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里安靜了下來,林文津早已經帶著近侍衛兵和一旁嚇得腿軟的何媽一同退下了,黃昏的房間里沒有開燈,只有他們二人一起對峙在黑暗中,他肩膀處的傷口隱隱散發出森寒的血腥氣味,各自扭曲的面容倒映在對方淚光閃爍的眸子里,曾經那樣相愛的兩個人,曾經許諾過要廝守終身的兩個人,此刻只巴不得用盡世上最狠毒的話語,往彼此心里扎進去一把把尖刀,仿佛唯有看著那些美好的往昔被剜剮得血肉模糊,才能證明曾經愛得有多深。
夜風漸漸涼了起來,她的身軀在一點一點的發冷,他望著她不帶一絲光彩的一雙眼,良久,終于嘆息道,“菱歌,當年的種種的確是我對不起你,可如今付長東已經死了,從此這世上已經沒有這個人了,等局勢穩定我就和江靜姝離婚,咱們還和從前一樣,一切都沒有改變,我會把平兒當親生兒子看待,我如今有了一切,可以把一切都給你。”
窗子沒有關緊,一陣勁風吹過,帶進來幾片雪花。
竟然下起了雪,黑沉沉的天幕中星星點點的雪白正紛紛揚揚的灑向大地,灑向那些蒼茫的回憶。她猛然想起去吉昌找他的那個夜晚,那樣期盼著見到他,明知他大勢已去,卻仿佛只要和他在一起,哪怕天塌地陷也是世上最美的事情。過了這么多年,峰回路轉,他依舊在她身旁,可一切卻早已經變了,物是人非,滄海桑田,再怎樣的自欺欺人,也總歸是回不去了。
“你瞧,外頭下雪了。”菱歌推開他的手,掙扎著起身走到窗邊,段連祺不放心的跟在身后,呢喃道,“是啊,下雪了,你可記得我從前為你唱過的那支歌,‘待到你我花甲,煮雪共話桑麻……’”
他幽幽的唱著,她卻仿佛沒有聽見,一雙手緊握著冰雪般冰冷的窗欞,風刮得全身都在生疼,指關節仿佛被砍斷了似的,可這些疼痛卻使她的心臟不再那么疼痛了,望著滿天飛霜,她語氣無比溫柔的說,“雪竟下得這樣大,那日長東走得匆忙,忘了帶傘,此刻他一定冷極了,我要為他送一把傘去……”
房間里驟然傳出一聲段連祺的長笑,隨即連續幾聲槍聲響起,玻璃破碎的聲響迸發開來,林文津吃了一驚,忙帶著近侍們沖進房去,只見窗玻璃被打得粉碎,一地的玻璃渣子泛著寒光,夜風肆虐的從窗外直灌進來。
只見段連祺舉著仍在冒煙的一把手槍立在角落里,被玻璃濺傷的臉上淌著一道血痕,而離他不遠處的菱歌背對著所有人獨自立在窗邊望著外頭漫天的飛雪,地上滴了一些鮮血,她卻感覺不到疼痛似的,仿佛脫離了這個塵世,無論多么嘈雜的聲響都無以打擾到她,夜風將她的長發高高蕩起,仿佛她也將要化成一片飛霜,隨風飄了去。
林文津低低的喊了一聲“司令”,段連祺只空洞的搖了搖頭,用力的閉上了雙眼,兩行熱淚從眼眶里緩緩的滴落下來,打在木質的地板上,仿佛一瞬間便化成了堅硬無比的冰粒子。
他久居原川,北地的風雪比這要大得多,可他卻覺得,這是他此生經歷過的最冷的一個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