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工作生涯以來的第一個大夜班是在一片恐慌中度過的。
“思斯,你知道嗎?去年你沒來的時候,科室里發生了一件特別嚇人的事。”剛剛過9點,我跟小夜班的護士交完班走進護士站就看見趙鑫拉了把椅子坐在我身旁神秘兮兮的說。
所謂學校醫院廢棄樓,鬼怪傳說的三大圣地。來醫院的時候我就預料到了會有這么一天,有一個熱情八卦的好同事跟我徐徐道來醫院里的各種傳奇。
“去年咱們科室有個小護士值班,半夜突然有個老太太過來問幾點了。”趙鑫說完還有些深思的看了看身邊的實習生,那可憐的孩子眼睛一下就睜大了。
“說是不知道是不是到早上探望時間了,她兒子要給她帶早餐的。那個小護士看了一下那個老太太是個胰腺癌的患者,已經入院好長時間了。小護士就和她說才凌晨4點不到,讓她先回去休息,還好心提醒她她在那樣的病情盡量不要吃太油膩的食物。”
“然……然后呢?”那實習生小心翼翼的問。
“然后?然后就看那老太太顫巍巍的回病房了,當時那小護士還奇怪,平日一直臥床的老太太今天怎么有力氣下地了?還有胃口吃早飯。第二天交班的時候就順口問了一下那老太太的責任護士,結果人家告訴她老太太就在她夜班那天的早上去世了。”趙鑫的聲音一下子就低了下來。
小實習生被嚇得“啊”了一聲,我有些無奈的看這趙鑫夸張的繼續嚇那實習生。
“那小護士當場雞皮疙瘩就起來了,她說當時看那老太太就有點不正常,但她覺得可能是癌癥所致的皮膚黃疸緣故,也沒在意。事后想起來,覺得后背涼颼颼的。干了不到半年,就辭職走了。”
“……”
我看著說完一臉竊喜的觀察我表情的趙鑫,和一臉煞白實習生,心里無數吐槽不知道該怎么表達。
“思斯,你不害怕?”趙鑫看我表情如常又看了看有些正襟危坐的小實習生不禁疑惑道。
四歲被母親帶著一起去醫學院進修,七歲拿著父親辦公室的人體模型到處亂跑的我,上了大學第一解刨課還被陳教授那個老頑童關在教室強硬的看了一場《下水道的美人魚》,還美其名曰為夯實基礎。盡管確實有被父親醫院里的同事拿著人體組織嚇得嚎啕大哭的黑暗歷史,但是我聽過的醫院怪談湊吧湊吧能編上一本教科書。
“你說老太太?我剛剛坐污物梯的時候就看到里面站了一個老太太,還不停的念叨著我好餓什么的。”
趙鑫的臉一下就白了。
“污物梯……”趙鑫喃喃到:“那不是,那不是運尸體的電梯嗎?”
我看著趙鑫和那小實習生瞬間變換的好幾個臉色,忍不住終于笑出了聲。
“葉!思!斯!”反應過來的趙鑫有些憤恨的對我說:“你個十乘十的女漢子,有點少女之心行不行?”
少女之心?那玩意自我出生以來就落在我媽的子宮里沒帶出來。
“姐姐你措辭不當啊,你這是把恐怖故事當言情小說看呢?”我調侃到:“你才是真漢子。”
趙鑫給了我個白眼,拉著那實習生去打夜里的胰島素。
我依舊站在護士站偷偷地笑著,有些感慨大夜班著實有趣,事情不多又有故事聽。
“呦!什么事情這么開心啊?”
我回過頭看見褚思哲倚在護士站門口一臉似笑非笑的看著我:“你這是偷懶呢,我明天給你告石媽媽。”
“告告告,多大了你?”我斜了他一眼。
“本寶寶永遠18歲,你嫉妒?”褚思哲說完還用手捋了捋頭發。
“行了,放過你腦門上那幾縷可憐的頭發吧,一會揪禿了。”
“那也比2床那地中海老大爺帥氣幾十萬倍。”
“你這臉,真是賽過城墻了。”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他什么,拿病人開玩笑什么的被別人知道了都夠他喝一壺的:“積點口德吧您。”
褚思哲夸張的嘆了口氣,沖我搖了搖頭:“這可不是我說的,我今天給2床檢查的時候他自己夸的我。”
說完臉上突然認真了起來:“思斯,你幫我觀察點2床的病情,有沒有呼吸困難,惡心嘔吐的癥狀,昨天血液分析白細胞已經下降到3,血小板下降到5了,他對化療藥可能有些不耐受。”
“這么快?”我有些驚訝的看著他:“跟主任說了嗎?”
“說了。”褚思哲點了點頭:“主任說明天換吉西他濱試試。”
“吉西他濱?”我愣了一下:“那個藥太貴了吧,一支要兩萬。”
“癌腫已經擴散了,沒辦法了。”褚思哲搖了搖頭:“而且現在國家政策只要用過5支以上就可以免費供應了。”
我有些沉默,不禁想起了母親醫院里原來的一位老中醫大夫。
作為醫術超群的他在一次體檢中查出了肝癌,為了治病賣房賣地,最終還是逃不開醫者不能自醫的命運。
在我抱怨他的辦公室中藥味太重的時候他還和我開玩笑說這些都是精華,經常問一問大病不上身。
褚思哲看我不說話,拍了拍我的肩:“行了,這種情況的患者多了,時間長就習慣了。”
我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實在是那2床的老大爺樂觀的有些讓人心疼,當初確診的時候連正常的臨床心理震驚期和否認期都沒有,治療上也是十分積極配合。他那堪比電燈泡的地中海發型就是在化療藥物折磨下導致的,我每次去給他掃床面對著一床連著發根的黑發都不知道該和他說些什么。
到底是經歷了半輩子的風浪的軍人,我佩服他的心志。
“今天晚上我值班,葉思斯同志,咱倆好好合作,沒事不要叫我,有事也不要叫我。”褚思哲又恢復了那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扭了扭脖子:“小爺今夜要好好補眠,今天上了兩臺手術,身上快散架了。”
我白了他一眼,看著他眼下的青痕倒也沒說什么,一名大夫連班倒這都是常態,為什么現在還有如此多的大好醫生青年依舊吃著狗糧,沒有節假日是常態。哪個女孩子愿意跟一個電話談戀愛,愿意要偶爾約次會總是被一個急診通知叫走的男朋友?
我看著褚思哲搖搖晃晃的往醫生休息室走好心提醒道:“男廁燈管今天壞了,起夜別掉坑里。”
褚思哲背著我打了個ok的手勢,敞開的白大褂讓他穿的跟一個斗篷一樣邊走邊鼓動了起來。
我無奈的搖了搖頭,看著趙鑫已經端著托盤帶著實習生打完胰島素回來了。
“今天醫囑都處理完了。”趙鑫把托盤歸位后就坐在了我旁邊有些興奮跟我說:“今天晚上要是沒什么事就能稍稍瞇一會了。”
我笑著跟她點了點頭:“剛剛褚醫生也來了,現在在醫休呢,估計也沒什么事,就先不要叫他了。”
趙鑫應了一聲,讓實習生自己去搬個凳子跟我們坐在一起。
“怎么了?”我看著實習生的面色有些猶豫不禁問道。
“葉老師,趙老師,能不能有個人陪我去一下儲物間啊,那里……挺黑的。”
我看著實習生委屈的眼神白了一眼趙鑫,好好的孩子讓你嚇得都魔障了,以后上了臨床會有心理陰影的。
“我陪你去吧。”我站起身,拉過小實習生。
“等等,等等,我跟她去吧。”趙鑫也趕忙站起身,隨后又有些小聲的說:“別把我一個人留在這里。”
“……”
你真是好樣的!我心里吐槽道。便讓趙鑫領著實習生去儲物間搬凳子。
要說搬起凳子砸自己的腳,趙鑫作得一手好死。
醫囑處理完后,我們幾個就坐在護士站談天,順便注意有沒有病房呼叫,等到凌晨2點多的時候,小實習生說她要去一趟衛生間。
科室里是沒有公共衛生間的,患者使用的衛生間配備在病房,而我們醫務人員的在休息室里面,平時是用電子門隔開的。
我迷迷糊糊的聽見實習生要去衛生間也沒說什么,過了大概2分鐘,就聽見衛生間里傳來了實習生的尖叫。
這一叫我和趙鑫都精神了,趕忙往休息室里走,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等我們到了里面看到當時的情況都愣住了,褚思哲正與那小實習生廝打成了一團,確切的說是那小實習生正揪著褚思哲的白大褂還一拳一拳往上招呼著,而褚思哲正用胳膊擋著,不停地在小實習生的尖叫中解釋著:“我只是起夜啊。”
我和趙鑫趕緊上前分開兩人,等到分開兩人才看到有多狼狽,褚思哲的白大褂已經皺成了一團,還依稀留著幾個淡淡的腳印,那幾個小時剛剛還不停用手捋著的留海在頭頂亂成了一團雞窩。那小實習生也沒好到哪里去,護士帽上的發卡丟掉了一個,正顫巍巍的掛在有些凌亂的頭發上,還不停的喘著粗氣。
“你干嘛啊?”兩個人站定后,褚思哲沒好氣的問著那實習生。
小實習生這一會兒也慢慢的緩了過來,看清站在面前的褚思哲后,有些惶恐的小聲說:“我!我以為……”
“你以為什么啊?”褚思哲有些無奈到:“以為什么也不能上來就打人啊!”
小實習生張了張嘴沒有說話,兩個眼睛馬上就紅了。
等兩個人冷靜了下來說清事情的經過,讓我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本來今天趙鑫的故事就給小實習生嚇得夠嗆,又偏偏趕上半夜內急,衛生間的燈恰巧這兩天壞了沒來得及修。
小實習生迷迷糊糊就走進了男衛生間,趕緊去就看見一個高高大大的人影在廁所最里面詭異的晃動著,又慢慢沖著她站的門口位置走來,心里就想起了趙鑫給她講的故事,嚎叫著抄起拳頭就揮了上去,便有了剛才的一幕。
“我去!老子嚇得尿都憋回去了。”褚思哲聽了小實習生的解釋無力的抱怨道:“我還以為哪個家屬在這兒蹲點呢,嚇得老子只敢躲不敢還手,還得護住重點部位。”
那小實習生自從剛才就沒說過一句話,每個學醫的女生心里都住著一個有血性的漢子,想來剛剛的幾拳也不輕。
盡管褚思哲平白無故就這么挨了一頓拳頭,但也便不再與一個小姑娘計較,但這么一鬧估計他也是睡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