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飛的石屋有三間,前一間是大廳,后兩間分別是臥室與書房。書房擺設(shè)很簡單,一案一椅,和墻壁的一個書柜,書柜上整齊地擺放著幾十本書籍,都是凡人做學(xué)問的書,沒一本與修行有關(guān)。倒不是他不想擁有功法術(shù)訣,而是這些東西都掌握在人族修行者手里,他可沒那個門路。
他自認(rèn)有仙鶴血統(tǒng),識文斷字,舉止文雅,與雙豹峰這些粗鄙愚昧的妖族不可同日而語,其實也不過是曾在山村私塾旁聽了凡人夫子幾年課文,粗通文墨罷了,稍為晦澀點的文章就看不懂。
每當(dāng)在書房內(nèi)召見手下,看著那些粗鄙的小妖見到滿柜子的書,那種從內(nèi)心發(fā)出的崇敬、高山仰止的神情,他就有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此時鶴飛正愜意地靠著椅背,雙腳很沒形像地架上書案閉目養(yǎng)神。
外廳的大門傳來一聲輕響,他知道能不用叫門而直接進(jìn)來的只有雁妖,于是放下雙腳,正身端坐,隨手翻開案上的一本書。
“鶴爺。”書房外響起雁妖恭敬的喊聲。
鶴飛故意隔了一會才應(yīng)道:“進(jìn)來。”
雁妖推門而入,看到專注看書的鶴飛露出羨慕之色。
鶴飛稍抬了下眼皮,嘴角微微上翹,口氣卻淡淡地道:“怎樣了?”
雁妖搖了搖頭:“云紋鹿以前連元氣穴都不知道,大豹洞府只有大豹和二豹進(jìn)得去,那株是什么草就更不知道了。”
“不是一株,是七株,我以前見過,只是當(dāng)時沒有留意。”鶴飛沉吟了一會,接著道,“叫他繼續(xù)打聽,我總覺得那七株草有什么名堂,每株都不多不少結(jié)出三顆果,還長在元穴旁。”
“是。”雁妖等了一會,見鶴飛沒有別的吩咐,便道,“那我先出去了。”
“嗯。”鶴飛應(yīng)了聲,旋即又道,“等等。”
雁妖剛至門口,又轉(zhuǎn)過身來。
“聽說小烏鴉修成妖語了?”鶴飛問罷,雙眼又瞄上書本。
他就喜歡這樣,一邊談話,一邊眼不離書,以顯示自己勤學(xué)好讀的形像。
“是,聽說是前天修成的。”
“既然會說話了,嗯……明天好像又到云紋鹿放哨了吧,那也叫他去南峰送個口信。”鶴飛淡淡地道。
雁妖眼里露出一絲不忍:“鶴爺,上次射殺大鳩,聽說南峰那邊已對云紋鹿起了疑心,他恐怕不敢干啊。”
“不敢干?他是不要一窩子老小的命了么?告訴他,等攻下南峰,我不但不再拿他家小說事,還會讓他在元穴修煉半個時辰。”鶴飛翻了張書頁,緩下語氣,道,“并非我鶴飛殘忍,你也知道雕鵬一直反對跟南峰開戰(zhàn),小烏鴉是他帶來的,死在獸族手里多少能給他加把火,我這么做還不是為了我們以后修行?”
“可是雕鵬兄也說過了,小烏鴉只是他路上遇到的,跟他并沒有關(guān)系。而且……而且小烏鴉最近都跟龜老呆在一塊,好像龜老對他很是看重……”
鶴飛抬起頭來,笑吟吟地道:“怎么,你也要用龜老來壓我么?”
面對笑臉,雁妖忽覺渾身發(fā)寒,連忙垂首道:“不敢……是……我這就去安排。”
……
龜老閉關(guān)已經(jīng)第四天了,對向陽來講只是先前兩天有點不適應(yīng),別的并沒太大影響,生活節(jié)奏還是一如往常,只是每天晚上修煉上清仙訣提早了一個時辰,留下時間琢磨陷仙劍訣。
陷仙劍訣無疑是他修行以來遇到的最大課題,以喙使劍,理論上可行,也正是因為這點他一直鍥而不舍的堅持研究,但使用出來就完全走了樣,別說意境,就連威力都沒有自己以妖氣隨便放出來的勁力強。
他從小就有股犟脾氣,還真不信了,一個大活人能讓部死功法給憋死!
向陽感覺今天有點奇怪,雁妖竟然出現(xiàn)在從山湖往黑石崖的途中,似乎專程在等他,有什么事就不能飛幾步去湖畔么?這里荒僻無妖,最近的居民只有一個八哥。
他跟雁妖不熟,真的不熟,雁妖平時沉默寡言,也不常去黑石崖,更重要的是由于他對鶴飛隱隱懷有幾分戒心,連帶著偶爾見到這個北峰老大的親信也總是有意無意的避開。
但雁妖說了一句“鶴爺召見”后,向陽就明白了,雁妖不是似乎,而是確實專程在等他。
然后,他就到了鶴飛石屋。
鶴飛并沒有在書房接見向陽,原因只有一個,雕鵬說過他識字。做為一個渡過天劫的妖士,竟然還看凡人之書,這在有文化的妖眼里不但顯擺不起來,甚至還有點丟臉,而雕鵬與向陽都識字,所以鶴飛的書房不會向他們敞開。
“聽說你修成妖語了,嗯,看來你這幾個月沒有荒廢時光,這很好,修行就應(yīng)該努力一點……你這種烏鴉壽命不到二十年,現(xiàn)在加把勁,總能延長點壽命,說不定還有渡過天劫的希望……能入龜老法眼,很難得啊……在湖邊修煉還是要注意點,不要飛過界……”
鶴飛東拉西扯的,說了半天沒進(jìn)入正題。向陽可不信鶴飛特意召他來只是為了拉家常,此時,他有一種面對前世官僚和生意客戶的感覺,就是你忽悠我我忽悠你,你套我的話我套你的話,等哪一方先漏了底或失去耐心,那么下面的正事就好辦了。
向陽應(yīng)付這種場面絕對能甩鶴飛好幾條街,既然你想跟我繞圈子,那我就跟你打太極,各種空話諛詞隨口張來……
二妖可謂相談甚歡,一個充分體現(xiàn)出領(lǐng)導(dǎo)的權(quán)威與平和,一個恰當(dāng)保持著下屬的恭謙與尊敬。
還是一旁的雁妖實在等不下去了,重重咳嗽了一聲。他雖有些許不忍,但事情已經(jīng)安排好了,云紋鹿那邊也會支開同伴一會,錯過了時間,下次還要他去跑腿。
鶴飛不著痕跡地對雁妖點了點,又回首看著向陽說道:“小烏鴉呀,你來北峰也有三個多月了,我對你怎樣,各位兄弟對你怎樣?”
向陽暗道,肉戲來了!打起精神答道:“鶴爺平易近人,各位兄弟也對我極好,小妖身無所依,能有一塊棲息之地也多虧了鶴爺收留。”
“眾兄弟都要放哨巡邏,只有你一直無所事事,以前是因為你不會說話,現(xiàn)在修成妖語了,是不是也要為我們北峰做點事?”
向陽也是醉了,就這么點破事還兜了個大圈子,直接說不就得了,自己也從沒想過逃避這種責(zé)任,于是很干脆地道:“但憑鶴爺安排,今晚我就可以巡哨。”
鶴飛擺了擺手道:“巡哨的事暫時不急,你去南峰給云豹送個口信。”
去南峰?送口信?向陽愣了,直覺告訴他,這里邊肯定有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內(nèi)幕,鶴飛一直在挑撥南北兩峰仇恨,忽然間要送口信,下戰(zhàn)書么?北峰大小四十七個妖為什么單單選上自己?
鶴飛見向陽遲疑,接著道:“雕鵬兄弟說的也有道理,畢竟都是妖族,你給云豹帶句話,就說我鶴飛說的:羽獸兩族應(yīng)該化解仇恨,不要再互相敵對。”
向陽有點發(fā)懵,鶴飛轉(zhuǎn)變也太快了吧?
等了半天沒見下文,忍不住問道:“沒了?”
這話聽著就像國際社會呼吁交戰(zhàn)雙方停火的口氣,沒什么實質(zhì)內(nèi)容。
“沒了,你就這么跟他說。”鶴飛面色一沉,語氣已拂然不悅,“怎么,你不愿去?難道你希望羽獸兩族殺個你死我活!”
希望羽獸兩族殺個你死我活,這么大的帽子向陽可戴不起。
說實話,他真的不愿去,雖然龜老說過南峰眾妖不會對他動手,但在雙豹峰三個多月耳聞都是兩峰仇殺,萬一有個意外,自己的小命可只有一條……
一時間向陽心頭數(shù)轉(zhuǎn),眼見鶴飛神色不善,隨時可能翻臉,若說出一個不字,等待自己的十有八九將是上綱上線、雷霆怒火,連忙做出惶恐之態(tài),道:“不敢,為鶴爺分憂是分內(nèi)之事,只是我修為低下,南峰那邊要是對我下手,我怕……”
向陽心里憋屈無比,還是因為實力太弱了,如果自己也是妖士,鶴飛還敢這么威逼脅迫嗎?
好在有龜老的承諾,平時在瀑布修煉,若以溪流中心分界,肯定是有飛過界的,這么久都安然無事,看來龜老的承諾有效,此去應(yīng)該不會有的危險,否則就只有一出大門就馬上逃走這條路了。
形勢比人強,不但不敢拒絕,還要陪著好話。
鶴飛哈哈一笑,道:“原來你擔(dān)心這個,不用怕,雁兄弟已經(jīng)安排好了,他會教你從哪兒飛過去,到時你聽他的就行了。”
雁妖自進(jìn)屋后只叫了聲“鶴爺”便靜立一旁,至此方上前一步道:“小烏鴉,不是我們存心讓你冒險,我們這些老兄弟跟南峰獸族多少都有點怨仇,去了反而壞事,你就不同了,你剛來不久,跟他們無冤無仇的,他們不會對你怎樣,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我們還是快去快回吧。”
如此說法倒也解釋得通,況且此情此景向**本也沒第二種選擇,只好故作痛快地應(yīng)允。
眼看二妖出了石屋,鶴飛笑臉漸漸變得有些郁悶,這個小烏鴉不簡單啊,本想在他臨死前套出點龜老的消息,合著繞了半天圈子,有用的話他一句都沒說,就連離火訣到底是原本就會的還是龜老所傳,也回答的模棱兩可……
到后來自己反而被他繞了進(jìn)去,竟跟他談起初來雙豹峰時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