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風雨過后,督軍府里里外外的地面上都沾染上了泥污,天剛大亮,下人們便忙著清洗路面,打掃殘花落葉。
不過是夏季,竟就有這樣多的落紅。
菱歌早起梳洗,望著那緊閉著的房門總有些戰戰兢兢,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她剛到帥府時的樣子,總是惶恐,總是不安,她不知道這種無邊無際的擔憂要到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隔著一層厚厚的樓板,二樓房間里的人昨夜幾乎亦是一夜無眠,段連祺望著鏡子里自己浮腫的眼睛,又瞧了瞧被窩里仍舊酣睡著的江靜姝,終于是松了一口氣。
昨夜從菱歌房間里回來時已是九點鐘的光景,江靜姝洗完澡先睡了,段連祺上床去抱她,想跟她再說幾句體己話,可她始終閉著眼睛不做理睬,他知道她是裝睡,也知道她心中到底是氣他,因而一晚上都不得安眠,半夜里仿佛還聽見她悄悄垂淚時吸鼻子的聲音。
輕聲關上房門出來,劉之耀已經侯在了走廊一側的樓梯口,身旁跟著一個十五六歲光景的小丫頭,身材嬌小纖瘦,白凈面龐生得長眉細目,一頭蓬松的頭發梳著長辮子,穿著一身女傭的衣裳倒也干凈整潔,見著段連祺過來,忙行禮問安,聲音低低的,倒還清脆。
段連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對劉之耀說,“可靠嗎?”
劉之耀篤定道,“與我算是有一點親戚,知根知底,十分老實忠厚。”
段連祺點點頭,問那丫頭說,“你叫什么名字?”
丫頭低眉順目,答道,“知雪。”
“知雪。”段連祺重復了一遍她的名字,說,“你記住,從今往后你只聽我一個人的命令,只為三樓那位一個人當差,有任何事情不需要經過任何人,直接找劉秘書向我匯報。”像是怕她聽不明白,又強調道,“旁人差使你什么事情你都不必做,都不必聽,只照顧好三樓那位就可以了。你見著她也不必太緊張,想來她會喜歡你的。”
知雪自然是連聲答應,段連祺又低聲囑咐道,“太太若是……”話一出口,他自己又覺得有些不妥,抿了嘴思忱了一會兒,終究是沒有說出來。
恰好廚房里的下人要往三樓送早點,段連祺便對知雪說,“你送上去吧,讓劉秘書陪你上去引見一下。”又低聲在劉之耀耳旁說,“我不便總往她房里跑,你多費費心,手頭上忙不過來的差事交給秘書處其他人跟著。”
劉之耀答了句,“是。”
段連祺抬頭朝三樓望了一眼,說,“你們去吧。”說罷轉身,又往房間里去。
敲門聲響起時菱歌正坐在窗前的幾子上發呆,門外人大約敲了三四下門她才回過了神來,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寬旗袍,說,“請進。”
劉之耀推門而入,知雪將手上端著的牛奶與三明治放在方桌上,垂手站在劉之耀身后,聽著他向菱歌如何介紹自己,又聽著菱歌對他連聲道謝,直到他退出了房間,只剩了她們二人,知雪才終于抬頭悄悄看了菱歌一眼。
她的臉色不是太好,有些青白,泛著點浮腫,但面龐生得十分清麗出眾,眉宇間隱隱凝著一絲愁緒,目光中雖然神色黯淡,卻有著這督軍府中難得見到的柔和神色,知雪只看了這一眼,便覺自己這個主子是個好相處的人,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來頭,既不像新納的姨太太,又不像是段江兩家的親戚,劉之耀吩咐過她不要打聽,于是她也不敢多問,只覺得她這一臉愁苦的模樣,倒是有幾分可憐。
片刻,知雪聽見她喃喃道,“知雪,好名字,誰知那年雪,霏霏向何處。”
知雪輕聲道,“小姐,先用些早點吧,牛奶涼了不好喝。”
菱歌“嗯”了一聲,失神的想,她仍舊是魏小姐,連如夫人,二太太,都不是。
半晌,她輕聲說,“你在我這里不必太過拘束。”
知雪答應了一聲,服侍她吃了早點,又將屋子里收拾了一番,才又退下了。
端著托盤走出主樓門口時,恰好碰見江靜姝和巧蓉在門前踱步,主仆二人低聲笑語著什么,知雪見到江靜姝,連忙請安,江靜姝臉上帶著意猶未盡的笑意,打量著知雪說,“督軍讓你服侍魏小姐?”
知雪答說,“是。”
江靜姝向巧蓉使了個眼色,巧蓉便從身上掏出了一沓子鈔票,塞到知雪手里,知雪正自詫異,便聽見江靜姝吩咐道,“魏小姐是南溏人,口味比較清淡,若是府上的伙食不合她胃口你便到外頭幫她多買些吃的,她是督軍的貴客,你可要仔細服侍著。”
知雪雖然是個老實聽命之人,卻也知道江靜姝不是個好伺候的,當下哪里敢推脫她的這份心意,只連忙收好了錢,謝著恩便下去了。抽了空找到劉之耀把事情稟報了,劉之耀思忱片刻,只囑咐她小心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