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斑駁的月光下，出現一個男子，他面部的表情被黑夜隱沒。穆瑤斗篷裙擺飄動，生起了一陣清風，她快步來到那人面前。與上次一樣，毫無防備地，她的發絲已抵在了他的脖頸，她的手臂環住了他的腰間。

這一次她沒有顫抖，而是在哭泣……

“我不想……嫁給……定王世子……”發自肺腑的一句話哽咽著斷成了幾截。

他的眼角顫動了一下，沒有說話。

“帶我走……好嗎？”

他的腦袋“嗡”地一聲。

憋在心中的千言萬語，忍不住說出來的竟然是這兩句話。穆瑤的情緒比在北山那時還要失控，那次是恐懼，這次是絕望，她摟著他，就像摟住絕望之海中的浮木。

竹風盡力理清凌亂的思緒，抑制心中的狂亂，他一直是個十分理智的人，他習慣了理智，所以他能輕而易舉地冷靜下來。站在樹林間，他的身體仿若也化成了一棵樹，沉默，靜止。

“郡主請自重?！彼罱K用平靜的語氣吐出了一句話。

自重？！穆瑤一陣眩暈，她松開手，踉蹌地向后退了兩步，透過被淚水模糊了的視線，眼前的男子面無表情，冷冷的，不似平日那個溫柔親和的翩翩公子。

她不自重，那他在窗外偷偷注視她就自重了？她要敞開心扉，可他卻將自己的心鎖得嚴嚴實實。

穆瑤冷哼一聲，竭力收住眼淚，被淚水沖刷過的雙眸開始變得銳厲，“好，我問你，你來這里做什么？”

“聽說郡主病了，特來探望?！敝耧L的視線越過她，聚焦在遠處。

穆瑤嘴角勾起淺淺的苦笑，“探望我？那為何偏要夜晚來？”

“郡主的院落禁止……外人進入?！敝耧L的心又開始泛起波瀾。

穆瑤句句逼問，她已經將心意剖明，她就不信他對她沒有一星半點的情義，還要對她隱瞞著那許多事。

意味深長地點了一下頭，隨即拋去一個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那你，是怎么進來的？”

竹風頓了頓，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在下，翻墻進來的?！?/p>

看到她站立的身體開始有些不穩，擔心她的病情，語氣又變柔和了些：“郡主身體欠安，還是回房休息吧?！?/p>

“何必關心我。”穆瑤眼中又淚光閃爍，語氣也軟了下來，似自言自語。

“在下感激郡主的知遇之恩?！敝耧L心中嘆息。

穆瑤苦笑，沒想到得到這樣的答案，她不相信這就是他的本心，那么多個夜晚奏出的安眠曲，她從每個音調每個氣息中都聽的出那春風送暖的綿綿情義。眼眶決堤，兩股熱淚再次濕潤了臉頰，淚目注視著那個模糊的臉龐，再一次重復那個問題：“帶我走，好嗎？”

“在下帶不了郡主走。”竹風低下臉，他不忍看到她流淚。

“你可以帶我走，只要你愿意，你有這個能力?！?/p>

“在下沒有這個能力，郡主又想從墻洞鉆出去嗎？”

他話音剛落，兩人正好四目相交，一時間，都怔住了。

穆瑤長息一口氣，用手抹去淚水，斗篷上的金絲刺繡隨著她的舉動流轉著冷月的清輝。

她平復了情緒，驀然側過身去，恢復往日郡主的氣度，用略帶命令的口吻說道：“是呀，竹司樂的能力都在樂律上，那好，我現在命你教我吹奏一首曲子?！?/p>

竹風拱手，“郡主這幾天應當好好養身子，暫時不要耗氣練曲為妙。”

“不，這曲子就你會，等你走了，就教不到我了。”

“郡主想學哪首曲子？”

穆瑤回過身正對著他，并朝他逼近一步，盯著他的雙眸，口中鏗鏗念出三個字：“索魂曲！”

竹風心驚，雙足不禁向后移了半步，“那首曲子在下已為郡主吹奏過一次，日后慢慢練習就好，郡主天資甚高，終會……”

“不是那天你吹奏的那曲！我記下的曲譜，你吹奏出來卻改動了三十二處，我要的是，沒有改動過的那曲！”穆瑤眼中閃爍凌厲之氣，直逼得眼前人又向后退了半步。

竹風避開她的目光，壓低了聲音說道：“在下才淺，有負郡主厚望，那首曲子太難，要一一改過才吹奏的出，取巧欺騙了郡主，請郡主責罰?！?/p>

再一陣眩暈，穆瑤站立不穩，竹風想去攙扶，雙臂卻定格在伸出的瞬間，他不敢越禮，不敢去觸碰。穆瑤身子往下一滑，歪坐在雪地上。

“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帶我走的……”她兩眼無神，口中喃喃念道。

“何必為難在下，郡主。”

“帶我去南方吧，為什么你不愿意？”

竹風已在極力控制抖動的身體，穆瑤反復說出的問話，像一柄柄利刃切割他的心，但是他不能給她想要的回答，“因為，你是郡主……”

一句話是一把劍，她的心被這把劍擊碎，穆瑤別過臉閉上雙眼，長嘆一聲，“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臉上拂過一縷涼風，她知道是他從身邊走過，越走越遠，輕盈的腳步聲停在身后，復又朝她靠近，身軀撞在雪地的一聲悶響，她猛然回頭，只見他已跪伏在身后。

竹風鄭聲說道：“請郡主好好保重身體，在下……告退了?！?/p>

背過臉去，這個樣子的他，她已經厭惡，“快滾！從哪里來就滾回哪里去！”

身后的人消失了，或許再也不會出現在這個院子里，從頭到尾竟然是她的一廂情愿。穆瑤坐在雪地上，眼神空洞，沒有淚，碎裂的心比地上的雪還要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