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陶姐姐,你真好看呀!”
城南小院內,九刀正坐在個板凳上,對著往帕子上繡著什么的甄陶說道。
“哼,你這小鬼,比起云樹來可是滑太多了……”
甄陶仍是低著頭瞅著帕子,不過聽九刀這么一說,她捏針的手倒是動得更快,繞著帕子來回上下翻飛,幾乎都快看不清手指了。
“此乃實話嘛~”九刀嘿嘿一笑,說道:“論好看和聰明,你是在我心中,能排到第二的了!”
“嗯?第二?”甄陶放下手,問道:“那第一呢。”
“第一自然是我娘啊!”九刀昂頭說道。
“哦~你倒是個好孩子!”甄陶點點頭,又細問:“那……你娘有多漂亮?”
“我沒見過她。”九刀搖頭,甄陶聽了,臉上有些憐惜之色。
“嘿嘿,不過聽我爹的手下說,她是比柔然的大女皇,還要好上許多的人呢!”九刀倒是不見絲毫的傷感,依舊興高采烈地說著。
甄陶也收拾了心情,笑問道:“比大女皇還要好,是指的容貌?可我聽說,慕沙.希亞爾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呢!淵海師傅講過,當初他們的隊列,在經過紫悠城的王宮外時,大女皇就站在宮墻上。這時呢,忽然起了一陣風,卷落了她的面紗……看到她的臉的人呀,全都流鼻血了!”
說到這兒,甄陶眼珠轉了下,一手捏著下巴,說道:“仔細想想,淵海師傅說起這件事兒的樣子……那時的他,應該也在流鼻血的人里面!”
“哼哼,柔然的女人?不好看!臉色像白菜幫似地,眼珠兒里紅的藍的綠的啥色兒都有!跟鬼一樣……不好看不好看!”九刀一通擺手。
“白還不好?我想白,還白不了呢……”甄陶瞪起眼,“人們不是都說,‘西疆的男兒柔然女’嘛,多配呀!”
“切,也就是我爹的那群手下,總是那樣說,人多粥少,沒見過世面!”九刀鄙夷說道。
“……好吧,那你娘,是哪里人啊?”甄陶再問道。
九刀立馬換起得意神情,“她是出身于南方白氏,我外公叫白淵。”
“白淵?!他是掌控著青龍軍的白氏族長啊!”甄陶極度驚訝,“那你可曾去過你娘的故鄉?”
“沒有……”九刀遺憾搖頭,說道:“貌似我外公對我老爹說過,姓賀的敢踏入白氏的封地,他就砍了我們。”
甄陶忙掩上笑,把這個話頭打住了。
“唉!我那個爹,也太慫了點兒……”九刀抱著胳膊搖頭說道,“每次我說起去外公那看看,他就立馬溜走。”
甄陶白了他一眼,說道:“怎么能這樣說?你父親若是慫,這天下就再找不出一個有膽色的人了。那是感情上的事啊,你一個小孩子懂什么。”
“小孩子?!”九刀眼一斜,一指自個兒道:“我已十八歲了!我這手上,已然掛了不下三百具蟲尸。哼,到了這兒以后,又多了一二三……七八九個人……”
“好了好了。”甄陶擺手打斷了他,問道:“看你這幅說話的樣子,難道是和你父親學的么?”
“這個嘛……有嗎?”九刀細想一下,隨即斷然搖頭,思索著說道:“當然不是……”
“哦,那就好那就好!”甄陶放下心來,小聲兒地憧憬道:“戰王嘛,就應該是氣宇軒昂,正氣凌然,舉止談吐沉穩端……”
還沒等她說完,九刀便是一拍大腿,大聲說道:“他啊!說起話來,牛吹得都沒邊兒了!來,我給你學,像這樣兒,他一端酒碗——”
九刀抬起條胳膊,掐手做碗狀,另一手翹個大拇指,陰陽怪氣兒地繼續說道:“我,賀長安!我這手上,已然掛了不下三萬具蟲尸。往上說,更是有一二三……七八九個至尊者……”
甄陶木然,而后用雙手捂住了臉。
“這是怎么了?”下一刻,院內響起了晏離的聲音。
甄陶把臉從手里抬起來,和九刀看過去,見晏離正握著一卷書,好奇地走了過來。
“哎呀,晏離大哥,你還看書啊?”九刀驚訝問道。
晏離聞言略微詫異,瞅瞅手里,說道:“看書……不是應該的么?”
“練刀勝過讀書!”九刀想也不想便答道。
“這不盡然的……”晏離聽到他這樣說,從一旁搬個了板凳坐下,開口道:“在我看來,讀書呢,好比暢觀風景,行奇異路,增長見聞在其次,而內在,則如生長靈魂一般,感悟自身所未經歷之……”
晏離越說便越發流利,面上漸有莊嚴昂揚之意,不料被一旁的甄陶猛地伸手拽了下袖子,不由打住。
“又來你蠱惑小孩的那一套……”甄陶白眼兒說道。
“本就是如此的。”晏離苦笑。
這時九刀在旁突然插話:“對了!晏離大哥,這樣看來,你家中的書,肯定有很多了?”
“倒是有些的。”晏離笑道。
九刀眼睛一下冒出光來,問道:“那你著可有那本《金鱗物語》?我爹曾說過,他最喜歡這書了,連黑王也喜歡!不過我家里的那本,貌似被我娘找出來燒了,你這兒可有?快拿出來給我看看……”
瞧著越說越興奮地九刀,再看看也是隨之漸有興致地甄陶,晏離的臉卻是慢慢紅了起來。
“咳,這本書,我這兒倒是沒有的。”晏離嗆了一下,搖頭答道。
“有,還是,沒有啊?”甄陶一臉狐疑。
晏離盡力地使目光更為真誠,對甄陶說道:“這個,真沒有……”
隨即他飛快地岔開了話題,問道:“對了,九刀,那天你給云樹吃下的蟲心,是不是……”
“蟲心?”九刀疑惑地打斷了晏離的話,隨即恍悟道:“對對對,那個綠色的玩意兒,是叫蟲心……那個東西,是在我離開白虎城后,我爹命人送來的。它也是用至尊者的軀體做的,副作用很小!不像低級的蟲心那般,會搶奪人的血肉,如果到了氣力完全耗盡的時候,就會自己脫落了。”
“這樣就好,我是見云樹一直不醒,擔心是哪里出了問題,想來,應是過于疲憊了吧?”晏離放下心來,如此說道。
“是啊,按理來說,他早就醒了才對。紅豆配綠豆,鬼都打不動嘛……”九刀攤手道。
“不過,云樹的身上突然憑空出來的創口,又是怎么回事?”甄陶在旁說道。
晏離皺起眉頭,搖頭道:“這個卻是不知了,那道傷口,明顯是利器造出的。往最離奇的地方想,就算是他的身體自己破裂,也不應該是那樣……”
就在這時,后院又傳來了游云的焦急呼聲。
“快來!又出事了!”
晏離與甄陶悚然對視一眼,晏離立即起身,甄陶也拋開懷里的針線包,二人頓時化為兩道白紅虛影,轉瞬不見。
“啥事兒……啊?”九刀話還沒問完,就只看到了兩個板凳。
當晏離和甄陶停身在云樹的小屋內時,就見秦臨川攥著絹布的手,正從云樹的臉上移開。
在他的臉上,多出了兩道深深地傷痕。從眼角起,一直斜著拖到了下巴上,新的血又開始自傷口里漫出來。
“這傷?”晏離張口難言。
秦臨川眉頭緊鎖,緩聲說道:“似乎,是被野獸的爪子,抓了一下。”
“野獸?先是刀傷,又是——”游云說著,眼中燃起了焦躁的火焰。
九刀這時不明所以地跟了進來,見到這情景,也是立即呆住。忽然,他大叫了一聲,一指云樹的手臂。
見他這般,其余幾人把目光從云樹的臉上移開,再往下一看,見云樹的左臂上,已經有紅色浸出了衣服。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甄陶手足無措,忽然定住身子,急急喊道:“是不是他的夢?他在他那個夢里,遇到了什么東西?”
“有可能……”游云悶聲答道。
“夢?”九刀在旁撓頭。
晏離在這時已將云樹的袖子挽起,幾人細查,秦臨川道:“依舊是抓傷。”
老人猛地用力咳了一聲,再揮手道:“把他扶起來,脫了上衣!”
等到毫無知覺的云樹被晏離和游云板起上身時,屋中的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云樹背后,已盡是血色。
“快!扯了衣服!”秦臨川吼道。
游云直接自后將云樹的上衣撕開,在露出的背上,抓痕竟有七八道之多,大半都深入到了背肌中。
晏離看著云樹的脊背,胸膛起伏一下,長長地吐了口氣。忽然,他眉毛一跳,似想到了什么,急俯下了身,細看著云樹床上鋪著的褥單。
末了,便見晏離身子一僵,他緊接著伸出手,撥開了云樹的枕頭。
枕頭下,還有一片暗紅地血跡。
“血?這是在何時出現的?”游云皺眉道。
晏離注視著陳舊血跡,邊回想著,輕聲說道:“應是……在云樹和九刀出事的那天早上,云樹當著我的面時,沒有立即起床,而是在我離開后,才……”
“這么說,那時他就?”游云喃喃說道。
秦臨川想了片刻,說道:“看血的位置,那處傷應該在云樹肩后。”
“可能哎!”九刀在旁突然出了聲,“那天我在剛見到云樹時,他就沒能用出空沙。之后肩膀也不能動,直到我給他吃了紅豆才好起來。”
“這樣看,云樹的那個夢境有變化了……他被強行留在了夢中,而且,又遇到了某種東西……”秦臨川沉聲說道。
“那我們能怎么辦?小師弟他……他到底,在做什么呢?”甄陶憂心說道。
……
……
……
“受死!”
在這黑色的世界里,在這只有他一個人的地方,在處于三只狼型怪物的包圍中,沉默地與它們周旋到了這一刻的云樹,終于吐出了壓抑太久的怒吼。
來自手臂和背后的劇痛,激發了身體之中最深處的力量。云樹突然加速,從來自身后兩側的包夾中成功脫離,直接對著面前的那只凌空撲下的怪物沖了上去。
他做出的這個舉動,似乎令這只怪物也始料未及。便在這一瞬間,還在空中的它,被云樹從它提起下抓的兩條前腿中擠了進來,而后——
帶著破軍雷元氣的強化,云樹的左手探前,一把掐住了它粗大的喉嚨!
緊接著,他便被怪物巨大的身軀給壓了下去。
在這期間,云樹已把將心伐反握起來的右手送出——將手中銀刀,整個攮進了怪物的脖頸!
最后,云樹直接被痛嚎著落下的怪物砸回到了地上,在它開始傾倒的過程里,云樹也是悶吼一聲,借著它下意識甩動起脖子的反應將刀抽出,于怪物栽在地上的前一刻,翻滾了出去。
再次抽調力量,云樹試圖站起,可還未等他完全挺直身子,便突覺在背后又涌起了一股凜冽地殺意。他只能勉強再往前挪了一下身,下刻,就好似被鞭子抽到的冰嘎一般,不由地打著旋兒,栽進了一丈外的黑色草叢。
“大爺的!”云樹再爬起身。
這次,他在剛站起來,還趴俯著身子的時候,就向著望北的城門方向直竄了出去。
望北城的北城門,距離他現在的位置不到百丈。
這一次,云樹是自從未走過的北城門出城,卻不料,僅走了這么遠,便遭到了襲擊。不過也幸好是只走了這么遠,不然一下冒出的這三只黑色的‘狼’,必定會讓他死在這鬼地方!
差不多拼盡全力,才僅殺死了一只黑狼。剩下的力氣,或許能讓他用出一次空沙,但能不能擊中其余的那兩只極其敏捷地怪物還是另說。在它們之后,當他到了精疲力盡之時,還可能會遭遇新的危險。云樹實在不想也不敢在現在,就把所有的氣力都押上去。
在距城門還有近二十丈的地方,云樹背后又掛一記彩,他拼力往旁矮身,躲過了記來自身后的怪物的撲殺。正要繼續之時,便突覺大腿上一陣劇痛,他咬牙看去,另一只怪物竟已用嘴鉗住了他,正要加力往一旁撕扯!
云樹大吼一聲,下意識掄起刀,猛地披劈在了它的面上。那怪物痛吟一聲松了口,云樹卻又被重又上來的那只撞到了丈外。
軀體在一瞬間脫力,兩只狼型怪物又一次蓄力,吼出透著志在必得的咆哮突了上來。不過,它們剛奔了幾步,就好像是撞在了什么東西上,鼻子都是歪到了一邊去。
這時,只能徒勞地微揚起身,用無力的一手抬起刀來的云樹,眼中重新閃出了希望的亮光——在他與那兩只怪物之間,似乎,多了一層略微發著黯淡光華地屏障。
終于攢起一絲力氣,云樹撐刀立起,看著那兩只現已稍稍后撤了些,開始發出了不甘地嘶吼的狼型怪物。
“這座城,居然還有這種東西……”云樹極度驚訝地抬頭,看向在空中閃動著的淡淡流光。
看來,這一層薄薄地屏障,可以將那些怪物,隔絕在望北城之外。那么,他之前曾隱約感受過的,這座黑色城池帶給他的些微的安全感,可能就源自于此了。
等云樹喘勻了氣,兩只黑狼依舊還逡巡不去。
他再一咬牙,對著它們倆豎起了一根中指。
接著,云樹大喊道:“你們給老子等著!等下一次,我定然都砍了你們!”
然后,他灰溜溜地轉過身,不理兩只怪物的憤怒嚎叫,一瘸一拐地往城門走去了。
“每次,每次跑出來,就準遇不到好事兒……當我之前的話沒說……大爺的,你大爺的……還好,它們進不了城……”云樹抱著刀,低聲嘟囔著罵道。
等進到了月城里,他又站住腳,四面瞅了一瞅。再喃喃說道:“這,我還能去哪兒?”
腦子里亂哄哄,呆立片刻,云樹一咬牙,再上了城墻。
望北只在北方和西方設有兩面城墻。余下的兩方,城池之南挨著藍河,與藍河對岸的擁藍關之間架有石橋。城池以東,便是高聳著的少陽山。云樹爬上北城門,站于城上過道,透過垛口,再向外望去。只一眼,便覺得在胸腹間,像是被一根棍子給攪了一下——
城池之前,在剛剛他殺掉那只狼型怪物的地方,那只倒地的黑狼,已經被另外的兩只給撕碎了……
而在它倆之后,一只接一只的怪物,從黑霧中竄了出來,此起彼伏地嚎叫聲連成一片。站在遠處的城上,云樹依舊覺得頭皮陣陣發麻。
“這些……惡心的‘狼’……”
到現在,他算是體悟到了,剛剛,他用一瞬間做出來的逃走的選擇,是多么正確的事……
而被扯成碎塊的那只黑狼,從它的身上,沒有所謂的類似血一樣的液體噴濺出來。各個部位,直接被叼在了其他黑狼的嘴里,在入口的一霎那,它們好似變為了黑色的沙子一般……下一刻,就被吞咽到了其他黑狼的肚子里。
最終,它們似乎得到了些微滿足,從此地慢慢退離,重又消失了。
云樹定定地看到現在,用力逼著自己打了個冷戰,把肌肉里欲出不出地惡心和恐懼擠了出來。
就這兩次,遇到那種黑狼的經歷來看……似乎,這種怪物開始多起來了,而且,開始接近望北……
這又是一個新的,又恐怖的想法。
“沒完沒了,沒了沒完……”云樹深吸一口氣,心中又多了焦慮與無奈。他皺眉想了又想,終于把憋了一會兒的氣吐出來,又自城上的過道,重往西城門的方向挪去。
一點兒一點兒前進,一塊兒又一塊兒的黑色城磚被邁了過去。
最終,云樹穿出了北城墻與西城墻交接處的角樓,隨即,他下意識地向西方瞄了一眼。
……人?
好多的……人?
那些人,中間立著的……
“靠!”
云樹猛然不顧腿上的疼痛,立馬蹲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驚慌地低聲念叨著,云樹扣著前面的矮墻,慢慢地露出頭,小心地望了過去。
他記憶中的,于空無一物的西城門外的廣闊原野上,此刻全擠滿了‘人’!從此距離看去,宛如一大團螞蟻。
等他再仔細看過,那些‘人’,真的不是人……
它們形態各異,通體多是漆黑之色,都有著畸形的怪異肢體。而每個‘人’的肢體,甚至頭部的數量,都是不同或是大小不一的。
從云樹的位置,聽不到它們發出的一點兒聲音,但看著它們在彼此相對時,張開的遍布頭顱的眼睛,或是裂開橫貫臉龐的嘴巴……加上在它們的‘五官中’,透出的森寒冷光與邪惡的意味,令云樹頓覺毛骨悚然。
“這是什么……鬼東西!”
云樹移開視線,看著握得死死,猶在微微打顫的雙拳。過了一小會兒,他再咬住了牙,瞇起眼睛盯過去。
“你們,是在做什么?”
帶著心底浮現的疑問,云樹看向那些‘人’的中央。
那里立著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高足有五六十丈,直徑達二十多丈的黑色圓柱。
在這個巨大圓柱中間,還橫著,生出了一根長有百丈,三四丈粗的‘棍子’。
而那些‘人’,正舉著它們的一只手臂,或兩只手臂,或三只手臂……從它們的手中,生出來詭異的黑色物質,不斷地匯集到這個巨大的東西上面。
云樹一直打量著它,到現在,它,在他的眼中……
越看,越覺得它像是一把……
“錘子?”
“錘子……”
云樹眨了幾下眼睛,忽地低頭,看了看身上的城墻。
“錘子!”
在這個瞬間,他想到了一個難以置信,卻是最真實的答案……
錘子。
那是把錘子。
那真的是一把錘子。
那是一把用來直接將望北城城墻砸開的——錘子!
……
……
……
“云樹?!”
“醒了醒了!”
“小師弟?”
睜眼看向周圍,幾張都滿是帶著詫異和驚喜的臉龐。
只恍惚了一瞬間,云樹眼中便閃過一絲惶急與慌張,忙一用力便要坐直,然后,不由僵著上身慘叫了聲。
“慢點兒慢點兒……”游云在旁大喊道。
“別急,看看你身上的傷!”秦臨川沉聲提醒道。
幾人的匆忙提示和一陣疼痛,將他喚回了神,云樹這才先掃了自己幾眼。見身上,已經滿是被晏離幾人纏上的紗布,藥粉的沖鼻味道彌漫在屋子里。
云樹心里一緊,看這個情景,之前他試圖藏起來的事,還是被發現了……不過幸好,幸好他又一次做到了活著醒來。
“云樹啊……你這身上,到底是怎么回事?”九刀問了出來。
“這些……”
云樹慢慢抬起手臂,想著該如何表述,他身邊的人,也都在靜靜等待著。
紛亂復雜,而又壓抑詭譎的畫面,開始在云樹頭腦里閃過。黑色城池,黑色狼怪,黑色的‘人’,以及黑色的……錘子!
思至此,云樹悚然抬頭,他帶著迫切和慌張,而又堅定快速地對著秦臨川等人說道:“師父,師兄,現在我必須得……去西城門看一看!”
……
……
……
第二次,九刀又念出了這行字:
“看我砍翻你丫的……哈哈!”
他開始捧腹大笑,再對云樹說道:“原來,這句話竟然是你刻的?!”
“……是。”云樹直直地盯著這行字,稍后點了一下頭。
“刀功倒是……挺一般的。”游云也在旁打趣了句。
“我頭回見的時候還在想,是哪個家伙的刀法這么差勁兒,哈哈哈……”笑著笑著,九刀突然覺得,一旁云樹的表情,看上去越來越怪異。
“咦?云樹?你這是……”他不由收了笑,問了出來。
晏離也發現了云樹的異樣,“小師弟,你就是要來看你刻下的這句話?”
過了一會兒,云樹才發生了聲音,澀聲說道:“這些字,是我刻下的……但,不是在這里,刻下的……”
“這是……什么意思?”晏離一愣,再細看著云樹,見他臉上的表情愈加凝重,以至透出了隱隱地恐懼。
晏離心意轉動,想起剛剛在路上,云樹所提到的那些夢中事物……
“難道……這行字?!”一個想法如憑空炸雷般,在晏離腦里現出。隨即,他艱難問道:“小師弟……莫非,這行字,是你在你的夢里時,刻在城墻‘這處’的?”
“是……”云樹再點頭。
自旁的游云與九刀,以及晏離,都是瞬間怔在了原地。
……
……
……
望北城主府。
“季公子請再稍等片刻,按往日看,城主應是就快來了。”府中書房內,一位仆從邊往茶壺內續著新水,邊掉頭回著季心的問話。
“……好。”季心應下,眉宇間透著絲絲不耐和焦急。
仆從自側門出去了,季心頓覺坐立難安,便又從椅中站了起來,在書房中來回亂走。
前些日,他正沉心于修行之中,就得知消息,季鍥竟被蕭諾行下令扔進了牢里,還是死牢。驚怒之下,他欲去探視而不得,再趕來拜會蕭諾行,也三番五次的被拒之門外。今日,他總算未吃到閉門羹,卻還是被晾在了書房里。從上午到晚上,蕭諾行一直都不見人影。
胸中焦慮,而又怒火難熄,季心環視著這間堂皇書房,心里除了鄙夷,便是不甘。但這口氣,卻不得不咽下……季家已家道中落,怎還有被蕭氏平視的資格?
為了把那個蠢材弟弟,從滿是糞便與死亡,臭氣與蛆蟲的人間地獄里撈出來……他季心再如何狂妄,也得更衣戴冠來到這里。明是拜訪,卻暗是祈求,請蕭諾行放人。
“曾幾何時,我居然要……”
季心低聲恨恨說道,又忙將話咽下去,咬牙環視著房內事物。最后,他的視線停在了于正中墻壁,掛著的一副畫上。
這幅畫,便是神畫師赫連輕纓的《北望山河》,對他來說,都已是早有耳聞。于那三丈長卷上所繪的,正是在第一次北風之亂中,東州與興君兩方,在龍侯山下的最后決戰。
季心與它,隔著很長的距離,在乍看向它的第一眼里,只覺得那上面乃是一團模糊地墨色。可是,第二眼后,他便瞬間神入其中!
從不知何時起,他竟已站在了畫里!
越過龍侯高峰,由東向西望去,狂風漫卷而起的滾滾煙塵遮天蔽日,而于煙塵內,興君的北燕鐵騎,與東州虎賁軍,如若軀體相纏,死死將彼此擒死咬合的兩條蛟龍。震天的嘶吼與戰鼓聲傳入耳中。讓他震撼又難以明白的,是構成搏殺之人與疾奔戰馬的,明明僅僅為黑色的墨,而隨著畫內無數人手上的兵刃揮過,潑灑出的,卻是紅色的血。
好似暴風中隨意激射的雨點,在掠過空中的鋪天羽箭內,騎兵戰列一次次并駕沖鋒,一次次穿透敵陣,鎧甲上不斷帶出道道新的凹痕,而后在如浪潮般的齊聲怒喝中,再一次次地整隊回殺。
季心早已忘記了呼吸,這一幕幕,令他的雙手微微發著顫。接著,隨一陣風聲,有幾人突然于畫面中現身,驀地進入他的眼底——
白衣之人,當空佇立。隨著他的怪異手勢,在空中的尖嘯之音足以撕碎耳膜,所過之處,鮮血綻放出的花朵鋪開了整片大地。他是……風妖之王,鐵燃棘!
在與興君對立的東州大軍的后方,有一人站于土山之上,提手指點,急速發令。他身前,有軍士高揮令旗,有兵丁帶信上馬。一股股鋼鐵洪流奉他意志,盡數投入進了前方滾滾狂濤。他是……梁王,梁千河!
單手重劍揮下,踏云麒麟大旗隨之傾倒,右手長戟指天,在立腿長嘶的戰馬之上,重鎧里的青面絡腮須之人狂笑不止。數千提起的馬刀映射出的雪亮閃光,于黑壓壓一片精銳騎兵陣面上,形如冰封之湖。他是……興君王,鐵貴!
覆蓋了整個臉龐的鐵面罩被掀起,透出的磅礴煞氣,宛如泄洪之江,武士躍下早已力竭的馬,自旁的數百術士收回蔽形大陣,大隊麒麟衛現身抄上。在聲震四野的虎嘯聲中,武士提刀沖在了最前方。他是……東州之虎,方朔!
自皆是死戰不休的人群之內,在一件又一件重物砸在地面上所發出的沉悶聲響里,一人微瞇的鳳目猛然張開,青袍剎那隱去,于空于地,于鐵燃棘于鐵貴的身后,青袍瞬時現身!其手中晶瑩巨劍,帶著萬條眩光。他是……狐王,梁鎮阿!
最終,一幕幕畫面再次遠去,季心的視線重又被帶回到了龍侯山上。
而后,他一下大睜了雙眼!
在他面前的巖石上,突然站了一位帶著調皮笑意,眼中卻滿是看不穿的莫名情緒的少女……
她低頭直視著季心,忽得邪魅一笑,隨后,將手伸到了喉間,橫著,一劃!
下一刻,季心便覺心臟霎時狂跳,喉嚨劇痛!前方的一切景物皆煙消云散,登時化為了無數刀鋒!
大駭下,季心一步步驚慌后退。可是,到了這時他才發覺,憑他再如何退,也退不出——這幅畫了!
昔日,于百王亂世,神州之上有傳言:
霜王,殺人以寒;黑王,殺人以魄;戰王,殺人以刀;狐王,殺人以劍;法王,殺人以雷;女皇,殺人以美……
而各方勢力之外,在無數嶄露頭角的奇人異士之中,享有傳奇神畫師之名的赫連輕纓——殺人以畫!
在陷于龍侯山頂,肝膽俱裂,心中開始泛起絕望的季心,忽得感覺身軀一震一輕。他的眼前,即將臨身的無數水墨刀鋒,與漫天殺氣,盡數開始消逝……
再張眼時,他又回到了這處書房。
季心僵著眼珠,緩緩向旁看去,一只手掌,正從他的肩上挪開。
隨后,在季心身側,響起了蕭諾行的聲音。“神啟境界之人,看赫連輕櫻的畫時,都需要以氣束神,我若來慢半刻,你就會被這幅畫里藏著的刀……切成千百塊!”
季心這才身子一軟,大口地呼吸著,冷汗涔涔而下。
“多,多謝城主相救!不然……我定性命不保!”待徹底脫離,他忙對著蕭諾行下拜說道。
“你需知,人一步行錯,便要拿命相抵……”蕭諾行點點頭,緩聲如此說道。
季心愣住,垂頭思慮一刻,抬頭道:“城主的指點,季心定會銘記!”
蕭諾行再搖了搖頭,說道:“這句話,也不僅僅是對你說的……想必,你定是為了你的兄弟,才來到了我這里。”
“……是!”季心咬著牙應下,再俯身乞聲道:“城主,我弟弟愚蠢頑劣,是我教導不周,看管不嚴,才讓他屢次在城里……”
待他說到這兒時,蕭諾行抬起一手,示意季心停住。
隨即,他未放下手,而是繼續抬著手臂掃了一圈房內,再問道:“季心,你覺得這城主府,這書房……如何?”
“……很好。”季心不明所以,片刻后答道。
“如果,你父親沒有死去,這里,就是他的……”蕭諾行說道。
季心聽言愣住,不由微側下頭,眼神游移著,攥緊了手掌。
“我與你父親,曾齊驅于戰場,就是在那場與興君的決戰中,他死于北燕鐵騎的沖陣,尸骨為泥,未留一言……我能做的,也唯有在他走后,照拂下你們……”說完,蕭諾行看向季心,“我心知,你一向都帶有怨氣,更知道,你是何等心性!你不忿于你季家頭上壓著別人,但你又真正牽掛著季鍥,所以,你能放下尊嚴來求我,是因為這望北,在由我操持……”
看著季心泛上了些許青氣的面孔,蕭諾行再說道:“看來你明白,這種人和人之間的差別……我先問你一件事:你可知道殷赤原,與南葛?”
季心又一怔,點頭道:“知道,他倆與我同在書院劍武堂。”
蕭諾行的臉上看不出喜怒,“那你且說說,殷赤原與南葛,在平時,是何種脾性?”
季心雖不知他何意,不過還是仔細想著答道:“他們二人……均勤奮守禮,殷赤原待人寬和,但善于藏匿,從未展露過修為。南葛的性子與他比,偏激烈一些,修為上,倒也是不錯的。”
“勤奮守禮,待人寬和……我再問你,你可知道,他們是什么身份?”
“身份?”季心詫異,隨后搖首。
蕭諾行嘴角扯出一絲笑,說道:“我曾聽聞,你在書院中,氣勢和風頭都是最盛……對誰都能加以顏色,無論師長亦或同學,也包括,殷赤原及南葛二人?”
季心再垂頭,面上有些慚色。
“好……那我現在就告訴你!”蕭諾行眼中頓時閃動起了怒意,“那南葛,乃是南氏族長,南漢星的兒子!大商末期,白氏內亂,大半封地被其余四個家族瓜分……如今南方的五個大家族,南氏最富,與東州最為交好!你,是知道的吧?”
“南氏的……世子?!”季心呆住。
“而與南葛,走的最近的殷赤原……你,是能知道的吧?”
“殷赤原,殷……他,他?!”季心登時倒退兩步,一個‘朝’字,僅只說出來小半。在他的臉上,剛剛才褪下去的汗,又一次冒了出來。
“你也知道審時度勢,也知道何時該屈該伸,想必,你也能體味狂妄與謙遜的界限……那么,你做的夠么!”蕭諾行猛然喝道。
“我,我……”季心臉色一下轉為蒼白。
蕭諾行冷冷一笑,高聲說道:“他們,一個是東州世子,一個是南氏世子。他們,都能做到如此!你,一個當下還只能守著庭院,看著它慢慢腐敗的所謂貴族子弟……你可有資格,隨你之心所欲,你可有能力,去左右天下?沒有!現在的你,連這里的事,都左右不了……”
而后,蕭諾行再搖頭,指了指地下,說道:“就說這里,就說這望北,你以為我能左右?我已都不能了!我打廢了我的兒子,賣出了我城主的權力,才能把他從殷赤原的劍下拖回來……而你弟弟,我能如何做?若是殷赤原舉劍第一個殺他,我想攔,都沒有立場攔!你為之奈何?你的弟弟,就是這么蠢!你那個舅舅亦是!包括,我的兒子!”
至此,季心已失魂落魄,目中再無生氣。
“覺得后怕?覺得羞恥?可我告訴你,對于你來說,這可遠遠沒有結束……但我需再告訴你,你還有時間和機會,去把這些……都翻過去!呵,人都是看其他人明白,自己卻依舊走得糊涂……你看著我!”
季心血氣上涌,昂起頭來,對向了帶著看不清楚地眼神的蕭諾行。
“我對教子,并沒有多少信心,看看云越,你便知道了……所以,對于你,我只從遠處望著。雖然,你比起他更有出息,但也差得太遠!我不知道,在我有生之年,還能否看到你出人頭地……那些出自于寒門之輩,而其后立于人上者,都是大堅忍大毅力之輩!你雖高過于那些人,但你仍需知曉,豪門之輩,依舊有大堅忍大毅力之輩!現在,你季心可還有信念,仍覺得你在所有人里,是最具堅忍毅力的那個么?”
季心雙目充血,身軀顫抖,在蕭諾行重若千鈞的目光下,他松開已被他咬出了血痕的嘴唇,揚聲說道:“我遠遠不是,但我定會做到!定會……居于人上!”
蕭諾行凝視他良久,終是又點了點頭。
“能這樣說,我便覺欣慰。對于你弟弟,他一直安全,并沒有同那些死囚混在一起,我會命人暗中將他送回你家。至于你那個舅舅,若是挺不到殷赤原離開望北,死,便由他死了……”
“拜謝城主!”季心至此,眼中盡是感激與敬意,單膝跪地拜道。
“就這樣吧……我在今后的時間,與你們,應來往不多。望你自己,能踐行你的道路,好自為之。”蕭諾行舉步繞過了他,走向桌案。最后,蕭諾行側頭再說道:“深夜再出府,勿要被人看到……另外,你歸家后,半月之內休要出門……記住了。”
“……是!”季心一怔,隨后立即應道。
“你先出去,隨意找點事做,打發下時間。如果……罷了,等這段時間過去了,我再同你談話……走吧!”蕭諾行背向他抬了下手道。
“是……”季心看著他的背影,仍是重重一點頭。
離去之前,他忽地又猶豫一下。末了,季心還是再張口說道:“城主,今日我本想的是,如果,您拒絕釋放季鍥的話……我便用我所知的一個,可能對您有所助力的消息,來作為讓您改口的條件……”
“消息?“蕭諾行轉了過來,微皺起眉。
“您的心意,我季心無以為報,唯有……這個消息!”
季心環視一下四周,再上前幾步,開始輕聲講述……
夜深。
書房中,只剩蕭諾行一人。他坐在案后,身前杯中茶早已涼掉。
似是又過了許久,在這刻,一個披著金甲的人,忽地出現在了窗邊。
“蕭城主,這幾天可好?不出意外的話,三日之內,皇王交予你的東西,就該到了……”
蕭諾行聞言點頭,稍后,他發聲說道:“我很感激,也很期待。”
“哈哈……可在我看,城主現在的模樣,不像是你說的那般呢?”那人笑了起來,唇上的八字胡往兩邊分去。
“不管是什么東西,想得多了,盼得久了,等它真得到來的時候,心反而就定住了……”
“城主說得,倒是確實。”那人帶著笑意點頭。
“另外……作為得到黃金骨的報答,我會先送給你們,一個禮物……”靜了一刻后,蕭諾行開口說道。
那人面上的笑意一下大了起來。
“哦?!禮物……哈哈,只在現在,城主就能帶給我們驚喜了么?”
“是的……”蕭諾行抬起眼,注視著他。
那人走上前來,與蕭諾行對視著的眼神中帶著玩味。
“那么,城主,這是個什么樣的……禮物?”
“神武衛。”
那人登時站定,在下一瞬,他面上的笑意,全部化為帶著狂熱的猙獰!
……
……
……
一處房中,于燭火下。
殷赤原抬手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另一只手放了筆。
隨后,他站起身,但仍低著頭,繼續看著下方的桌案。
眼下,是一封剛剛寫好的書信,盯著紙上的寥寥數十字,殷赤原面上,未帶一絲表情。
良久后,他抓起了案邊的一枚竹筒。在那竹筒上,烙印著紅色的紋路。殷赤原又思量了一會兒,終于慢慢地將那張紙卷起,再塞進了竹筒內。
一手捏著它,殷赤原躊躇片刻,開口輕聲說道:“騰武……”
屋中角落,一具漆黑鎧甲上,亮起了兩點光。
“臣在。”
“我的叔叔,殷耀……他還在擁藍關么?”殷赤原道。
“是。”
殷赤原微向南掃了一眼,再道:“他奉我父親的命令,去往東北的陽高郡,監督調往龍侯山的糧草。為何卻在擁藍關停了七天,還遲遲不動?”
“風寒。”
“風寒……呵,從何時起,風寒竟可以厲害到,連通天境界的人,都擋不住的地步了?”
“不知。”
殷赤原一握手中竹筒,思索著輕聲說道:“怪事情……你需注意:我這封信,不要經過我叔叔的手上。連鬼狐,也不能……對了,將我叔叔的事也記下,分出暗衛跟上去!這個反常,我們有必要弄清楚,我叔叔的年歲,似乎也不小了……”
“是。”
而后,殷赤原沉默下去,騰武便也不再言語。
“騰武,你且說說看……在這世上,你最敬服的人,是誰?”過了一會兒,殷赤原又看了看手中竹筒,頓了一下后,發聲問道。
“黑王。”
“黑王……”殷赤原一挑眉,“在……東州之內呢?”
“王上。”
“那么……黑王,和我東州比起來,哪個更……重要?”殷赤原拿著竹筒,磕了磕桌角,最后問道。
“東州。”
“好……”殷赤原點頭,“我開始能理解了,和東州比,我應該……做出犧牲。”
在相距這棟房子不遠的一處墻根下,越過一叢灌木——
身著夜行衣,與這處的黑暗融在了一起的秋熠,開始緩緩地移動手臂,將手伸向了刀柄。
……
……
……
“啪!”
披金甲之人,突然現身在城主府里的一處空曠廳堂中,輕擊了一下手掌。
下一刻,便有幾十人從房中各處的陰影中步出。
“呵呵……你們準備的如何?”金甲之人帶笑問起。
一人行禮應道:“回鮮于主上,萬無一失!定能將黃金骨順利送到!”
“你該明白,那只是一個開始……我們要一個一個捏死的,是接下來的,一連串獵物!”姓鮮于的金甲之人握拳斥道。接著,他又帶著唇上的八字胡笑了起來,緩緩道:“另外,那位精明的城主,居然帶給了我們一個……幾十年前,就該得知的消息……而我們,在之后要做的事情里,必須加上它!”
“敢問主上,這件事是……”又一人開口問道。
“呵呵,自從我鮮于朋義,成為皇王衛士的那天起……我便被告知,我等一生的事業,都是為了清掃天下,使大衍……終成一統!”
“是!”屋中人齊聲低喝道。
鮮于朋義再環視一周,帶著笑意的臉上,有一半八字胡稍微落下,原本略有昂揚的笑容,頓時充滿陰森。
隨即,他緩聲道:“而我當初被告知的另外一件事,就是將昔日的那群神武衛……一個不留的,徹底殺死!”
“可是……主上,神武衛不是明明早就都死光了么?”
鮮于朋義話音一落,邊角上站著的韓單開口問道。
“死光了?”鮮于朋義猛然回頭看他,“只是因為像你這般目光短淺,且戰力不夠,導致辦事不力的人……才會這樣想,會這樣說!”
韓單頭埋得更低,在周圍人的輕聲嗤笑中后退了一步。
無人能看到他此時已充滿著幽深的黑霧的獨目,以及那變得更為殘忍的臉龐。
“莫非,你們都以為,那支神武衛能一個不拉地,死在當年的華興城中?”鮮于朋義冷笑,“就算那個瘋掉的黑王早已經死了,炎王賀絀,也被我們殺掉……但是,他們是神武衛!是直到最后的一刻,我們也只敢用勁弩和大陣,慢慢磨死的神武衛!如果這樣,還則罷了……但那夜的最后,戰王到了!他能什么都不做,只留下幾句話?滿城的火焰與濃煙,都冒到了塌掉的城墻外頭,誰知道賀長安,還借著這些掩護,暗中做了什么……”
鮮于朋義提手,一把握住,再獰聲說道:“將這個信息送出去……發危急情報!既然這望北里,又多出了神武衛,我們的布置可能會不夠……如有必要,我會希望隱王能更早的到來。甚至,我們還需要更多的強援!”
“這樣……真的有必要么?只是幾個神武衛的殘余而已……”一人帶著點兒輕蔑,疑惑說道。
“蠢貨!”鮮于朋義回頭怒聲喝道,他的話語中滿透著鋒銳殺機,而在他的聲音深處,依然顯出了一絲絲地忌憚……
“如果只是這么簡單,我還需要說這么多過往?我怎么沒讓你們直接去除掉他們?!神武衛,他們是——”
……
……
……
“他們是野火……”殷赤原沉聲說道。
他再看了一眼手里的紅紋竹筒,抬起頭看著頭上燭光中的暗淡棚畫。
“神武衛,野火一般的神武衛……他們一如,我父親為我起的這個名字……如今的神州,就是一大塊兒飄在暗流上,即將融化破碎的冰。可能,第二次亂世,即將到來了……而我自信,我們的東州,會成為亂局之上,最有力的那一只手!所以,我們不能再允許,有新的人站出來打亂這個格局……”
殷赤原目光轉而堅定,他對著沉默站立的騰武,開始將手中的竹筒遞過去。
“將這個,帶回奉元,告訴我的父親——”
“殷兄!可有時間說幾句話?”
殷赤原眉梢一動,聽到了南葛的呼喊。
心意彎曲幾番,殷赤原抿了下唇,將手上的竹筒又收了回來。
“騰武,你且先下去……”
騰武當即消失,南葛的腳步,也停留在了屋外兩丈。
而后,殷赤原朗聲對屋外喊道:“自然有時間……南兄,請進吧!”
待南葛走入,殷赤原笑道:“都已是這個時候,你怎么想到來我這兒了?”
南葛直到現在都微皺著眉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摸樣。坐下后,他又指了指旁邊的空座椅,示意殷赤原也過來,一邊說道:“自從那天起,我心神一直不寧,憋在家中幾天,想了很久后,才做出了個決定……就來和你說一說。”
聞言,正往南葛旁邊的椅子走過去的殷赤原,步子在一瞬間中略亂了下。他落了座,松緩了下手腕,才以淡然的聲音問道:“怎么?晏離告訴我們的話,居然令我這做事雷厲風行的南兄……如此苦惱?”
“暫且算是吧……”南葛回答得有些詞不達意,在這其間,他大致地看了下殷赤原的屋子。最后,南葛的目光又回到了房屋正中,那張最亮的書桌上。
“赤原,剛剛你……在做什么?”南葛忽然又問出句話。
他的視線也從書桌上收回來,低下的頭側了過去,看著殷赤原的手。
殷赤原笑笑,說道:“隨便讀了讀云中西霞宗的劍經,怎么了?”
南葛這時露出一抹笑意,隨即,他一點殷赤原的右手,說道:“在習文上,你與我相差不多,不喜,還總馬虎……你看看自己的手上,上面還沾著墨呢。”
“這……”殷赤原抬手一瞧,也尷尬地笑出聲來。
南葛對向了殷赤原,正了臉色問道:“你不會在看書寫字上,還瞞著我。”
殷赤原嘆了口氣,頓了一下,說道:“我剛剛寫了封信。”
南葛眉毛一挑,“不想讓我知道?”
“可能……你若是不知,會更好一些吧?”殷赤原思索著回道。
“哈,這樣看來,你剛剛的樣子,也是做出來給我看的了?”南葛對他搖了搖手,再說道:“看來,你的心里,比我還不得輕松……不過倒是也說得過去,望北畢竟屬東州,他們在你這里,就變成肉里的刺了。”
“……你了解我。”殷赤原默然片刻,說道。
南葛點頭,“我來到望北,進了火麟書院,已有五年,與你同窗四載,應是了解了。同你的先輩比起來,你總是思慮重重,又少了許多血性。一直如此,多累呢?”
“如今,我已經二十一歲了……拿現在的我,同這個時候的我父親比起來,我可差得太多了……”殷赤原嘆息一聲,再搖頭苦笑道:“若再不竭力進取,我又如何繼任他的偉業?”
“車到山前必有路。”南葛斷然說道,而后他兩手往上一翻,道:“你也知道,我家車多。”
“哈哈……”兩人隨后笑起來,殷赤原玩笑搶話道:“既然如此,等你成了家主之后,可先別急著催我還你們那一萬輛大車,估計我還要拽著它們,一直開到中州外去。”
“好說,若是真能把車拉出去,再給你開過三千輛來,也不成問題!”南葛毫不在乎地一擺手。
之后,他安靜了會兒,對著殷赤原認真說道:“你也了解我,關于,那天晏離兄長的話……”
殷赤原看向他,說道:“那么,你的答案……”
“我相信他們!等將來,待我手握權力之時,我便會助他們……一臂之力!”南葛輕聲,但堅決地說道。
……
……
……
“劉小寶!你個死人,平時抓貓遛狗倒是有兩下,一到這時候你就頹!再使點勁兒……使勁兒!死鬼……”
“小點聲兒!大晚上的,你嚎啥呀……我這吃奶的勁兒,都拿出來了……”
燈下,小謝正直溜溜地瞪著劉小寶。確切的說,是直溜溜地瞪著劉小寶手里的刀。
而劉小寶正呲牙咧嘴地,將刀拿一邊的胳膊肘夾住,另一手攥著刀柄,拼命地往外拉扯著。
“他娘的……一把刀,咋就抽不出來呢……”劉小寶又一次用盡力氣,插在鞘里的刀依舊聞絲不動。
“廢物!”小謝翹著腿坐于床頭,伸指一點。
“啥?!我廢物?你不是也拽不出來么!”劉小寶脖子一梗回道。
小謝抄起枕頭甩了過去,吼道:“你瞧瞧!你出去瞧瞧!誰家大老爺們兒,是天天跟自個兒媳婦比的?說你廢物,你還不樂意了?!”
“樂意樂意……我廢物我廢物……”劉小寶忙不迭地點頭,邊示意她放小聲兒點。
“哼……”小謝解開花頭巾,一拔簪子,理順了頭發。歪在床上靠著被子,放柔了聲音,揮揮手。
“繼續,加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