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舉茶互敬。
開年僅數月以來朝中形式大變,張淵之大力舉薦了他手下的幾位文臣武將擔任要職,朝中大臣見勢更是一邊倒的偏向張相。墨玉炎重制衡之術,雖不如年輕時那般獨斷,卻也不會讓張淵之當真重權在握,任其把持朝堂。
“殿下心中有事?”
墨麒風神色默然,“張相當權,朝臣翼趨其下,父王雖許我兵權卻又猜疑不斷。”
眼下情形了然,葉璋說道:“治國之道何其深難,我朝立百年,與日興盛,除兵力強健能無懼外敵,于內則是維權臣,穩朝綱,陛下只是慣用權衡,殿下也不必過于暗自傷神。”
墨麒風心中自有判定,朝堂上的那些搏權計謀葉將軍又何嘗不知,而是志不在此,非不能也。
“近日接到北境軍報,戎軍在我大離邊境游走頻繁,雖未見動兵之爭,但只怕背后目的不簡單,只怕是自先帝......”墨麒風欲言又止。
“自先帝在時我大離與戎人休戰五十年,又要開戰了?!比~璋接言。
“殿下所言極是,連月來戎軍確有騷動,只怕五十年前兩國的那場大戰帶來的平靜又要被打破了。”葉璋說道,“不過殿下放心,我已下令對北境邊防做重新部署,將北境軍情呈書給陛下,相信陛下只有定奪。”
他早有預料此生與戎軍必有一戰,神情似臨大敵,卻又毫無畏懼之色。
北境戎軍欲起,南郭雖元氣未復,卻與西夷暗中交易軍備戰馬,看來十七年前,天門嶺的那一場慘敗并未讓樂西誠甘心俯首稱臣。
本以為時間久了,過去的事就只會停留在過去,卻終究有人無法真的放下。
夜幕中,葉芷還是放心不下的爬上了院墻。
小夕又一次成了她的幫兇,與其被鎖在屋里無可奈何,還不如跟著一同出去,萬一小姐一時沖動自己還能出手攔住她。
兩人躡手躡腳的爬上院墻,葉芷本想扭轉身子拉小夕一把,結果沒想到自己腳下一滑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全身疼痛,頭暈目眩,又不敢喊出來。
“小姐你沒事兒吧?”小夕趴在墻頭上輕聲詢問。
葉芷揮揮手從地上爬起來,“小葉子你出門的方式還真是別致啊?!迸赃厒鱽順氛穆曇?。
樂正寒倚在樹根,手里拿著一壇酒,又是詫異又是好笑的看著地上的葉芷。
“彼此彼此。”葉芷拍拍衣裙上的灰,“你樂大老板不在你的豪華酒樓里躺著,卻在我家院墻角買醉。”
“說,是不是圖謀不軌?”
葉芷玩笑一句。
樂正寒笑顏漸收,他確實有所圖謀,那便是你。
“你來的正好,不如你陪我走一趟吧?!比~芷想起正事兒,眼珠一動便要拽著樂正寒走。
對墻上的小夕說,“小夕你也別趴墻上了,趕緊回屋吧,我向你保證天亮之前一定回來?!?/p>
說完就消失在了樹后,小夕怕引來守衛也不敢大聲喊,之后乖乖原墻返回。
葉芷找人打聽了御史臺劉大人的府邸,直奔劉婉而去。
可是劉婉出門玩去了,并不在府中。
葉芷不禁有些羨慕,這劉大人對他這寶貝女兒還真是寵愛的很,想出去就出去,這上都城中有幾家官家小姐能活的有她這般隨性。
兩人順著街面找了一圈,又找進店鋪問了問,這才見到了劉婉的蹤影。
“李明延?”
葉芷站在遠處便看到了在劉婉面前轉悠的李明延,看來他對劉婉愛的真切啊,人家都昭告天下自己有心儀之人了,他還在這兒死纏爛打。
長街上人聲繁鬧,葉芷面色陰冷,迎面站在劉婉面前。
樂正寒腰佩玉蕭,襯在葉芷旁側。
“你是何人?”劉婉毫無懼色,審視面前兩人。
“葉...葉芷?”李明延滿臉疑問,她來做什么,難道是心生嫉妒?
這兩位碰面,只怕今夜不好過呀。
“這事兒跟你沒關系?!比~芷眼睛狠狠地盯著劉婉。
“我知道你,你是葉家三小姐,冒禮法之大不為休夫出逃記的主角?!眲⑼裾f著倒是多了幾分敬佩的目光。
她當初不過是為了逃命休了個夫,到如今都流傳出民間口頭故事了?
“好說好說。”葉芷看了一眼退到一旁站著的李明延,“正巧我也是慕名而來,聽說劉大小姐在春獵夜宴上,當著皇上的面指明要嫁給我哥哥,還讓皇上為你們賜婚?”
“確有此事?!眲⑼窈敛槐苤M,兩人趾高氣昂的架勢如出一轍,“你來找我究竟所謂何事?”
“此地人多眼雜,不如我們換個地方?!比~芷學著墨麒風生氣時凌冽的眼神,讓人聽了不寒而栗的口吻。
最終幾人去了元寶賭場,李明延的地盤。
三月書屋絕對不可以,雖然如今都交由小玥打理,但那畢竟是葉芷近一年來的心血,萬一要是她跟劉婉打起來,摔了砸了點什么就不好了。
樂正寒的醉香樓也不行,他那的東西這么名貴,隨便點一樣都夠她開兩家三月書屋了。
還是這賭場最合適,這要是塌了燒了也算是為百姓謀福了。
李明延命人清場,只留葉芷和劉婉兩人在賭場內。
“少爺,現在怎么辦?”李明延手下問道,“這萬一要是打起起來,咱們幫誰?。俊?/p>
李明延盯著緊閉的店門,“先看看再說?!边@可真是新歡舊愛湊一起了。
看了看同在門外等待的樂正寒,之前燈會的時候也是在這門口見過他,看來他和葉芷的關系也非同尋常。
“我要你去跟皇上說取消賜婚!”
“我憑什么聽你的?”
“就憑葉彥之是我哥,我哥他根本就不喜歡你,也更不會娶你!”
“難不成你覺得我不配上你哥?”
“你當然配不上!”葉芷怒吼一聲,“我哥他已經有心上人了,所以我勸你還是放棄吧?!?/p>
“皇上賜婚豈是我說取消就能取消的,你未免也太天真了?!眲⑼裾f道。
“那你當初為何還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說你要嫁給我哥,你就沒想過人家也許根本就不想娶你?!比~芷質問道。
“當時皇上問我是否心儀太子殿下,我既不喜歡,更不想被賜婚給太子,就只好說了你哥哥,況且你哥哥與我有恩,即是救命之恩就該以身相許,那些江湖話本上都是這么寫的,我做的有何不對嗎?”
葉芷陷入回憶,難怪白天墨麒風會問她那樣的問題。
救命之恩就要以身相許,這是誰寫的腦殘話本?還真是害人不淺,葉芷聽完劉婉的這番話心中暗自下定決心以后再也不寫話本了,連看都不會在看。
“可是就算你最后嫁給了我哥,那我哥他又不喜歡你,你說你和他在一起是不是也不會開心,不會幸福?”葉芷改換成說服的語氣。
“你怎知你哥以后不會喜歡我,說不定時間一長他就會忘了他現在的心上人,只對我一個人好呢?”劉婉雙手抱于胸前,眉眼自信有神。
葉芷唉嘆一聲,“真是抱著琵琶進牛圈?!?/p>
“你說什么?”劉婉不太明白葉芷這句話的意思。
“我說,我跟你在這說了這么半天簡直是對牛彈琴,雞同鴨講,指桑.....”這個詞好像也是不對,“反正就是跟你說不明白?!?/p>
“你...!”這回劉婉是真的怒了,一把抓起賭桌上的骰子扔向葉芷。
屋內兩人從口舌爭論發展到了大打出手。
一番骰子大戰中,不知是誰扔出的一顆打倒了一盞油燈,火星子散到簾子上燃了起來,打罵中的兩人全然不知。
賭坊門口幾依舊等著,實在不知兩人是要解決什么大事兒。
過來好一會兒,才才聽到店內有砸東西的動靜,李明延和和手下面面相覷,里面這兩位大小姐這是已經打起來了?
走到門口聽聲,倒像是要將李明延這賭坊給翻了似的,敲門和無人回應。
“著火了!”一個手下喊道,“樓上著火了!”
看著樓上冒出的滾滾濃煙,忽而還有幾縷明火,“走開!”樂正寒走到門前一掌打開店門。
直沖上樓,在火光中尋找葉芷的身影。
樂正寒無暇顧及暈倒在門口的劉婉,疾行躲避燃化的布簾,和早已變成一道火墻的屏風,沖進屋內看到已經暈倒在地的葉芷。
樂正寒抱著葉芷直接從二樓窗戶一躍而下,穩穩的落在了地面。
沒過多久,李明延也抱著劉婉從賭場中走了出來。
劉婉暈的不深,對轉身離去的樂正寒說細聲說道,“等她醒了你告訴她,我會盡力而為。”
“多謝。”
樂正寒目光始終注視著懷中昏睡的人,只說了兩個字便走了。
之前的考量果然不無道理。
自那夜葉芷和劉婉見面之后,上都城的百姓口中又多了一件人人傳說的怪事兒,——不知是哪位官家公子哥私下了開的黑賭坊,一夜之間變成了灰燼,聽說好像是有兩位女俠客游行至此,看不得這些貪官的斂財行徑,便一把火將那賭坊給燒了。
樂正寒按照原路將葉芷送回葉府,葉芷一覺睡醒只覺喉嚨有些不舒服,并無其他不良反應。
這樣最好,既解決了問題,又不會被爹發現,這樣她也能安心禁足了。
***
春獵過去了許多日,太子妃人選的依舊未定,群臣雖各有各論,這最后究竟是誰還是要看皇上的意思。
墨玉炎看著手中的奏折,面色凝重,白順已然察覺皇上龍顏不悅,上前看茶。
“哼!”墨玉炎怒火突起,將手中的奏折扔在地上。
端起茶杯,“百順,你來說說?!奔毱芬豢谡f,“這個太子妃的位置給誰最為合適?”
白順眉目一笑,愈加卑躬,“陛下又拿老奴說笑了,陛下您都裁決不出來的事兒,老奴又怎么會知道?!?/p>
墨玉炎繼續品茶,“你不知道?朕看你知道的最清楚,你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就是怕朕怪罪你,才故意說不知道,只顧自己自在?!?/p>
“陛下您可真是誤會老奴了?!卑醉樞ρ?。
“你且說來聽聽,知道幾句便說幾句?!蹦裱灼鹕碜叩桨盖?。
“這...”白順自知遮掩不過,“太子妃一事乃是國家大事兒,自然是利于朝堂穩定的人選最為合適?!?/p>
“那你覺得誰最為合適?”
“這老奴還真不知道?!卑醉樉卸Y笑語,“這事兒還是留著陛下您自個兒慢慢憂心吧,老奴倒是可以幫陛下多泡幾壺好茶。”
“你這只白老狐貍?!蹦裱字敝赴醉樥f,“說了等于沒說,還是把問題拋給了朕。”
墨玉炎悵然望著殿外,這個有利于朝堂穩定的人選究竟是誰呢?
皇后娘娘的永尚宮中,姑侄二人說起了家常。
張妙容眉間微愁,為皇后表演那日在夜宴上的茶藝。
一杯入口后,皇后娘娘夸贊道:“還真是奇怪,本宮平日里也是喝的這茶,怎么從未品出今日這般味道來?!?/p>
“皇后娘娘謬贊了,只要娘娘喜歡妙容可以常來為娘娘溫茶。”張妙容禮儀周全,盡管對方是自己的親姑姑,她也是謹遵張夫人的吩咐,未有半分越矩。
皇后欣慰一笑,審視著張妙容,“姑姑看你自從夜宴那日就一直眉頭緊蹙,莫非是有什么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