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猶未過,天卻黑了。
霜王,風妖,狐王,從大貓身上收回了視線,隨后同時抬頭,看著上空一瞬間就現出的翻涌黑云。
“真是沒想到。”三人同時說道。
“哈哈……哈哈哈!”霜王在已經開始從黑云里翻涌回蕩的悶雷聲下,笑完再笑。
鐵燃棘一手連做幾個怪異手勢,無數道嘶鳴聲在城頭周圍發出,帶起的狂風急速向云外的天空沖去。
“雷神之眼,你的風妖們最害怕的東西。”狐王瞇眼,對風妖輕聲說道。
“我以為,我是最后進入局中的人,沒想到,他才是……”鐵燃棘一笑,又看向了在一旁蹲著的大貓。
“法王,納蘭霧。”
大貓立刻瞇起了琥珀般得大眼睛,得意地點頭。
“哈哈,你想代他收下這句恭維么?我在北荒,有時還會想起你,可愛的小雷獸……納蘭這根木頭呢?他正站在哪里,偷窺著我們?”霜王笑道。
“這么一座小城,竟在片刻工夫,就現身了五位王。如今的望北,變成了那年的天啟。呵,真是不枉此行。天才剛剛亮,狐貍,土狼,你們說,之后還會有令人意外的家伙們冒出來么?”鐵燃棘一笑說道。
“希望不會。”狐王說道。
“再來人,望北城可就要塌了。不過……”霜王一揮手,復又看著大貓冷笑說道:“你的到來,是納蘭的意愿。既然介入了我和風妖,與這只狐貍的一戰,納蘭,你的腳,會踩到,哪一邊?”
大貓掉過頭伸舌頭理了理頸毛,然后站直,打了一個從頭到腳地舒爽寒顫。
在三王的目光下,它掉過腦袋,緩緩地,優雅地,站到了狐王的身邊。
“你真是一點兒都不可愛。”霜王笑著搖了搖頭。
狐王看在身側的大貓,往旁橫移了兩步后,抬出天輝,輕聲道:“瞬雷雙光,我期待這個場景,有很多年了。納蘭,你呢。”
……
望北城幾十里開外,正站于山崗,凝視著城池西側的人,嘴角略微彎了起來。
“大戲中既然有你,有他們,我又怎能只當觀眾?”
“此次前來,本是想著助你殺了隱王長孫紅,也算是為云中藍甲做出的復仇。但風雪先一步露面,還是將他們打發了吧。”
“賀重的皇王衛士和隱王仍在,但愿你能留下一點力量,活過今天,狐貍。”
“當前的這兩位,還是先讓我來,用出全力吧。”
至此,他的整個身軀,都被電光所覆蓋,宛如落在山頭,再不消失的一道滾雷。
以頂上的他為起點,延展到整片山崗的,均為焦土!
……
狐王身邊的大貓,忽然變了。
它后肢蹬地立起,身體上的軟肉都在收緊,粗壯精悍的軀體在霎時成形,全身的淡黃色毛發,已變為盈溢雷光地深藍之色。圓滾滾地貓臉不見,當它將頭面向前方的霜王與風妖后,張口之時,發出的再不是軟綿綿地喵叫,而是震懾全城的一記長吼。
雷獸化形。
“哈哈,已經撲過了一次食。看來,我該要走了。”霜王望了望天笑道。
“哦?你不想來一場蕩氣回腸地獅虎之戰么?”鐵燃棘皺眉看他。
多顏.蔑爾骨搖搖頭,“將這只狐貍和那根木頭留在這?我可不想做對我沒有意義的事情,白白便宜了天啟的那條老蛇。”
“還是這種土狼秉性……”鐵燃棘笑笑,再道:“不過,納蘭霧既然已經出手,就不會想著再收,你我總得給他留下一句話。”
“自然是要的。”霜王大笑,舉起了冰魂。
吼聲停止,雷獸的前腿輕輕觸碰到了地面。
狐王握天輝,消失。
電光沖出雷云!狂風冰雪卷起!
霜王天神舞幻影中,風妖萬千纖細卻無比快速而鋒銳的劍光鋪散于城墻之上。迎向他們的,是狐王的無數身影。
而在一道閃電出現后,雷云中立時降下了百條霹靂!道道雷光如龍如巨刃,由云入地,不過瞬息片刻,整片城西地域,均被狂雷徹底封鎖。
鐵燃棘乘風,多顏.蔑爾骨冰鋪大地,若是踏足到城磚上,傳導過來的雷電也足以將人身重創。二人神念均系于整個空間之中,通過察覺到細微地念力走向,來提前避開法王納蘭霧的天目意念。
但于雷中,還有狐王。
有了天雷輔助禁錮,瞬身之狐再無掣肘。
于條條豎向雷閃中,天輝眩光八方極動。
黑云終散。
整條城道上的堅冰,全部升騰成了冰霧。
鐵燃棘以劍撐住地,再揮手召來了風妖。
雷獸猶在。
“多顏,鐵燃棘,你們該罷手了。”梁鎮阿開口說道。
“沒有先一步探明納蘭霧的位置,這樣打下去,還是我們吃虧。”鐵燃棘收劍,升上天空。
“就這樣吧,狐貍,我不想和你兩敗俱傷。這塊肉引來了太多蒼蠅,我沒有閑心一個個去打。還是回去啃已經抱在了懷里的骨頭比較好。”多顏.蔑爾骨笑了幾聲,仰頭向鐵燃棘說道:“北荒興君,和你我合力,才可稱為北風之亂。兩個月后,你可赴北荒,來參加我的,宴席。”
鐵燃棘沉默一會兒,笑笑說道:“可以。”
“哈哈,痛快!狐貍,但愿這一次,不是你我的永別!”
多顏.蔑爾骨再不留話,凝冰之聲響起,他轉身踏著寒冰的階梯,徑自走下了望北的城墻,一身遠去。
梁鎮阿望著他的背影,一邊說道:“青野原此時,想必已經開戰。鐵燃棘,你有信心讓你的哥哥,獨自對抗東州么?”
鐵燃棘笑了笑,道:“當然沒有,但我有風助力,必能及時趕回。天下武技,謀略,心術,皆無快不破。”
“我贊同這一點,但我之速,只能顧小局,而你乘風,能俯瞰半個天下。趁著你我二人,還能夠平靜的談話,你能否聽我一句勸說。”梁鎮阿昂起頭,鳳目凝視著他。
兩人對視一會,鐵燃棘抬手,“請講。”
“如今,我們都在被推著走,就這樣一路走到了對立兩面。昔日的情分,也早已磨滅,我對此不抱什么想法。但我希望有一刻,站于九天之上的你,能夠看到這個世界的真實。”
“真實?”
“西陸產生了變化,連賀長安都彈壓不住的變化。如果從我的兄長所想的最壞一面看去,這將會是比百王亂世,還要殘酷血腥的浩劫。劍皇隱藏的力量也過于龐大,你是在與蛇謀皮。我真心希望,東州與興君,能不打這一場。”
“不打?呵,早已經斷無可能!”
鐵燃棘搖了搖頭,說道:“我也奉勸你一句,既然開戰,當不死不休!無需看天下,你馬上就會知道,單單這望北,所要面臨的浩劫,還未真的,來到……”
最后,他對著梁鎮阿怪異地笑笑,馭風遠離。
……
……
……
大裂隙,望北城。
整座城池都在發亮。
空中流溢著無數華光,從四周的大地上閃現而出,飛上天空,順著近似半球型的屏障邊緣,向城西不斷涌動過去。
地上,映照出了無數正在極快移動的光斑,好像整個夜空的星辰都落到了這里。
云樹在離地還有三丈高的階梯上直接跳下,忍著雙腿肌腱和腳踝中的刺痛,拼命跑向了城池內部。
總之,離這種巨聲越遠越好,離這道城墻,越遠越好!
一路跑到了距西城門三里之外的街上,云樹才停下了腳步。
巨錘與屏障碰撞的聲音停止了。
心中詫異,又有了些驚喜,莫非是——
云樹抬頭,看過一眼后,如墜冰窟。
光華不知在何時,消失了。屏障,那道屏障!沒有了。
沉重的腳步聲,開始在城外響起,之后,更是有一片海潮般的——歡呼。
當巨大的魍魎,在西墻之外露出半個上身,和舉在頭頂的錘子時,他終于能確定這個答案。
魍魎發出了咆哮,巨錘落下。
……
遠空之內,風妖之王,鐵燃棘的身影越來越遠。
“喵?”
已經變回了原狀的大貓,看著正拄著天輝,閉上了雙眼的梁鎮阿。
大貓猶豫一下,向他走去。
狐王忽地沖它一抬手,“不要過來。”
大貓蜷著爪子,疑惑地看他。
然后,它疑惑地看著自己——
我咋飛了?
伴隨著一道從墻內爆出的排山倒海般地巨響,這段無比厚重的城墻,突然整個解體!
巨型的城磚,有得足足飛到了百丈高,更多的,是還連接成大塊大塊的墻坯,如漫天冰雹一般,盡都砸向了城里。
飛舞的磚塊里,大貓在空中尖叫,短短的四條腿兒不住在亂扒。
下一刻,一道青影閃到了它的身邊,而后和大貓一同不見。
……
“轟隆!”
繼續向城內奔跑的云樹猛地剎住腳步。
前面一處矮房,被一段七八丈大小的破碎城墻整個砸扁。
重聲和氣浪一同撲過來,將兩腿發軟的他帶得仰倒在地上。
“大爺的!”
“完蛋了!”
“往哪跑?!”
云樹驚慌爬起,身后,巨響再度傳來。轉身看去,那個揮舞巨錘的魍魎,依舊沒有停下,城墻在連續地被他擊毀!
……
望北城西,在一處僻靜巷子里,狐王梁鎮阿忽然現出。
他將扛在肩上的大貓放下,緩緩地走出了巷口,望向西方。
連番驚天動地的爆響后,望北城西側的整條城墻,沒有了。
城墻后方兩三里的房屋,道路,也全部被碎石和瓦礫覆蓋。
“怎會……如此……”梁鎮阿輕聲道。
“咕……”
大貓終于反應了過來,艱難地從地上站起,它的前肢和后腿側面都出現了傷口。兩只大眼睛對著狐王,依舊滿是不解。
狐王轉過身,重新向它的方向走來,剛一進巷子,他直接放開了手里的天輝。
每一步,他腳下的石磚就會龜裂,變成粉塵。
六步之后,狐王半跪了下去,雙手撐地。立刻,整條巷子開始震動。
大貓瘸著腿邁了一步,等它看到梁鎮阿抬起的面孔,登時不動了。
狐王裸露在外的皮膚,都在滲血。而一身青袍,已經大半變了顏色,他散到體外的元氣,一下子席卷起了陣陣亂流。
當從狐王腳下地磚生出的裂紋,一直蔓延到兩側的墻壁頂上時,震顫終于停止了下來。
“人的軀體,終究承受不住瞬身,這是必然的。你無需擔心,納蘭,我還死不了。”
狐王緩慢地站了起來,走向放在巷口的天輝。
……
云樹望著城西,握著心伐,后退了幾步。
踩著城墻的殘骸,以十個巨型魍魎為首,黑臣開始進入這片地域。
望北城,這座黑色城池,開始淪陷。
保護著它的屏障沒有了,一切又重新進入黑暗。
云樹低下頭,看著心里的銀刀。
又只剩下了心伐,它,是目前這里唯一的光明。
驀地,云樹的心里生出了一絲想法——
如果,我將心伐丟掉呢?
我是不是可以隱在這座黑暗的大城里,有無數個偏僻的地方供我藏身……那樣,或許就不會有黑臣,能找到我了……
這樣做,是不是,會……
“懦夫……蠢貨!”
云樹大吼出聲,他雙手把刀,將心伐豎在了身前。
“這樣死去,又能怎么樣?!”
注視著越來越近的巨型魍魎,云樹盡力止住了顫抖。
作為這里最后的一人,和這座城,繼消散的華光之后的最后的光芒,他與心伐,停在了這里。
……
琥珀般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絲擔憂和關懷,大貓扭著身子,捏手捏腳地來到了正在閉目調息的狐王身旁。
滲出的血,在皮膚上匯成了血珠,從指間不斷滑下。
大貓心疼地伸出舌頭,溫柔地舔了一下梁鎮阿的手。
狐王身子劇烈一抖,鳳目霎時圓睜,往旁邁出兩步。
“別過來!”梁鎮阿抬手說道。
“喵?”大貓蹲下,把一抓蜷到嘴邊,眨眼瞅他。
狐王忽然打了個噴嚏。
大貓見狀,又往前走了一步。
“納蘭,讓你的貓離我遠點兒!”梁鎮阿不耐地喊道。
站在城外山崗上的人,在這時不住地大笑起來。
……
忽然,一聲清鳴,在黑潮涌動聲中,傳入了耳朵。
云樹一怔,把頭轉向了傳來鳴聲的城南——
那里,亮出了一道銀色的光柱,直上天際!
似乎是響應了他的意志,這座城里,爆發出了最后的溫暖和勇氣!
云樹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氣,大叫一聲,開始向那里狂奔。
……
過了一會兒,狐王平靜了下來。
“多顏和鐵燃棘,應該也不會太好過。你動用了最強的雷域,我很感激……若是城中風波平復,我能活下來,待到青野原戰事了去,我會帶酒去鷹城。”
大貓瞇起眼來,不停點頭。
“你在此地露身的消息,不出三日就會傳到各方,速回。賀重致力于打通中州和南方幾個家族的聯系,你的云中,會很快脫離寧靜。”梁鎮阿繼續說道。
“喵嗚……”
大貓叫了聲后,一瘸一拐地離開了。
“皇王衛士的第一次行動,也只是賀重的試探,你多加小心。”
梁鎮阿又加了句話,盤膝坐地,重又閉上了雙目。他將大劍平放到膝頭,壓住還在微微顫動的身體。最后,纏在小臂上的兩處甲片,也被狐王取下。
城外山崗上的人,此時也坐了下來,指間閃耀的雷光漸漸熄滅了。
“剩下的事,就交給東州吧。狐貍,卸完了甲,你的劍到了最快最鋒利的時刻,而本身,也是最為脆弱。你還能不能在身體支離破碎之前,將敵手殺光呢……”
……
遠方的天空之上,踏風停身的鐵燃棘正在回望。
“呵,多顏還真是有先見之明,竟是一語成讖,望北這座城,真得塌了……”
他忽然仰天長笑。
“無須知道其中原因,我只需在明日,來書寫最后的……結果!”
……
……
……
晨光照進了已經沒有了外墻的屋中。在雜亂地房間的地上,有兩人,正緊緊地抱在一起。
不知他們的腦中,正在做著什么樣的美夢,只見左邊的劉小寶臉上露出一絲莫名地笑意,迷迷糊糊地將手伸了出去,嘴里一邊迷迷糊糊地囈語道:
“小謝~”
他對面,也有一只手沿著他的身體,放在了他的屁股上,揉了揉。
“翠蓮~”
突然,兩人的頭上,一聲震天怒吼響起。
“你倆他娘的干哈呢?!”
這一聲咆哮,將互相摩挲著的二人震得清醒了過來。
劉小寶眨了眨眼,看清了面前的人,隨后與他一同大叫一聲,收回了手翻身坐起。
“這,這他娘的,咋回事兒啊?”對面的劉掌柜瞪著小寶,轉頭看了看正一臉驚駭地瞅著他倆的小謝。
“我哪知道咋回事兒,你倆咋睡一塊兒了?!”小謝吼道。
“呃……”劉小寶發了半天呆,忽地喊道:“昨天沖進來的人呢?”
“啊——”小謝和劉掌柜一愣,然后同時尖叫。
“對啊對啊,那些人呢?”劉掌柜打著哆嗦四處看看。
“啊——”他又一聲長叫,撲到房間南邊,腦袋轉著看了一圈兒,回頭沖著兒子和兒媳婦兒吼道:“窗戶呢?墻呢?!這……這還是咱家不?!”
“是啊……”小謝一呆,四處瞅了瞅點頭回道。
“是?真是?真是咱家……”劉掌柜又撒么幾眼,確定了。
緊接著,他反撲回去,照著小寶的腦袋就打了下來!
“咋是咱家呢!咋是咱家呢?!這他娘的窗戶都沒了,連墻都沒了!咋整?咋修?咋鬧銀子去!看你這副熊樣……損色,損色!小謝,揍他!”
“中!”小謝怒氣沖沖,一挽袖子,上了兩步后,神情卻是一變,忙把劉掌柜給扯開。
“死鬼,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拿那把刀,把那幾人給殺了?”
“啊?!”劉小寶和劉掌柜一驚。
“我……我不知道啊!”小寶腦袋晃得像撥浪鼓,而后又尋思了一會兒,說道:“那四個壯漢過來的時候,我就拿起那刀……我就使勁兒薅,使勁兒薅……嗯?刀呢?”
小謝聽到這兒一愣,忙繞著屋子尋了一周,最后拽開柜子,沒有。
“刀呢?”
“我,我不知道啊!”小寶腦袋晃得像大撥浪鼓。
小謝瞬間沉下了面容,飛身撲上,亂拳打下。
“刀呢?刀呢?!你個死人,你個死人!墻沒了窗戶沒了連刀都沒了,啥玩意兒都沒了!看你這副熊樣……損色,損色!爹,揍他!”
忽然,外面無數人的吶喊,將糾纏的三口人給分開了。
“殺人啦!殺人啦!殺人啦……”
“啥玩意兒啊?”劉掌柜一聽這呼喊,又是顫了起來,把著墻直接往街上一瞧,登時嚇得跳了起來。
“哎呀,這城里的人,咋全在跑呢?!”
街上,還不時有兵士揚聲呼喝著,叫城里的住民立即從城南出城。
“咋回事兒啊?”小寶小謝也是嚇得一蒙,全沒了主意。
劉掌柜回身,打著擺子,顫顫道:“哎呀媽這可咋整啊?”
“你……你,你叫我奶奶有個鳥用,我奶奶都死多少年了!”劉小寶這時出聲一吼,“還不跟著下邊的人,一塊兒跑哇?!”
……
……
……
一腳將倒在地上的人胸骨剁碎,手中通體黑色的刀平削,面前一人半邊腦袋飛了出去。木頭繞過這人,來到了倒地的岳瀚頭前。
岳瀚已經死了,什么話都沒留下。
他的身上,都是被人踐踏后留下的痕跡。
喊殺聲慢慢遠去,蕭諾行早已離開,帶著從甬道里沖出的幾百人,與不斷從城中趕來的黑衣鬼狐亂戰著,去往了城中。
這里僅剩的兩人,也被木頭殺掉了。一開始,巡城衛就向著岳瀚倒下的方向沖殺,到現在,月城里就剩下了他自己。
什么都變樣了,什么都碎掉了,就和現在從岳瀚懷里滾出來的那個包子一樣。
“你剛還夸過他,夸那個城主……”
木頭蓋住了岳瀚的雙眼,輕聲說道。然后,他坐在旁邊的地上,撐住了頭。
甬道中,又傳來了聲音。
木頭悶吼一聲,跳起身,提刀吼道:“我乃望北城衛!來者通名!”
共三人,來到了他的面前。
最前的黑衣人目光越過他,望了望月城里邊,說道:“我乃鬼狐,蕭諾行可從這里經過?”
“半刻前。”木頭收刀回道。
“呀,我認得你,你不是那天在靠近城東的地方……”賀風烈這時眼睛一亮,探頭問道。
木頭打量了他一下,說道:“那時,你和云樹在一起。”
“對對對!”賀風烈一拍腦門兒,“我當時還揣了你……呵呵呵,誤會,都是誤會!”
“交情以后再攀,時間不等人,追吧。”于鑫說道。
“追!”姬華上前,經過木頭時,按了按他的肩膀。“你的弟兄們,現在還能跟著你走一程,趁他們還能看見,做點讓他們能安心進黃泉的事!”
“走啊!走啊!”已經拔腿向城里跑去的賀風烈回頭大喊,“和戰王軍一起!”
看著越行越遠的三人,木頭回身,再掃了眼岳瀚,終于跟了上去。
北城門,直向城主府,已經鋪開了一條血路。尖利號聲,也一直吹到了現在。
“城主,暗中埋伏在城里的,都已經到了!”
除了有一隊接一隊的灰衣親兵匯入隊伍,緊隨其后的,便是趕來的黑衣鬼狐。道道火箭射上天空,那是鬼狐發出的信號。
“城主,原定來援的皇王衛士還不見蹤影!”他的身邊,有人急聲報來。
“城主,要不然,我們再回頭殺出去?東西已經在手了,鬼狐也越來越多,留在府中那些事物,要想帶走的話,有些過于棘手了!他們,應該也不會對少爺怎么樣。”
蕭諾行默然回身,親兵的陣勢結得依舊緊密,四面圍上的零星鬼狐,還不能對本陣構成威脅。
片刻后,他繼續南行。
“方向不變。”
“是!”左右人咬牙應下。
等隊伍步入正街,前方,終于撞見了大隊人馬。
幾列黑甲武士之前,殷赤原喝道:“蕭諾行,你當真要叛我東州么?”
蕭諾行抬手,面上盡是冷意。
“無需多言,讓劍說話吧!”
手落。
……
……
……
城內一處僻靜角落。
這里,突地憑空現出了一人,他后退幾步,掐著僅剩下一截的左臂,坐倒在了墻邊。
“廢物!你身為皇王衛士二十年,竟在最關鍵的時候分神!只因為你的弟弟死在了霜王的手里?!”空氣里,有人暴怒斥道。
坐倒的鮮于朋義垂頭說道:“王上,是我辦事不力!”
“難道你不知道,你擔負得是什么?!為了結果,我們能犧牲一切!你未能及時抽身,讓我不得不分神救你,導致我都傷在了狐王梁鎮阿的劍下!難道你不知道,狐王在蓄足勢后,刺出的第一劍有多恐怖么?”
鮮于朋義喘息幾聲,靠墻站了起來。手一摸腰間,盒子還在。
“王上,我這就召集剩下的人,趕去蕭諾行那里!只要我還活著,必會將我們的事業做到底!”
“我亦是!但我此時需要復原傷勢,霜王的天神舞,與梁鎮阿北辰劍罡的元氣,著實難處理。從現在起,比的就是我和狐王,到底是誰,能對彼此做出最后的一擊!現在,你該知道,你要做什么了。”
“明白!屬下會盡全力,先讓狐貍露出尾巴!”鮮于朋義立刻答道。
“去吧!”
鮮于朋義一應一躍,順著道道屋檐,向城北疾行。在他揚手間,一顆金色光珠帶著鳴音沖上了天空。
望北城中各處,都有點點金色,開始顯露出來。
……
……
……
重劍互碰,劍后的蕭諾行再上前一步,爆響中,黑甲武士倒身退出。
神州皇川.劍分虬龍!
隨著蕭諾行重劍入地,兩道無形劍氣同時催發,左右合圍上來的暗衛盡都被斬飛,就算穿有鐵甲,幾名暗衛依舊直飛到了道路的兩側,再沒有氣力站起。
“神啟,大成。”撤下的騰武來到后方殷赤原的身側,握劍的右臂略蜷了下,出聲說道。
殷赤原面上,開始顯露出了赤紅色的火焰紋路,冷聲道:“果然是不能被低估的人物啊,居然已經達到了這個地步。”
南葛此時也從戰局中退身,喊道:“叛賊太多了,不下四百!”
“已經給鬼狐傳信了?”殷赤原問向騰武。
“是。”騰武點頭。
“在鬼狐盡都趕來前,我們得爭取時間。”由下頜燃起的赤火紋路,上升到了眉梢,殷赤原抽出了劍,與騰武和南葛一同迎向了于人群中閑庭信步般的蕭諾行。
“殷氏血脈,神啟境界……世子,您真是一位善于藏拙的人。”蕭諾行同殷赤原對過一劍,一步跨出騰武與南葛的封鎖后漠聲說道。
“城主也是一樣,梁王一直對您有極高的評價。來到望北后,我也愈發地有同感。”殷赤原揮劍,再度跟上了他,覆體氣勁之下,令他面容上的赤火紋路如同正在燃燒。
“可如今的你,居然會私下聯絡皇王衛士,把他們藏在了你的府中,最后,竟還接受了賀重的神州皇川劍!”
利劍帶青芒,北辰劍罡的衡音陽律式在殷赤原手中展開,將蕭諾行半身罩住。于出劍之時,殷赤原再度喝問道:“你今日一路走來,手上已經沾了多少血?已經令多少東州人感到心寒?我最后再叫你一聲蕭城主!你,當真要棄掉這一切么!”
在三人的密集攻勢中,蕭諾行依舊在緩步前行著,聽聞此言,他轉過頭,露出了一抹笑,“世子,何必再費口舌,現在有資格說話的,只有,劍!”
元氣乍涌,帶過隆隆之音,蕭諾行重劍撩起,直接將殷赤原劍勢打斷。一臂揮動,兩側的南葛與騰武盡都身軀一歪,在他以雙手握住劍之時,周空元氣瞬間層層壓下,重若千鈞!
殷赤原猛然俯下了身,點著地的長劍都彎出了弧度。離他不遠的南葛與騰武,也是寸步難行。
“獄法……”騰武拼力站起,向殷赤原挪去。
此時,蕭諾行站定持劍,在獄法的鎮壓下,對面三人一直被壓制到幾近失去了行動力。
“未死之前,誰都看不清未來。至少在這一刻,你,要先退出了,世子。”
在蕭諾行的身后,終于有親兵突破了封鎖,在暗衛與鬼狐的死命攔截之下,仍有二人破圍而出,分襲騰武和南葛,令有三人,直撲向了還未站起身的殷赤原!
注視著即將臨身的刀光,殷赤原的面容未有半點恐懼,反而變得更為坦然。
氣陣中的蕭諾行見此,目中亦露出了些微敬意。
剎那間,這些對即將死去的殷赤原所帶上的敬意,全都變為了警意!
獄法氣勁,于這時被人強行沖破!同時,五名親兵皆被震飛,帶著濺出的鮮血,與骨骼碎裂的聲響,摔在了四周。
“哈哈,不愧是我殷氏子弟。赤原,你做得很好,剩下的,該交給我們了……”
殷赤原站起身,眼中的詫異閃過,換成了驚喜。他的前方,多出了位身著黃銅鎧甲,持長刀的中年武士。
蕭諾行冷下了雙目。
“暗火侯,殷耀。”
“做了十多年的城主,蕭諾行,你真得摸清了,自己有多少斤兩么?”殷耀笑道。
“暗火侯,你是帶殷朝,來向我問罪的么?”后方,有更多的親兵將堵截之人打散,圍護到了蕭諾行的周圍。
“我在擁藍關坐了十天,等的,就是今日!”
街路一震,殷耀一步影閃,便已至人群之前!
帶有著實質刀氣的一擊橫掃,前排兵士盡都倒飛了出去,連蕭諾行都是不住后退。
“通天境!”有人寒聲念道。
“哈,十幾年下來,你還是只養出了一堆廢物。真覺得東州之外的人,能對你青眼有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殷耀抬刀,前揮喝道:“暗衛,入戰!”
他的身后,在此時趕到的幾十名黑甲武士立刻沖上。
殷耀隨后持刀步前,直向蕭諾行,大笑道:“本就該讓我們來決定,今日,到底是誰的死期!”
回答他的,是連續的弩箭破空聲。
凄厲慘叫在暗衛和鬼狐中響起,幾十人被一根根足有六尺的鋼箭穿身而過,或被釘死在了道路和墻壁上。
“強擊弩!”
殷耀等人都是一驚,急忙四顧。
“暗火侯,死期這種話,只能該讓死人說。”
不遠屋頂上,鮮于朋義的手從胡子上落下,隨后抽出了刀。四方,皆有金甲金衣之人現出。
“鮮于朋義!”
殷耀提刀指向了他,“看來,這最后的一窩蛇崽子,也都爬出來了。”
“哈哈!隨你如何……形容!”鮮于朋義擺刀一笑,下一刻,便直直奔殷耀而來!
與此同時,強擊弩機括再次作響,一輪箭雨疾射下,盡管已是帶了防備,還是仍有幾人遭到重創。
“別猶豫,無需退縮!上前!干擾視線!”殷赤原揚聲喝道,暗衛及鬼狐立即受命,片刻不到,兩方人就再次絞在了一起。如此一來,每個人交錯亂沖下,倒是令強擊弩難以尋到目標。不過,遠攻的目的業已達成,周圍屋上的皇王衛士均都收了弩,同樣持兵刃落身下來,展開了刀刀見血的白刃戰。
人群之內,殷耀以單人對蕭諾行和鮮于朋義。蕭諾行氣力深厚,劍勢沉穩,鮮于朋義雖失了左臂,但刀依舊犀利快絕。在二人夾擊之下,暗火侯憑高出一籌的境界與雄渾元氣,每一式皆都霸道絕倫的出刀,雖不露半點敗象,但處于陣中,也無法將氣刀全力展開。三人一時僵持間,所有人都已卷入了戰斗。
這時來到的皇王衛士,皆都精銳異常,身手矯健不凡,行動也敏捷快速,個個都是屬白虎衛士,觀其中幾人的元氣波動及刃上氣勁,已是在神啟境界。加上蕭諾行的大隊親兵,眾人依仗著人數優勢,在短時間內便沖開了道路。暗衛被幾個敏系強者在隊外交相騷擾,也無法有機會結成戰陣反撲,兩撥人在亂戰間,繼續向南移動著。
城主府,已經現于目中。
……
……
……
“追上了!現在看來,我方占了弱勢!”
在由北城門趕過來的三人里,姬華率先說道。
“我說雞哥啊,你不是鬼狐頭頭么,咋就剩你個光桿兒將軍了?”九刀說道。
“扯蛋!你仔細看,那些一個個兒黑不溜秋的,都是老子的小弟!”姬華短刀一指。
“靠譜兒啊……”九刀一望后,不禁贊道,隨后眼一瞪,便是大驚失色,指著倒地的人大喊,“哎呀我靠!那是什么箭?!”
“媽的,強擊弩!想不到這幫狗日的,居然還帶了這等兇器!”看著多名手下被長箭穿透,姬華殺意中再添怒氣,直接飛身縱上,劃出一道黑影,沒入進了廝殺的人堆之中。
“我還真沒看出來,這位老哥身手不凡吶!”九刀訝聲對于鑫說道。
“嘿,鬼狐軍的第二把手,怎會是簡單人物?姬華這個名字,我可是聽了太多次,在神州各處都曾放過血的猛人。而且,還是個挺有趣的猛人。”于鑫笑了笑后,再說道:“現在,你手里已經有了邀月,可以用白澤魂燈,再次向王爺借力了。”
“暫且不需要!我堂堂西陸賀風烈,豈是靠自個兒老子活著的人?”九刀自傲一擺手,隨即又想了想,低聲道:“倒時看情況,看情況再定……”
于鑫大笑道:“如此,那咱也該——”
“沖啊!殺啊!”
兩人身后,木頭舉著刀跑了過去。
……
……
……
大裂隙的望北城中。云樹在向著那道光柱奔跑。
因為這里已是處于城南,這些路,已經走了不知有多少遍。隨著距離光柱的位置越來越近,眼中所熟悉地事物也越來越多了。
向著最后的希望前行,當云樹停下腳步時,心中,滿是驚喜與激動……
這根光柱所在的位置——就是他們的小院。
“這是給我的獎勵么?”云樹注視了一小會兒這里,忽然扯出個笑容。
心伐在手,小院在前,記憶中能帶給他溫暖的地方,就這樣重合在了一起。
而這些溫暖,能驅走那些將要來到的黑暗么?
至少,在這個時候,盤踞在自己心中的寒冷,半點都不剩了。
“這樣就夠了……”
云樹一手推開了門,提刀走進院子。
……
……
……
少陽山中。
“晏離,加持此層疊浪!”
魏淵海喊話間,探出的一手依舊動得極快。山野之上,滔滔渦流帶著風勢與強大重力,將當前剩下的近二十只紅豺,全部擠聚到了一片地域之內。
站于一旁的晏離,也早在等待這一道內勁最為深厚的渦流。于此時,他再次吐息,雙掌同時大張,立即放出了自己的全部元氣。
覆海.千輪潮!
濤聲之上,再生狂嘯,魏淵海手停的一刻,蓄積已久的潮汐力終于連綿不絕地開始釋放,已經察覺到危險的紅豺,在一層接一層地元氣浪潮的沖擊中,軀體都在搖晃翻倒,完全無法生出逃脫的氣力。
而在它們的外方兩側,秦臨川與秋熠,早已在持劍刀調集元氣,醞釀著最強的殺招!
“老頑固,就是現在!”魏淵海的手猛然握起,同時出聲吼道。
最勢大力沉地一輪潮汐,乃是自上空砸了下來,所有紅豺,當即被硬生生地按在了地上!
北辰劍罡.氣開陽!
賀王刀.沉陸!
一左一右,兇暴澎湃的劍芒刀氣,將這片山坡整個覆蓋,所有紅豺無一幸免,盡都在這一瞬間,死在了兩大殺招之下!
上百條紅豺的圍攻,到此,終于被眾人頂了下來。
刀劍脫手,下一刻,山坡上再沒有還能站著的人。
過了很長時間,待到游云將身上的傷口包扎住,坐在最外的秋熠斷斷續續地笑出聲來,低聲道:“可惜復婳女帝的藥效早就過去了,不然,也不用打得如此辛苦。”
晏離握著魏淵海顫抖發涼的手,回頭關切道:“那樣的話,對身體的損害就更大了……”
“不要想太多,已經到了這個時候,生,或死,就已經足夠令人困擾了。”秋熠擺手笑道。
隨著劇烈的咳嗽漸漸止住,秦臨川微一抬手,示意為他敲背的甄陶停下。老人緩過來呼吸,張口道:“就是這樣,但還要再加兩個問題。”
“那是什么?”秋熠問道。
“如何求勝,如何不敗!”魏淵海嘿笑插話道。
“戰斗,是系于人身天性,和這些紅豺一樣。而兩位將軍說得勝敗,則是系于心靈了。”秋熠說道。
“沒有那么高深,只關乎一口氣罷了!”魏淵海一撇嘴道。
“戰場才是令人能最快地得到成長的地方啊……當然,代價也是太高了。”秋熠搖頭道,隨后看了看幾人,再道:“經過這一頓折騰,我們反而距小屋更遠了。下一步,還要做出選擇。”
“于鑫和九刀,應該也對上了敵人。連戰王衛都被迫發出訊號,怕是難以應付。”游云說道。
“依舊不容懈怠,由此去小屋,一來一回,花費的時間過多。就在此略作休整,我等便直接下山!”秦臨川果斷說道。
“早知如此,還不如就躲在城里了。”甄陶皺眉道。
晏離對她搖了搖頭,說道:“那樣的話,這上百條紅豺必然會竄進城內,這樣城中的百姓就要遭難了。而且它們一旦分散開來,再想擊殺,也過于困難。我們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
“倒也是這樣……”甄陶點頭道。
魏淵海錘了錘腿,說道:“便就在這里吧,兩刻內,我仍能使元氣通暢。嘿!若不是經脈受損,這等戰斗,又能算什么。”
“歲月不饒人,二位將軍辛苦了。”秋熠沉聲道。
秦臨川露出一絲笑容,“我等神武,怎會需要安慰的話?年輕人心隨身動,我等老邁,自該身隨心動。日落西山,尚還有回光一刻。”
“師父,您別這么說,還早呢!”甄陶攢眉看他。
魏淵海大笑起來,“當然還早呢!戰士一途,哪有終結!”
秦臨川亦對甄陶笑笑,道:“對,沒有終結……休息吧。”
眾人到此,也暫不說話,都盤坐下調息凝神。
一刻不到,幾人驀地同時睜眼。
“這是?”晏離遲疑道。
秦臨川低頭,而后將手貼在了身上的石頭上,“山震……”
現在,所有的人都能清晰地感知到了,地面晃動得愈加劇烈。
“自打我停身望北,就從未見過如此異象。”
秦臨川起身,放眼四望。
整座少陽山,都在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