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聲尖利的緊急集合哨聲響起,打破了遠山深處了寂靜,禿樹上最后幾片葉子飄搖欲墜,提起褲子,打好背囊,疾馳而下,站在隊伍里,人還沒有來齊,扯了扯露在鋼盔外面的帶子,抬頭的瞬間,星空正盛,夜還在熟睡,而我們已整裝待命。
連長特別嚴肅地看了眼隊伍,便轉身向隊尾跑去。“營長同志,炮連全體集合完畢,請您指示?!?/p>
然后便是齊刷刷的立正,營長還禮,“請稍息。”
我心里嘀咕,不是新兵營那營長,莫非是我們正統的步兵營營長?傳說中營長可是穿楊射柳百發百中,一次聯合反恐演習,三千米余米距離隔著玻璃也能一槍命中胸環靶,從那以后便名聲大噪,親手訓練起來的步兵三連更是號稱神槍手三連,
不過這營長具體長啥樣,我還沒見過呢,于是悄悄踮起腳尖瞅了瞅,隊列前那人清瘦的臉上肌肉糾結,目光如炬,突然間好像發現我了,我慢慢放下踮起的腳尖,那人凜然地看了我一眼,霎時心頭一驚,倒吸了一口冷氣,
緊接著開口了,“同志們,現在很已經晚了,本來不想來打擾各位,可是手頭上的事實在太多了,會剛開完就趕了過來,新同志們下連這么久了,可能還沒見過我吧,是吧?”然后頓了頓,“為什么這么晚過來,集團軍赤鷹特種大隊新一年度選拔即將展開,我抽調任命新選一中隊教導員,而我希望的是,咱們步兵營的兵能夠走進赤鷹,成為一名真正的特種兵。同志們有沒有信心?”
“有!”黑夜被這聲巨響徹底驚醒。
解散回去后,還沒來得及脫下鋼盔,班長走來悄聲告訴我連長找我,突然間覺得可能不對勁,朝四周望了望,班長神秘地笑著,“好事!趕緊的。”
我一聽是好事,更加覺得有些蹊蹺,便滿腹狐疑地往樓下走去,在連長門口左右躊躇著,恰看見老賈正從屋里走出來,胳膊上還夾著頭盔,只是頭發剛被頭盔壓過,儼然一動畫形象,我樂了。他皺了皺眉頭,“連長也找你?”
我點了點頭,這時屋里傳來一個聲音,“既然來了,進來吧?!?/p>
我喊了聲報告,沒人理我,便又喊了一聲,還是沒反應,嘀咕著罵著,悄聲對老賈說,“你來?!?/p>
老賈剛張開嘴,門突然開了,門口赫然站著剛剛講話的營長,連長笑瞇瞇地端著兩杯白開水,沖我們說,“趕緊進來啊。”
進去之后,是撲面而來的溫暖,我靠,不愧是領導的房間,屋里果然溫暖,爐火燒的正旺,營長回到火爐邊上坐下,我兩站在他身后杵著。一旁的小雨偷偷沖著我笑,于是我更加摸不著頭腦了,營長想了想,“知道為何找你們兩過來嗎?”
“不知道。”
“想不想去赤鷹?”
“啊?”
連長站起來,“啊什么??!這次營長特別向赤鷹申請,才允許帶兩個人過去,就你們倆?!?/p>
“什么?”老賈一驚。
“怎么樣?”營長問道。
而我的眼神卻落在了桌子上的兩張靶紙上,營長笑著走過拿起一張靶紙,沖我們說,“不錯,這也就是為什么我放著整個營幾百號人不要,就只選了你們兩個的原因?!?/p>
我心里一陣竊喜,算你還有點眼光,也不枉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如今總算被人認可,老天還算是公平的。營長接著說,“50環,五搶,能將子彈均勻集中在一個點,恰好形成一個圓形,確實不是一般人能夠做的到的?!?/p>
“可是我就只打了40環啊?!崩腺Z低聲打斷了營長。
營長快步走了過來,瞪著老賈,老賈居然還跟這家伙對視上了,幾秒過后,營長笑了,“你是很聰明,可是提醒你的是,我也是從一個狙擊手走過來的,今晚回去以后,好好想想,如果想通了?!睜I長低頭看了一眼手表,“明早六點帶上你的所有東西,下來跟我走?!?/p>
從連長那離開后,老賈一直魂不守舍,然后他突然問了我一句,“你去嗎?”
我停下腳步,“不知道,讓我想想?!?/p>
赤鷹大隊,這個曾被無數次提及的特種部隊,曾讓無數的人心馳神往,卻終不可得的地方,如今就擺在了我的面前,然而營長找到我的時候,心里卻沒有一絲的歡呼雀躍。
如果沒有班副犧牲,在我眼里,赤鷹依舊是那么的高不可攀,就那么一直仰望著,習慣之后,我覺得那是我堅持不下去時唯一的動力,我原本以為,只要自己足夠努力就會有機會進入特種部隊,就能夠實現自己的夢想,可如今看來,我完成了自己的夢想了嗎?或者說我準備好了嗎?
往回去的路上走,老賈說,去吧,不去你會后悔。
我靠在五班門口,把眼睛看向窗外,點燃一根煙,望著煙霧繚繞的夜色,這一刻,我想了很多,當初的雄心壯志都去哪了,戰死沙場,馬革裹尸,或許只是當時的想當然,腦子里想這些根本不會付出任何,可是當一個前一秒還活生生站在你面前的人,下一秒就只剩下冰涼的尸體,你還能平靜的下來,去說這一些不著邊際的東西?
我咬著嘴唇問自己,這重任我承擔的起來嗎?!
就在我發怵的時候,門突然開了,我趕緊站好掐滅了煙頭,班長笑著沒有說話,進去后,班長抿了口茶,“營長打算帶走你?”見我不說話,他接著自我調侃,“看吧,我猜對了吧?!?/p>
“怎么了?不想去?”
“我心里沒底?!?/p>
“既然營長能選中你,想必已經對你做了足夠的考察,盡管去就是了。特種部隊可是很鍛煉人的地方?!?/p>
見我不說話,班長也沒再多說,讓都趕緊洗洗睡覺,項征嘖嘖地湊在我耳邊,”這么快就找到新去處了啊,還沒好好跟你比比呢……“他越說越尷尬,可我看得出他眼里的失落,夜里我想了很多。
天亮后,營長看我和老賈正常出來集合出操,也沒再說什么,我望著他,很想跟他說,我要靠自己實力堂堂正正走進赤鷹,軍人的眼里揉不下沙子,我不能去做這粒讓自己都不舒服的沙子。
過往的一切都結束了,新的日子還要繼續開始,閑下來的時候,我們依舊躲在連隊后面,有一支沒一支地抽著煙,新的訓練,依舊有蹉跎,有汗水,有血流……
我問老賈,“跟著我留下,后悔嗎?”
老賈依舊反問,“你不是也不后悔么?!?/p>
我嚴肅起來,“其實我后悔。我后悔新兵時候沒有拼盡全力,到手的山芋卻燙手。”
老賈笑著,“每個軍人都要時刻準備兩場戰爭,一場是跟敵人,另一場卻是自己。”
那晚我的確想了很多,自己一直苦苦追求的只是些華而不實的外在,我在乎的也許只是特種兵的光環,卻從未靜下心來認認真真想過什么是特種兵,從未認認真真地想過打仗和犧牲,這難道就是我們的初心?!
嘴上喊著時刻準備著心里卻是還沒有準備好,班副的犧牲,是讓人心痛,國家會牢牢記住烈士,穿著與他們同樣的軍裝。我們更要完成其未盡的事業,
于國,我說的每一句誓言都是對國家的承諾,于己,我要有足夠的本領才不會負頭頂的國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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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以往的經驗,連隊鍋爐是每周日才開放,這才能洗個熱水澡,平日里洗臉洗腳全是刺骨的山泉,連隊規定炊事班得每晚燒好熱水,可是提回去的水全飄著一層油,久而久之也就沒人再去了,白天里匆忙用冷水洗臉倒也不覺得冰冷,可是晚上面對一盆冰水就猶如酷刑加身。
“熱得快”悄然在私下流傳開來,可是白日里都忙著訓練,晚上但凡多插幾個整棟樓就會跳閘,隨之而來的便是警笛響起,于是熱水少的可憐,龐甲說了他不需要,可是剩下的水勉強能養個金魚。
項征和我基本上只夠半個人用,后來我兩偷偷接著飲水機里的開水兌著洗頭,雖說是平頭,也不能指望著一周一次的洗澡,還有畢竟我們都沒有龐甲那番勇氣大冬天光著膀子洗頭擦身。
閑下來的時候打量著這所四面環山的連隊,近處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建筑,曲徑通幽,花樹大多都是自己種植,被剪得整齊劃一,山泉依山而下,池子里的水經過抽泵過濾直供日常,遠處青松翠竹常綠,倒也多了幾分挺拔堅韌,可是時間久了愈發的孤寂感就會油然而生,讓人愈發覺得與世隔絕。
雙眼望向遙不可及的天空,遠處寒鴉飛過,叫聲凄厲,攪得心頭腦海陣陣發涼。
晚上自然也睡不好了,一個突如其來的晚上連隊給所有新兵安排了崗哨,老兵們站外面大門崗,新兵們則守著連隊門口,另外一班崗是最為神秘的后院倉庫,門口是幾輛軍用大卡,里面則是鐵鎖密閉透不進一絲光照。
這不由使得所有新兵好奇,聯想到鄭海班副未說完的半句,更是讓人浮想聯翩。里邊究竟有何秘密,不得而知。
來的時候,副班長說可以抽煙,但是不能被他逮著,言下之意就是沒事可以貓著抽,這也成了我們新兵之間交流的一個必由途徑,一邊吐著煙霧,一邊罵著班長老兵苛刻壓迫。
最開始的時候黑子一天能抽我半包煙,當然這還是私下無人的時候,我見老霍整日悶悶不樂,問道,“平日里就你一天嘰嘰喳喳,這段時間難不成失戀了?”
老霍拍著我肩膀,“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好端端一個人怎么突然就沒了……”
老霍言猶未盡,我就打斷了他,從上到下沒人再提及此事,被班長聽去反倒弄巧成拙。知道他又要說什么,很多人又開始了遲疑沉默,這是每個人都不愿意回首的記憶,上級雖說給了班副二等功,可是卻也沒有追究我們自作主張救人,連隊出于種種考慮后來索性統一都不許再提及,老霍怎么就如此糊涂。
久而久之鄭海就像是退伍的孫磊一樣被埋藏在了記憶深處,可是每當翻起自己的第一塊軍功獎狀,總能觸動心事,仿佛這些就像是建立在班副白骨之上,老賈說我這是凡事總往壞處想,又也許是我真的多心了。
夢里寒光凜凜,猶如潮水,在時光中不斷拍打翻騰,有時奄奄一息,有時又會浮出海面,留下的浮水和碎冰交融,慢慢匯集于內心深淵之地,偶一個回首便是在心頭一次炮烙,撕扯著血肉。
一覺清醒過來,聽見黑子的聲音,翻身坐起,又該接崗了,揉一下惺忪的睡眼,翻騰起衣服褲子,開始我夜間的工作。
夜間屋檐下,我沖黑子喊著,“哨兵同志,你的執勤時間已到,請交接哨位情況?!?/p>
“哨位一切正常,……”
交接完畢,黑子側在我耳邊,“夜里還搞這么正式,看來真變了啊?!?/p>
我扯著嗓子,“是啊,這風好大……”
黑子一臉茫然,這時候我看見一點昏黃的光從大門口飄過來,我倆齊聲問著,“站住,口令。”
臥槽,居然沒有口令,第二次問的時候,我吼著“再不吭聲過來我開槍了啊。”
那人走進的時候,抬起頭居然是連長,黑子瞠目結舌,第二天早上出操完畢連長當眾表揚了新兵警惕性很強,值得老兵們反思。
副班長覺得我給班里長了臉,連龐甲也不陰陽怪氣地跟我說話了,事后黑子找到了我,說了多虧了我那晚機警,他都沒有看到連長什么時候出去的,估摸著是叫崗時候。
也只有我自己明白我是在下樓時候看見連長正從后院出來往大門口查崗,回想自己的處境,班里本來就沒有地位,體能訓練軍事素質都不是特別冒尖,又不想被認為圓滑奉承之輩,因此,若不使出渾身解數,引起連隊首長重視,恐怕境遇只會每況愈下。
昔日種種窘迫潦倒,今日終于揚眉吐氣。
洗碗的時候,王允說他實在受不了,我看了眼他幾乎裂開的“熊掌”,再回頭看看我的,不忍直視,其實這也不算什么,但凡手溫升高,就猶如萬蟻撓心。恨不得把手伸進雪坑才能解癢。
“你們說,裂了以后會怎樣?”
“發炎。”
“然后呢?”
“爛掉。”
“再然后呢?”
“流膿?!?/p>
“再再然后呢?”
“你大爺的,再再然后春天都到了?!?/p>
“那我這手不會是廢了的節奏吧?”
“我不光手,腳還凍了呢。”
“我也是……就你矯情。”
“我矯情?等你們哪天廢了就不矯情了。不對啊,我是問你們該咋辦呢?”
“不干活就好了啊。但是可能嗎?”
“我聽說,這手凍一年,年年凍。”
“不是吧,還有后遺癥?額的個乖乖……”
…………
偶一次向班副問起了究竟有幾個偵察連,班副淡然一笑,故作遲疑,“你想去?”
“隨口問問,有朋友在那邊,可是卻找不到了?!?/p>
班副笑著,徐徐道,“偵察連,顧名思義就是偵察兵,咱們是炮兵連,也有自己的偵查專業?!?/p>
我反問,“那又有何不同?”
班副起身站立,“其實也沒有什么不同,都是深入敵后,搜集情報偵查敵軍,這對單兵素質要求極高,可以說,偵查兵就是常規部隊當中的特種兵?!?/p>
我默不作聲,答非所問,心里無來由的失落感,天成究竟去哪里了。班副見我不吭聲,拍著我肩膀,“偵查專業就不要想了,咱們是炮排,理應學好自己專業技能,等來年分配專業,我打算推薦你去學駕駛。咱們班得多培養幾個駕駛能手?!?/p>
聽班副這么說著,我怔了半晌,隨后也心平氣和了,不管怎么說,大活人總不會憑空消失吧。班副走后,項征定定的望著我,“我那么想學駕駛,班副都不同意,你這倒好,白得了便宜還不樂意?!?/p>
我邪了他一眼,“你想去不代表人人都想去啊。”
項征不由笑道,“你去問問新兵,有誰不想去?敢打賭么?”
我喃喃道,“賭你兩包辣條,我就想學偵查?!?/p>
“你拉倒吧,就你這樣,沒聽班副說,沒有過硬的單兵技能,敏捷度和綜合作戰意識,你去了就也是一炮灰?!?/p>
“哪個班副?”
項征突然神色凝重起來了,我扯開話題,“哪個人生來就會這些?恐蛟龍得云雨,終非池中之物也。”
項征低語,“你蛟龍,咋不去飛呢?”
龐甲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看來我五班廟太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我笑道,“這不還有你在呢,量我也翻不出您這五指山?。 ?/p>
龐甲笑道,“虧你小子還有點自知之明?!饼嫾啄弥路巫吆螅叶⒅椪鲝念^打量到腳,又從腳看到頭頂,瞪大雙眼,“平日里你一聲不吭,真看不出來還挺能言善辯的???”
“你才發現???”
我仰著嘴角,笑道,“是不是老兵連挨的收拾少了?按耐不住了?”
項征盈盈笑道,“張班長,那你來收拾我啊?”
“當真人不可貌相,蛇蛇碩口,出自口矣,巧言如簧,厚之顏矣……”
“說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