫樣?”
接下來的各項我都順利完成,晚上回去,班長把我叫到門外,“我兌現(xiàn)我的承諾,你有什么要求?”
“以后別再擰我耳朵行嗎?”
說罷,手已經(jīng)架在我頭上了,“我又不打你,你怕什么?”
他松開手了,我掰開我耳朵讓他看,“上次都撕裂了,一直流著組織液,現(xiàn)在才剛結(jié)痂。”
“喲,我瞅瞅,我有這么狠嗎?”
我不停的點頭,“你個小兔崽子,現(xiàn)在還不能扯你耳朵是吧?”
我猛點點頭,開始神廟逃亡模式。
山里的天空,像是孩子的臉,剛才還艷陽高照,此刻陰下來的時候,四處打著呼嘯的風聲,
老賈說,這是在山里,高處不勝寒。
山風吹過,刮得臉生疼,小雨開始往臉上抹著不知道啥東西。怪不得細皮嫩肉的。
班副說,這風沒啥,一年就吹兩次,一次吹半年,習慣就好。
李允問,那還不是要吹一年?
沒人搭理他,智商是硬傷。
喉嚨因為一直叫口令都沒有好利索。其實待在這里也挺好的,不用打電話,不用請客吃東西,也不用去維系那沒必要的人際關(guān)系,
只是QQ這么久沒有上線,會不會被注銷?
不管怎么說,內(nèi)心終究是不會不失落的,生活本來就是這樣,生下來,活下去。
心里五味雜陳,打翻了顏料盒一樣,今天是最后一次沒名沒份地待在軍營了,
明天就要走上戰(zhàn)場,
哈哈,
是明天是要開始授銜。
但是在此之前,像游戲一樣,我們得做完任務(wù),任務(wù)能就是實投,投真正的手榴彈。
還好我能及格了,沒有被炸死,也沒有炸死別人。
11月11號,我不知道為什么要選在這么一個時候,也許這次投彈失敗,我們就將生命真正地定格在了光棍節(jié),我們都是一條條光棍。
據(jù)說被炸死了,連個烈士都撈不到,我的個親娘啊,還是得慎重啊。
排長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講著,我們可都是豎著耳朵聽著,都怕死,胖子這次的表現(xiàn)倒是出乎想象,定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孤注一擲了。
有些羨慕那些投彈不及格的家伙,他們是站在高出往山下面扔,而我們是正兒八經(jīng)地投。
一路下來也倒沒出什事情,看著火光炸開,我恍惚間看見了有人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場景,一搖頭眼前還是真實的場景。
投彈除了突如其來的幻覺,其余倒沒什么,相比之下,坐在風中的感覺那才刺激。
在風中坐了一整天,都快坐成了一棵樹,眼瞅著就要扎下了根,黑子凍得牙都在發(fā)抖。
相比之下,黑人是沒有辦法接受寒冷的,這是基因決定的,盡管這還是在穿了大衣的情況下。
身上的泥巴黃與土地交融,于是感覺像是有什么東西要從身體里撕裂出來,忽然一陣狂風打著旋,身體猛一抽搐,
幾片唯一的樹葉掉了下來。
一只長腿蜘蛛在臉上爬啊爬,好惡心,也不知班長從哪弄來的,
這年頭不去冬眠,還出來嘚瑟,落在趙振武手里,跟我們的命運是一樣一樣的,九死一生。
趙振武閑的無聊,開始逐一往人臉上放,因為這么冷的天氣,唯一暴露在外的也就小臉蛋了,
我是打心眼里對蜘蛛這種物種恐懼,吃掉自己配偶才能繁衍的物種殺氣太重。
老賈安慰著我,“像這種蜘蛛它一般不咬人,但……”
“但什么啊?”李允有些急了,眼看就爬到嘴巴上了,他的手腳卻都被趙振武控制住了。
“但,蜘蛛尿觸及皮膚也會導致中毒的,輕則紅斑痛癢,重則皮膚潰爛都有可能。”
老賈振振有詞,班長一聽,這還了得,趕緊把蜘蛛扔地下,一腳跺死,我看著瞬間都死無葬身之地的蜘蛛,用手摸了摸臉,果然有些癢癢了。
王驍叫著,“完了,完了。”
趙振武低聲吼著,“叫什么叫,又死不了人。”
下午回來,換上冬常服,摸著口袋里的列兵軍銜,凹凸的手感讓人興奮不已。穿著常服,戴著大檐帽,一個個看起來還有模有樣的。
小賴就著冷水洗頭,我圍上去,“姐姐,你這是去相親嗎?”
我照著電視里的情節(jié),站在他身后不停地向他擠著洗頭膏,小賴搓著頭嚷嚷,“你們也洗洗啊,早上那么大的灰沙。”
“姐姐,要不你從了我吧。人人都知道你耐操了。”
“我從你妹啊。再歪歪老子揍你。”說著話同時對著水龍頭還不停地搓著滿頭發(fā)的沫子。
其他人在后面捧腹大笑,小賴這才明白過事來。
排長喊著,上午投彈不錯,集體帶隊洗熱水澡,
小賴滿頭沫子哭笑不得。
授銜了,場面還整得不錯,幾個領(lǐng)導往臺子上一坐,左右插著五面紅旗,中間的五角星里赫然躺著八一兩個大字。
倒還挺鄭重其事的,上面拉著橫幅是:474團二O一三年度秋季新兵授銜儀式。迎接軍旗,向軍旗敬禮,然后宣誓,佩戴領(lǐng)花、肩章。
我們一個個激動得無與倫比,總算有種新媳婦熬成婆的興奮感,我們沉浸在這片慷慨激昂的氛圍中。
又有誰會想到十幾天后的退伍,同樣的場地里老兵們哭的稀里嘩啦。
全都是造化,造化弄人啊。
掛上銜之后的一個星期,大家都是卯足了勁,跟打了雞血一樣。
這些天沒有跟九班長“寒暄”幾句,他估計是想我了,先給了我一個九層功力,后是在我腦門彈了一下,那可也是卯足了勁,不到一分鐘,頭上鼓了挺大一個包。
這下可嚇壞他了,估摸著是怕得罪師長這個大牌,年底他還等著一個三等功提干呢。
我嚷嚷著要去衛(wèi)生隊,頭痛。排長讓我一個人去小心點。額滴個乖乖,授了銜果然不一樣了,我一個人在馬路牙子上溜達,自在,別提有多自在。
在路上晃蕩了好一圈,繞去衛(wèi)生隊,那女兵也在。
她上下打量著我,“喲,小新兵,在我門口晃蕩啥呢?”
“你,你前段時間去哪了?”
“你,你是想我了嗎?”
這家伙居然學我說話,我瞅著她,“誰有空跟你過家家啊。”我低下頭,“看吧。”
她把我拉進了衛(wèi)生隊,擺弄著手術(shù)鉗,我一看這還得了,“我要醫(yī)生,你這小護士是想草菅人命啊?”
“我本來就是醫(yī)生啊。”
“你是要給我開刀嗎?”
她沒理我,扔給我一冰袋,讓我冷敷,說一會就就消了。
我捂著腦袋,沒好氣地問她,“你前段時間去哪了,我病的都快要死了。”
她看我一眼,“哦?出去義診了。我走了這還有別的醫(yī)生,你干嘛非得找我啊?”
我站了起來:“這么多新兵,你又為啥老是跟我……”
“你挺逗的,這個理由充分嗎?”
“你這嘴也太毒了吧?”……
“有個事我想問問你,你說有沒有這種情況,就是發(fā)生在眼前的事情,一些場景,像是曾今發(fā)生過并經(jīng)歷過。”
女兵摸著下巴,沉思片刻,“就是說突然的一瞬間,你覺得現(xiàn)在發(fā)生的事情,看到的景象,都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
我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她能幫到我,我猛點頭。
女兵臉上突然閃過一絲驚恐的神情,隨后接著說道,“是事情發(fā)生之時,不是之前,也不是之后?就你當兵之后?”
“對。”
“像你這種情況,應(yīng)該是假性記憶,可能是你內(nèi)心深處一直想來當兵吧,這讓你有了一種和現(xiàn)實生活分不開的恍惚感。”
“我曾經(jīng)失憶過,你能幫幫我嗎?我真懷疑我曾經(jīng)當過兵。”
“我姑姑于軍醫(yī)你應(yīng)該聽說吧,她能來一趟可是及其不容易呢,還碰巧讓你給趕上了,等著!。”
幾分鐘過后,現(xiàn)在眼前的女軍醫(yī)美絕塵煙,不施粉黛卻盡顯典雅,明亮的日光下,頭發(fā)落在肩頭。
瞳孔明亮灼人不由一愣,周圍的一切仿佛都已經(jīng)靜止,如同眾星的夜里那捧明月一般,煞是好看,心頭仿佛受到猛烈的一擊,像起重機吊臂一樣升起,又落下,似乎要裝卸什么重物。
又像是爐中燃起的火,在血管壁中在燃燒至腦海,可能是她看見我看她有些出神,明眸里明顯是神情愕然,她蹬蹬蹬倒退幾步,有些失色,手中的醫(yī)藥盒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錯愕過后,我不禁低下了頭,有些不好意思,俯下身子去撿容器里掉落一地的東西。
女軍醫(yī)接過我手里的東西身體微顫然后愕然道:“剛剛有些不好意思,你長得確實有點像故人!”
我不自覺的撓著腦袋,心里一驚暗自道,還好,還好,還好沒有被人當成色魔惡棍,脫口問道,“是嗎?那他現(xiàn)在人呢?”
小女兵笑著走上前來,幽幽地問道,“這當我一大活人看不見啊!”
我哦了一聲。女兵嘆了口氣,“他在三年前的一次行動當中就消失了!”
“原來你們是一家子啊,那你小姑父一直就沒有回來?”我問完這話突然覺得問了一個白癡一樣的問題。
又被眼前的于軍醫(yī)眼神一觸,心里頓時不是滋味,勉強笑道,“不好意思,我這人一向就這樣,您別放心上!”
于軍醫(yī)看起來沒有生氣,反倒聊起我失憶的事,她全神情的注視著我,“聽說你有些東西記不起來,我想說的是眼前的一切可能都是假象,夢是絕對不會騙人的。”
“眼前的一切可能都是假象?”
看著看著手上的鐘擺,視野開始模糊……
屋頂,高聳的屋頂,葉子清亮的眼,閃著光亮,恍如渺遠的深海,深不見底。
午后,慵懶的時光,是奶奶煮茶霧氣,他們嘴角掛著微笑,恍如燦爛的桃花。
忽然間,屋頂透過陣陣冷氣,空氣開始凝結(jié),海水逐漸倒灌,波浪暗涌,場景轉(zhuǎn)換,教堂般寬敞的大門,黑色的人影,帶血的利斧,斑駁的火光,有人舉著黑壓壓的槍口……
猛地醒來了,于軍醫(yī)嘆了口氣,“不行,你內(nèi)心太過抗拒,我不得不終止。”
“不行,你再試試?”
“不行。”
于軍醫(yī)的截然讓人由不得半點質(zhì)疑。
從衛(wèi)生隊回來,心里突然空落落的,不是滋味,這一切都沒有想的那么簡單。不行,我一定要找回自己的記憶。
回去后,班長不知怎么知道我左臂兜里裝的有錢,最后500塊也被繳了。
他悄悄說,“把剩下的拿出來,下連后再給你。”
我再三說我真沒有了,可是他卻認為狡兔必有三窟,任憑我說什么都不管用。
后來他問我,“你關(guān)系是不是大校?”
我很含蓄地點了點頭,化解了這場危機。
時光是道軸,愛因斯坦曾說,如果速度超過光速,便可以在時光軸上來回穿梭,回到過去或者從前。
我知道縱使跑圈飛快也回不了過去,難道我這真的是在重蹈覆轍。
看電影的時候,我告訴王驍,人的意識要么被同化,要么被異化。
我說,我不會被改變,
他說他也不會被洗腦。突然覺得他用的這詞特好,一語中的。
老霍,老霍不知道又干了什么出格的事,被揍了。
不想去管了,因為和十班長打架的事,不方便去,還有因為老霍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流淚了。
我一天瞎起什么勁,別人的事跟我一毛錢的關(guān)系都沒有,我上次挨揍,他都當沒有發(fā)生一樣。
晚上點名時,才知道班副是最后一次參加點名了,退伍近在咫尺,明天就要調(diào)出新兵連了。
桌子上放著一張調(diào)令,印章有些刺眼,那天晚上他們又喝了酒,排長有些激動了,講了很多,班副抹著眼淚,熄燈后說了很多肺腑之言。
有些話其實一直是在重復,后來連長上來勒令讓散了,班副這是第一次違抗命令,他說,今晚上不說,以后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中間我流淚了。
干嘛搞得這么煽情。
來這兒這么久我從來沒有哭過,很想要個班副的聯(lián)系方式,可我沒有開口,挺失敗的。
晚上沒有洗腳就躺在床上了,我趴著看班副,他就著酒精已經(jīng)熟睡。我努力在回想著之前的點滴。
往事卻像是過電影一樣,一切都來的那么的不真實。
又下雨了,坐在屋里休息有些冷,班副在收拾著東西,我坐在對面看著,我不知道該以怎樣的姿態(tài)來面對這最后的時光。
好像是送客餃子迎客面,餐廳里買來的餃子,他一口都沒吃,班副在我的下鋪睡了快兩個月,說沒感情是不可能的,可是今天他都要走了,我都不能去送送他。
當幾年兵就這樣走了,走的讓人辛酸,新兵二連八班副班長,
孫磊。四川廣安人,1993年出生,2009年入伍,下士軍銜,因傷病退,后再無音訊。
晚上跟老賈貼在暖氣片上,聊了會,突然發(fā)現(xiàn)班長不見了。
他們是同年兵,就像是我跟老賈一樣,一起走過最艱難的時刻,想必他們之間的感情也是極深的,
班長回來的時間已經(jīng)快要點名,眼圈紅紅的,很明顯哭過。
坐在陽臺上,和以往一樣曬著太陽,班副走后的下鋪空落落的。
胖子說我胡子又長了,他自告奮勇給我剃須,我躺在他腿上,像是躺在了久違的沙發(fā)。
突然間,剃須刀劃過眉毛,徹底毀容了,珍愛生命,遠離胖子吧。
這幾天班長心情不好,我們都懂,耳朵又被撕出了血,是因為我不想搬到下鋪。
收拾床頭柜時候,是班副那一大袋的洗衣粉,我想,這才是班副留給我唯一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