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也是差不多這樣的時節(jié)吧?!蓖盹埡罅飧韬投艜岳蛞煌渥谠褐械闹竦首由?,菱歌替她滿上一杯玫瑰茶,回憶道,“那時候咱們還在劇院里演出,每每一入冬就要約著一起去吃火鍋,有一回吃撐了只得邊走邊消食,走了好遠的路回家,我記得路上你說不知道以后會嫁一個什么樣的人,過什么樣的日子,后來又說只要所嫁之人春日里能和你一同賞花,冬夜里能相伴圍爐吃頓火鍋,便是最大的滿足了。”
杜曉莉笑她總記得些不正經(jīng)的事情,端起那盞玫瑰茶喝了一口,卻又喃喃道,“這一晃竟然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從一個自學舞蹈的貧家女子,到當上劇院領(lǐng)舞,與你相交莫逆,后來又遇上了文光,一步步有了今天的好日子,而你經(jīng)歷的事情比起我,更是多上不知多少倍,如今你的平兒四歲多了,我家宜雅也馬上滿三歲了,要不是離得這樣遠,真應(yīng)該結(jié)下這門娃娃親,才算不辜負咱們這么多年一路走來的情誼?!?/p>
說話間里屋傳來一聲象棋落盤的聲音,隨即響起于文光的一聲大笑,“付老弟,我看你這回還能往哪里跑!”付長東還未答話,先聽見平兒嬌哼一聲,說道,“爸爸不怕,你瞧姨父棋盤上少了一個子呢!”接著便聽見紛沓的腳步聲夾雜著亂笑聲在里屋漾開,于文光一邊追逐平兒一邊央道,“好孩子,快把棋子還給姨父,姨父這一晚上都沒有贏過,只看這一盤了……”
屋外的兩個女子不由得笑了起來,杜曉莉拍拍菱歌的手笑道,“平兒這孩子果真活潑,倒一點都不像付先生,想來你小時候一定十分頑皮,平兒是隨了你的性子,我瞧他的眉眼也不像爸爸,都像了你了。”菱歌臉上的笑容定住了一下,只淡淡道,“不過是我太寵著,把他慣壞了?!倍艜岳蛴謱⑦@些年來南溏的變化撿了些說給菱歌聽,提起魏公館,忍不住長嘆一聲道,“當時一聽說要拍賣我便讓文光去競拍,不想還是晚了一步,被一對外國夫婦買下來了。那魏公館雖然不復當年,終歸也是你家的祖業(yè),若是當時能替你保下來就好了。”
菱歌豁達的搖搖頭,“房子賣了也好,我聽母親在信上說,她現(xiàn)在跟父親住在城外的小房子里倒也清靜,父親能賣的東西都賣盡了,想來也能安分一些了。”杜曉莉點點頭,又說道,“對了,魏太太托我?guī)н^來的咸板鴨你可要早些吃完才好,我來時她還準備了好些,說是年下再給你寄過來?!绷飧锜o奈道,“不過為著平兒喜歡那咸香味,倒讓她這外婆費心了?!倍艜岳驙科鹱旖钦f道,“魏太太自然是要多為平兒費心的,要不是你自己當了母親,想來也不會這樣徹底的原諒她,平兒可是她的第一功臣呢。”
二人又閑聊了一些生活瑣事,避無可避的還是提到了那個在腦海中沉寂了五年的名字,杜曉莉以為菱歌會痛心疾首,咬牙切齒,提起“段司令”三字時不由得抬頭瞟了她一眼,卻見她眉眼間只有淡然的神色,一如晚風中的一片靜湖,倒仿佛提起的這個人和她沒有半點關(guān)系,因而才敢提議道,“你若是年下得空倒不如回來一趟和父母團聚一番,總歸是生身之地,總不至于一輩子都不回去吧。他前兩年攻下了北地諸省,如今常年居于原川,過了那么多年,彼此又早已各自成家,況且近來扶桑蠢蠢欲動妄想入侵,局勢動亂他亦是忙得抽不開身,想來你回南溏應(yīng)該沒有什么不妥。”
菱歌低頭不語,舉起桌上那盞玫瑰茶喝了一口,夜風中茶水早已涼透,澆進喉管里只覺得胸口也跟著涼了起來。
山高地闊的昭城離天空要近上許多,漫天燦爛的星輝仿佛伸手可得,院子里一點清淡的花香隨夜風四散氤氳在周圍,一切像是又回到了五年前那個叫“留園”的小園子,回到那一個個星月燦爛的夜晚,那時候的茉莉花怕是早已凋殘,而此刻聞到的這陣花香卻來自付長東每日清晨早起澆灌長成的無名小花,往事早已時過境遷,她如今想要的,不過就是這樣一爿小院,一位良人,一個恩愛美滿的小家庭。而南溏,而他,早已遙遠得恍如隔世,早已是攪不動的一池死水。
杜曉莉見她似乎仍是心存芥蒂,便也不好再勸,忙又打岔道,“你看這天下說大也大,從南溏到昭城不過地圖上距離分毫的兩個小點,竟要兩天一夜的火車,可說小也小,兜了一個圈子,那付先生竟然是如意夫人的侄子。說起來若是你們能早些年相遇,怕是平兒已經(jīng)上學堂了?!绷飧枰踩滩蛔⌒Φ?,“雖是身邊人,可未遇見之前哪里想得到會有后來的事情,又或許這世上的事情本就是這樣,要么相見恨晚,要么相見恨早,我倒覺得我與他這樣剛剛好,若早些遇見,我一定會因為如意夫人的所作所為而鄙視于他,若是晚些,或許根本就不會遇見。”
杜曉莉見她如此感慨,也說道,“不管他早也好晚也罷,見著你如今這樣安穩(wěn)我便也放心了?!绷飧枭焓秩ダ艜岳虻氖?,她的手心極暖,而菱歌的手心卻泛著一層薄薄的冰涼,剛觸碰時杜曉莉似乎微微顫動了一下想要躲開,可菱歌卻緊緊的握著她,盯著她夜色中閃動著的眸子,柔聲說了一句,“曉莉,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