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雁江上風和日麗,極好的天氣。段連祺親自送先遣部隊到碼頭,吩咐領兵的高桂勝道,“雁江天險,一定要萬分小心。”高桂勝拍著胸脯道,“大帥放心,我等誓死完成任務!”一眾將士亦是紛紛表了決心,浩浩蕩蕩的艦隊渡江而去,原是十分壯觀的場面,無奈那雁江實在太過寬廣,不消片刻便望不見船只的蹤跡,只有滔天的濁浪仍舊翻滾著。
段連祺退到帳中審閱各處呈上來的俘虜及繳械數目,這一仗雖然打得艱難,然而單從案上這一沓沓清單中,便可以看出這是一場大勝仗,身上雖勞累,想及此處,段連祺不禁微微一笑。
這一下直忙到了中午時分,段連祺還未來得及用飯,只靠著高背椅稍微放松了一下身子,立即便睡了過去。他睡得極沉,微微起了鼾聲,夢里仿佛下了一場雨,雨中江南的春色是那樣的明艷動人,他不知怎的,仿佛走到了清風湖邊,他從不去那里,怎么今日在夢中竟模模糊糊的走到了,湖邊春色正濃,層層疊疊的綠色波浪環繞著他,而她穿著一身月白色的旗袍,手中抱著那把黑檀木的琵琶,琴聲飄飄忽忽,他輕輕喊了聲“菱歌”,她停住了琴,抬起頭來對著他溫柔一笑,說,“你回來啦?”。
他在睡夢中無端露出了一絲笑。
“二少,二少……”林文津急切的聲音響在耳側,段連祺一個機靈,當即從夢中驚醒。
見著林文津略顯蒼白驚惶的臉色,段連祺心中猛然一沉,脫口問道,“可是船遇了大浪?”
林文津搖頭道,“一路上風平浪靜,原本十分順利,不料咱們的艦隊差不多靠岸的時候,忽然遭了岸邊的俄國軍艦的炮轟,只是炮彈打偏了,并沒有襲中我軍,可高統領怒火難平,當即發起反攻,炮轟了俄國人兩艘軍艦,如今咱們的艦隊被岸邊的俄軍扣下了。”
段連祺從椅子上猛然立起來,厲聲道,“咱們派出去的探兵不是再三確認過,說俄國人已經退兵了嗎?”林文津抬眼看了看段連祺鐵青的臉色,如履薄冰的說道,“二少,咱們這回只怕是中計了。”
恍若一聲驚雷,當頭劈在段連祺頭上,不錯,離岸這樣近,俄國人的軍隊怎么會將炮彈打偏?而且早在多日前便派出了三撥探兵,皆回報稱俄國人早已退兵……
只聽得哐當一聲脆響,段連祺將桌上他平常喝水的白瓷杯子擲出去老遠,陶瓷應聲落地,摔成了無數碎片。林文津剛回過神來,只見段連祺仿佛發了怒的獅子,將面前桌上的一應物件全都掃落在地,他用來批閱文件的一瓶紅色墨水打翻在地上,染出了一大片駭人的血紅。
林文津見著他如此怒火中燒的模樣,也不敢做聲,他素知段連祺待軍中眾將親如手足,探訪傷員,練兵秣馬這一類的事情皆是親力親為,自他就任以來亦是賞罰分明,拔犀擢象,為的就是穩固軍心,使軍中上下精誠團結,可如今好不容易攻破外敵,竟然栽在了自己人的詭計里,叫他怎么咽下這口氣。
眼瞧著軍帳里已經被砸得七零八落,段連祺站在原地怒目圓瞪,林文津正思忱著勸些什么,只聽他說道,“幫我接通衛南政府的電話,我要和嚴維立通電。”
此等涉及到外國軍方的沖突事件,原本便應該由政府出面調停,因而段連祺和嚴維立通電之時,嚴維立當即便表示會出面和俄國軍方商議。渡江一事自然暫且擱置,守在雁江南岸的駐軍也只能按兵不動的等在原地,段連祺生怕軍心潰散,連著兩日走訪各軍營鼓舞士氣,可到了第三日,衛南政府仍舊沒有任何回音,段連祺禁不住擔憂起來,負著手在行轅書房里來回踱步。
他腦子里飛速跳轉著各種念頭和來日種種,忽然想起中秋那日和張明綱的談話,心頭如同墜下一塊大石,當即提起筆來在紙上寫了幾行字,又將一串數字寫在另一張紙上一并給了林文津,說道,“你先讓張家棟把這份密函發給孫進良,再幫我接通紙上這個電話,這是父親返航上船前給我的一個友邦大使的聯絡電話,你接通時語氣要客氣些。”
林文津領命而去,才走出書房,忽然聽見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從走廊那頭傳了出來,接著便見張家棟手里拿著一封緊急電報,一張臉嚇得煞白,哆哆嗦嗦的拉著林文津的手說道,“快和我一同去稟報二少,出事了,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