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怎么樣了?”我看著韓以修和褚思哲左右站在孫大爺的床頭,兩個人正用聽診器檢查著。
我看不清孫大爺的情況,但看才子他們兩個人稍緩的面色,心下稍安定,人應該是搶救過來了。
韓以修見我進來,抬起頭便看見了我手里的嬰兒。
“葉思斯,趕緊抱過來?!辈抛右豢幢忝靼琢宋覒牙锏暮⒆討摼褪菍O大爺心心念念要見的外孫子。
“人是過來了,但心肌受損,估計撐不了多久了?!瘪宜颊艿吐曊f道。
我趕忙走過去,看著微微睜眼的孫大爺輕聲說道:“大爺,大爺?您外孫子來看你了,你快看看他?!闭f著我就把懷里的孩子輕輕放在了孫大爺的頭邊。
孫大爺的面色依舊青的嚇人,整個人已經氣若游絲,他聽了我的話竟微微睜大了眼睛。我并不知道他現在的意識是否是清楚地,但是看他現在的樣子,似乎并沒有反應過來我在說些什么。
我看著一旁睡得香甜的嬰兒,狠了狠心,打開襁褓,微微用力掐了一把他的小屁股。果然剛剛還安安靜靜的小嬰兒猛地“哇”的一下哭了出來。
我緊張的看著床上的為一老一少,孫大爺盡管已經沒有力氣再多說一句話,但只是聽這聲音,便努力的轉過了頭,看著躺在自己頭邊的小外孫。
因為是早產兒,孩子的哭聲并不洪亮,但我還是看到孫大爺瘦的顴骨突出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
“小護士……”孫大爺在氧氣罩下突然發出嘶啞的聲音,整個人似乎也精神了一點。
“大爺,我在,您要說什么?”我有一絲難過的看著孫大爺,知道這是臨?;颊咦詈笠唤z的“回光返照”,我俯下身靠近孫大爺輕聲問道。
“男孩女孩?”孫大爺緩緩地問道。
“一個胖小子,可漂亮了。”
“起名字了嗎?”
“沒,您女兒說等著您起呢。”我看著已經進氣多出氣少的孫大爺小小的撒了個謊。
“康年,就叫康年?!?/p>
我猛地點了點頭,看著孫大爺突然沖我一笑,就像幾個月之前我第一次拿著化療通知書去找他時一樣。
“小護士,我想見…?!睂O大爺突然一口氣沒上來,下面的話變沒能說出口。
但我已經明白了孫大爺的意思,回過頭看了看一直站在一邊的韓以修,我看見韓以修沖我點了點頭,便趕緊站起身拉開了病房的門。
“秦老先生,您跟我進來?!蔽铱粗T外一直等著的一群人說道:“情況特殊,其他人暫時等候?!?/p>
門外的老先生一喜,忽的又面色一暗:“小護士,是不是我老哥他……”
“時間緊急,您盡快。”我看著這位重情重義的老人心里也是泛酸的狠。
秦邵宇望向了我,我點了點頭,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便從他手中攙過老人,扶著他進了病房。
“老哥……”秦老先生走進病房看著床上的人便紅了眼眶。
他顫顫巍巍的走了過去,一旁的褚思哲趕忙拿了把椅子讓他坐下。
“老弟……”孫大爺看到秦老先生的時候便笑了,依舊在哭的小嬰兒讓他的聲音有些模糊。我趕忙走過去抱起了孩子。
“這段時間,謝謝你了?!睂O大爺微啞的聲音緩緩說道。
秦老先生已經難過的說不出話來,只是緊緊握著孫大爺的手有些顫抖。
“咱哥倆這么多年了,一起打過仗受過傷,我外孫子就認你為干姥爺了,你可得給我照顧好了,別讓他受欺負?!睂O大爺猛地說了這么長一段話后便大口喘著氣。
“好,老哥,都交給我吧,老弟辦事,你放心?!鼻乩舷壬s忙答應著。
孫大爺此時的眼睛已經微濁了,他緩緩抬起頭,看了看我懷里的孩子,又把目光轉向了我身旁的韓以修。
他的目光已經開始渙散,似乎拼盡了最后一絲力氣。
“小韓大夫,一直以來,謝謝……”
床頭的心電監護儀突然發出了鳴叫,紅色的報警燈也開始不停的閃爍了起來。床上的人已經閉上了眼睛。整個病房里,除了嬰兒那已經慢下來的哭聲,沒人說話。
秦老先生慢慢站起了身,拒絕了韓以修的攙扶,用力挺起了腰板,緩緩向床上已經沒有了呼吸的人敬了個軍禮。
盡管已經白發蒼蒼,但這個遲暮老人依舊能看出當年馳聘戰場的英姿風采,那標準的站姿和軍禮,是對這個已逝生命最好的祭奠。
老人的身形晃了晃,突然就爆發出了猛烈的哭聲,一直挺直的腰也猛地彎了下去,他行軍禮的手緩緩放下捂住了眼睛。
“老哥啊……”老人有些凄涼的哭聲讓我也忍不住紅了眼眶,病房的門被猛地推開,秦邵宇帶著那兩個軍人干部闖了進來。
幾人看到病房里的情景,也慢慢紅了眼,同秦老先生一樣,立刻站正行了軍禮。
老人還在哭,但聲音已經緩了下來,我不明白戰友之間的感情到底是怎樣,但這個我只見過幾次面從未服過軟的老軍人此時竟哭的像個孩子。
秦邵宇沒有上前安慰老人,只是走過來接過了我手里的孩子。
“爺爺他…?!鼻厣塾钛凵裼纳羁粗遥钌钗丝跉猓骸拔覐奈匆姞敔斂捱^。”
我點了點頭:“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秦老先生是名重情重義的好軍人?!闭f完我又看了看秦邵宇懷里的孩子:“孩子叫康年,孫大爺取的?!?/p>
剛剛還哭鬧不停的孩子已經半瞇著眼漸漸開始沉睡,尚不懂人事的他顯然并不理解親人逝去的痛苦:“我不知道孩子母親有沒有給他取名字,但我希望,秦先生,您能了了孫大爺最后的愿望?!?/p>
秦邵宇點了點頭,正色說道:“康年,就叫康年,不管起沒起過名字。他以后就是我弟弟。”
太平間的搬運工已經過來了,我們一行人都出了房間等待著給遺體做最后的處理。
一直沉默著的韓以修突然在我旁邊猛地吸了一口氣,身形晃了晃,便在病房走廊的椅子上猛地坐了下去,緩緩用手捂住了臉。我看見他瞬間疲憊下來的狀態,心里十分的難過,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
“讓老大一個人呆一會兒吧?!瘪宜颊茉谂赃吔凶×擞杂种沟奈?。
我點了點頭,看見秦邵宇走了過來。
“韓主任,褚大夫,葉護士,謝謝你們?!彼麤_我們鞠了個躬:“謝謝你們讓孫爺爺完成了最后的心愿?!?/p>
“應該的,好好處理老人后事?!瘪宜颊艿恼f道,坐在一旁的韓以修并沒有抬頭。
秦邵宇點了點頭,又看了看我,便轉身去照顧老人。
緊閉的病房被緩緩拉開,蓋著白布包裹好的人被慢慢推了出來,一個曾經在沙場上保家衛國的英雄終是沒有戰勝病魔的腳步,和千千萬萬離開的普通人一樣,就這么凄凄慘慘的被推了出來。然而最后陪在他身邊的沒有家人,也沒有那個相依為命讓他捧在手心里的寶貝女兒,而是這個曾經一起浴血奮戰,性命相托卻多年未見的老戰友。
面無表情的搬運工見過太多生離死別,熟練地把尸體拉進污物梯,運往太平間,等著家屬領取火化。
再風光的人生終是要成為世界上不被需要的污物,最后一把火變為一抔土??雌饋碛行┍瘔眩瑯右灿行┲S刺。誰能想到那個癱坐在病床上孑然一人,卻又樂觀面對人生的老人曾經也是個雷厲風行,英姿颯爽的軍人,也曾在戰場上打馬而過笑著仰望自己的人生。盡管這些都是歷史,這個被生活現實磋磨的不成人形的老人把這樣光輝的歷史塵封在心里的最角落,撒手離去,離開這個曾經用他的努力和鮮血換來的和平世界。
我看著秦邵宇懷里安靜的嬰兒,年少的努力加快腳步來到這個世界,年老的奮力抗戰病魔阻止自己離開,一老一少終是在這生命的交錯口見了面。
這個剛剛來到世界的孩子,有了姥爺的祝福和寄托,希望在再秦家人的照顧下健健康康的成長起來,就猶如他的名字。
康年,康年,年年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