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一匹雪白銀亮的白綢,長得無邊無際,美則美矣,卻仿佛每一寸都是一樣的,不知道何時會有盡頭。
夏季苦悶,白晝綿長,菱歌終日里呆在房間里鮮少出門,連吃飯也是單獨在房間里吃的,若不是知雪告訴她今日已是七月初一,她當真不知道原來已經過了這么多時日。
她想念她的琵琶,卻不敢跟段連祺要來,因為她深知此情此境她彈出來的曲子,定是惹人心煩的哀怨之曲。而她并不知道,段連祺之所以沒有主動把琵琶還給她,是因為心上實在愧意太深,不敢提起太多的過往。
他和江靜姝大約是約好了,每三日便到她房里來過一夜,但他們極少親熱,他公事又忙,有時候來了只是抱著她合衣入睡,連話也少說了。每每他到房里來,她總是不舍得睡去,因為夏季的夜太短,相聚的時光稍縱即逝,她只能無比留戀的一次次看著他夢中猶自緊皺著的眉頭,獨自熬到天明。
昨夜他又過來了,臨睡前只問了她一些瑣事,關照她可以多下樓走走,但見他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菱歌心中不是滋味,也便沒有再和他多說什么。
這一日午飯吃了清蒸鰣魚,本是極肥嫩鮮美的一道菜,菱歌卻吃得直犯惡心,她心中默默算著時日,讓知雪給她泡一杯清茶。片刻后知雪捧著茶上來,對菱歌說,“太太說,新來了一筐石榴,請您到花園里一起吃。”
菱歌自然是不想去,可總歸是要天長日久的相處下去的,又覺盛情難卻,只得換去了身上那套終日穿著的睡衣,稍作打扮便下樓去了。
雖是同住一個屋檐下,菱歌和江靜姝卻是極少見面,又因著同侍一夫,這種共享寵愛的交情怎么可能真心,只不過無可奈何罷了,菱歌因知道段連祺娶她是權宜之計,心中對她并無感情,竟還有幾分同情她,此時從樓上匆忙趕來,見她獨自一人坐在花園里的一棵芙蓉樹下,四旁開滿了梔子花,馥郁的香氣瑩瑩繞鼻,而她穿著一身胭脂紅的西式長裙,披著一頭長卷發,雖然未施脂粉,卻已是十分耀眼奪目。
菱歌走過去,叫了聲,“太太。”
江靜姝臉上堆著笑,說,“你別和我這樣生分,我問過連祺了,你比我大半歲,以后我叫你姐姐,你叫我妹妹或是靜姝吧。”
菱歌只好答應著,見著巧蓉不在,便問道,“怎么就你一個人在這里?也沒留個人差使。”
江靜姝說,“我想跟姐姐好好說說話,下人在旁邊顯得拘束。”
菱歌聞言,見著她臉上爛漫的笑容,便對知雪說,“你也下去吧。”
知雪機警的看了江靜姝一眼,只好點了點頭退了下去。
因著有幾棵大樹遮蓋,今日又沒有大太陽,那花園里倒是涼快,江靜姝在小竹筐里挑了一只碗口大小的石榴,對菱歌說,“姐姐愛吃石榴嗎?”
菱歌微笑道,“喜歡。”
江靜姝拿著桌上的餐巾紙開始擦拭石榴的外皮,自言自語似的說,“連祺就不愛吃,嫌麻煩,總要我剝了一顆顆放他嘴里。”
菱歌臉上不動聲色,只說,“那是你體貼。”
“姐姐才是真體貼,我聽說當初他戰敗時你獨自一人去北地找他,日夜陪在他身旁,那一路少不了擔驚受怕吧。”江靜姝將手中的紙巾揉成一團,說,“想來我還沒回國那段時日,多虧了姐姐照顧連祺。”
她倒成了替身或是保姆了?菱歌心中有些凄楚,又覺得是她自己多想了,見此時唯有她二人獨處她亦是對她如此親熱,想來不至于是虛情假意,或許真是愛屋及烏吧。
“姐姐在這里住得可還習慣?我平日里愛玩,總是往外頭跑,當真是怠慢了姐姐,你可不許和我計較呀。”江靜姝說著,把擦干凈的石榴遞給了菱歌。
菱歌連忙接過來,一聲道謝之后又說,“我本來也喜歡待在家里,加之這里樣樣都好,你不必為我操心。”
“接下來的日子我怕是也要跟姐姐一樣常常待在家里了。”江靜姝說話間低下了頭,望著自己手里的那顆熟透的紅石榴,臉上仿佛被石榴的顏色暈染了,浮起一片紅霞。像是斟酌了許久,才說,“前兩日感覺有些不適,醫生來看過,說我有了一個月的身子,你說我糊不糊涂,竟然一點察覺都沒有,連日反胃還以為是吃壞了肚子,險些就自己胡亂吃了幾片藥。”
菱歌的腦子里轟隆一聲炸開了,仿佛遙遠的天際落下了一枚驚雷,劈在了她的額上。
他們六月十三日結婚,算到今日,也不過才新婚半個月有余,竟然已經有了一個月的身孕。
“可把連祺緊張壞了,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千萬不要出門去,好生待在家里……”
江靜姝后來的話仿佛水中泡了許久的書信,早已模糊不清,菱歌只覺得自己手上一軟,那顆多子多孫的飽滿的石榴便從她手中滾落,摔在了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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