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昱人罷手道:“還沒有分出勝負來呢。”崇堯道:“二弟,認輸吧。五十回合你打不過黃大哥就再打下去也是個輸。”昱人不以為然。崇堯道:“你的武藝雖然精熟,可是輸就輸在體力上。黃大哥體格強健,力氣大你許多,可以打的持久。往后你要勤加鍛煉,在增強氣力方面要下苦功才是。”昱人見他道著心病,一語中的,很是中肯,甚是佩服感動,說道:“大哥見教的是,兄弟受益匪淺。”尚基道:“崇堯兄,請了。”
白昱人暗自感傷了一會,抬頭看他兩人這場切磋,真個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打到五十余回合,兀是不分勝敗,竟是愈戰愈勇。在場眾人都瞧得呆了,何曾見到過這等惡斗。打到一百余回合,尚基有些力不從心,料到贏他不得,甚是敬佩他,笑道:“耍耍兵器,怎樣?”崇堯道:“客隨主便。”縱身一躍,竄起丈余高下,場中響起一片驚羨的贊嘆聲。他幾個起落來到兵器架跟前,抄了一口大刀。尚基亦抄了一口大刀,雙刀并舉,交纏在一起,眾人看得眼花繚亂,目不暇接。打了十數回合,崇堯大喝一聲:“撒手。”雙手盤旋攪動幾下,尚基拿刀不勞被挑飛脫手,只落得一雙空手。尚基哈哈笑道:“在下枉自好武,拜過不少師父,會過不少英雄豪杰,時至今日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武藝。尚基輸的心悅誠服。今日得識崇堯兄,真乃三生有幸,快哉,快哉。”崇堯道:“黃大哥武藝超群,崇堯很是由衷的敬仰。”
尚基道:“客氣了。”親熱的拉著他的手,說道:“我啊,從小不愛之乎者也文縐縐的那一套,只愛耍刀弄劍。根本沒遇上過什么高手,哪像兄弟你武學精湛,受過名師點撥。我要跟著兄弟你好好學武,你收我這個徒弟,你看怎樣?”崇堯道:“慚愧。大哥想學,兄弟將所學盡數教給你就是,甚麼師父長,徒弟短的,再莫提起。”尚基歡喜的說道:“好兄弟。”繼而嘆息道:“府兵制遭到破壞,民風不再尚武,難得大哥有如此武藝,太難得了。”
尚基命人報與渾家擺設酒宴,以為崇堯、昱人、亦踔三人接風洗塵。尚基渾家王氏頗賢,生有一子,治家有方。當時得了丈夫言語,忙使婆娘、莊客從人殺雞宰豬,盛設酒肴。尚基使渾家領著六歲的兒子與他三人相見了,又叫簡良一塊坐了,吩咐眾莊戶人等也都吃酒席,是日盡歡而散。次日,尚基又設酒席請他三個,愈加親近,儼然一家人。自此,崇堯、昱人亦踔三人安心在黃家住下,演練武藝,吃酒談笑不提。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不覺兩月有余。忽一日,昱人接到家中來信,道說白爺已經花錢化解了程千里的仇恨,半月前程千里已是打道回長安去了,只要兒子回家完聚。昱人看了書信,著實想念爹娘,便向尚基辭行。尚基再三挽留不住,只得任他去了,卻堅決要留下崇堯跟亦踔,定要他們多住些時日。崇堯跟亦踔推拖不得,只好領受了尚基的一腔盛情美意。眾人跟昱人吃了餞行酒,尚基送了他些盤纏,任他去了。
忽一日,也是合當有事。蓋簡良跟尚基、崇堯等人晌午喝的酩酊大醉,道是去尋一故友。黃昏時分,有人來報說簡良酒后沖撞并打傷了鄭里長家人,被鄭里長抓去,在家吊打。尚基當時有七八分酒意,聽了這番言語,義憤填膺地說道:“打我兄弟,擺明了就是跟我作對。”隨即召集數十個身強力壯能打的莊客,執了火把,拿了鐵鍬棍棒前呼后擁直奔鄭里長家要人。崇堯跟亦踔生怕他鬧出亂子,想要同去。尚基道:“你兩是外鄉人,莫管本土事。區區鄭家,他有何能,敢不放人?”徑自帶人去了。原來鄭里長單名一個青字,同尚基都是里長,兩家相隔不上十里,各人心性卻大是不同。那鄭青仗著表兄是州刺史,在鄉里欺男霸女,強取豪奪,干盡傷天害理的事,鄉里人都銜恨他,具是敢怒不敢言。
鄭青素知尚基勇武,乃是一方豪杰,遂不來招惹他。當日簡良在路上撞著了鄭青的車轎,因為酒醉,沒有避讓。鄭青的從人中有一個本家兄弟名叫鄭僖善的,識得簡良乃是尚基的心腹兄弟,于是攛掇家主教訓簡良一頓,好滅尚基威風。那鄭青平日里久已痛恨人們盛贊尚基美德,賦役輕而親賢,遂唆使從人上前推拉簡良,故意摔倒,作被打傷之狀,以此誣陷他傷人。簡良與他們分辨,卻被眾人乘他酒醉,將他一頓痛打。又綁縛回家吊起來,用皮鞭抽打。
尚基當日得訊,帶人打進鄭家。鄭家人打不過尚基等一干如狼似虎的漢子,作鳥獸散了,任由他將人帶走了。鄭僖善見狀,又攛掇家主,說道:“尚基此去定然不會善罷,明日必會首告。鄭爺何不先下手為強,寫一紙訴狀,狀告他縱容手下仗勢欺人,行兇于路在先,率領賊人私闖民宅在后,呈上刺史爺臺下。刺史爺是您的表兄,一定為你出這口惡氣。”鄭青聞言大喜道:“從速辦,從速辦。”且說尚基將人救了回來,問個清楚,知道是鄭家仗勢欺人,自覺理直氣壯,全不以為意,道說明天狀告鄭青,又邀眾人吃酒與簡良壓驚,拂曉方散。不想鄭家連夜寫了狀詞,星夜兼程飛馬去了州衙,天明入城,告在刺史階下。刺史徇私,不辨曲直,立差曹參軍領一隊官兵到黃家拿人。官兵都到了黃家,尚基適才酒醒,未來得及寫狀詞,已被官兵不由分說的鎖拿了,又捕了簡良,簇擁著去了州府衙門。只驚得黃家老少倒在塵埃。
崇堯聞訊,忙使人去州府報知黃爺,叫從中周旋。那人至晚方回,報說:“黃爺也是沒轍了。只探得消息,鄭家在衙門里上下使錢打通了關節,一口咬定蓋鐵頭行兇在先,黃里長帶人私闖民宅,打傷多人在后。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那鄭青的表兄是州刺史,官階大過黃爺,又是一味護短,只是叫著力的打,定要二人招供,好是慘痛。”亦踔道:“呂大哥,我們就沒辦法救人了麼?”崇堯道:“難。只是一件若是招供罪不至死,若不招供,只怕是要被當堂杖斃。”遂叮囑那人再去州里,買通牢監探視,先叫尚基招認了,保住性命,再作區處。那人忙飛馬去了。
再說鄭青同家人鄭僖善到家,樂的眉開眼笑。鄭青道:“今日方才出了這口惡氣,明天他再不招供,就當堂打死。”鄭僖善道:“鄭爺得意的早了。”鄭青道:“此話怎講?”鄭僖善道:“黃尚基的父親是司戶老爺,樹大根深,難免不會死灰復燃。還有黃尚基莊客都是一群亡命之徒,若不一網打盡只怕將來會報復鄭爺。那時節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吶。”鄭青道:“這可怎么是好?”鄭僖善道:“小的已有一策謀劃在此。只有狀告他私造兵器,圖謀不軌,定可斬草除根,一了百了。”鄭青道:“這事弄得也忒大了吧?我聽說他家的兵器可都是從府庫中借出來的,人所共知啊。”鄭僖善道:“您的表兄是刺史大人,只要您將狀詞呈上去,說他是私造,那個人敢說他不是私造。再牽連上他的幾個心腹。照貼拿人,保管沒有后顧之憂。”鄭青道:“無毒不丈夫,就這么辦。他們不認罪,就統統打死在大堂上。”鄭僖善道:“鄭爺又得連夜去州衙走一趟了。”
黃尚基渾家王氏抱著六歲的兒子整日啼哭,家人們勸解不住,都是唉聲嘆氣,無計可施。崇堯跟亦踔等那報信人,一夜沒有合眼,至第二天看看正午,忽聽人聲喧嘩。那曹參軍又領著一干官兵沖進黃家,念著帖子上的姓名將莊院六七個人都鎖拿了,并拿了尚基渾家王氏及兒子,又將兵器架上的兵器裝載上車,揚長而去。亦踔想要上去救人,被崇堯制止了。旁有數人見他兩人想要上州府設法救人,紛紛出錢財資助他二人行事。當晚二人來到州府,投客棧住下,點一桌酒飯邀請店主吃酒,詢問本地新聞。老板道:“可不得了,出大事了。”崇堯道:“什么大事?”老板道:“黃家堡黃里長兩位聽說過么?”崇堯道:“說來聽聽。”老板道:“兩位是外鄉人吧?我跟兩位說,那黃里長可是英雄了得,老朽一向知道他跟鄭里長有嫌隙,不知怎么遭人算計了,吃了官司,道是私造兵器,圖謀不軌。大堂上黃里長拒不認罪,可憐他的老爹跟夫人,以及文弱的小兒子被杖斃了。真是慘啊。”
崇堯又問道:“那黃里長認罪了么?”老板抹一把眼淚道:“認了,認了。他不忍見妻兒受刑,忍不住就認了。當堂被判成死罪,秋后斬決。妻兒官賣為奴,親友莊客發配邊疆充軍,家私抄沒入官。不論這些,還聽人說,鄭家不會善罷甘休呢。”崇堯道:“這又怎么說?”老板道:“鄭青是刺史大人的表弟,只怕是要在監獄里謀害了黃爺跟他妻兒的性命哩。”亦踔禁不住罵道:“狗賊。”老板嚇了一跳,說道:“可不是,人都這么說來著。只是可惜了黃爺一世豪杰,竟命喪于奸人之手。”嘆息著徑自去了。崇堯道:“兄弟,你可有什么主張麼?”亦踔道:“我聽大哥的,只要能救出黃大哥,刀山火海,死也無悔。”崇堯道:“黃大哥對我們的恩情,無以為報,眼下為奸人所害,身陷囹圄,性命攸關。他們官官相護,視人命如草介。我不將黃大哥就出來,懲辦這些奸人,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亦踔慷概激昂地說道:“你說怎么做?”崇堯道:“劫獄,敢么?”亦踔鏗鏘有聲地說道:“跟大哥在一起死都不怕,劫獄就劫獄。”崇堯道:“我們今晚就行事,救了黃大哥一家,亡命江湖吧。”
二人計較定了,熄滅了蠟燭,悄悄出了客棧。其實半輪皓月斜掛在樹梢,大地一片銀白。夜靜更深,二人摸到了州衙大獄所在,崇堯托著亦踔的雙腳,扶著他爬上高墻。亦踔機警的張望了一會,乘著巡夜的官兵過去,說道:“大哥上來。”崇堯振臂一躍,輕若棉絮般落在墻頭之上。兩人縱身躍下,隱跡藏行,來到牢獄門口,看那兩個看守正打瞌睡,就要動手。卻見一個小廝十四五歲的模樣,懷中抱著酒壇子,哼著小調到了牢門口跟兩個看守寒暄,甚是親密。亦踔道:“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就要竄將出去。崇堯慌忙攔住,道:“且慢,事有蹊蹺。”伏在暗中見那看守說著:“多謝霍小哥了。”同小廝進去了。又見一人提一口尖刀摸黑過來閃身進了監獄。
崇堯只怕是鄭家派來的刺客,慌忙奔過去,闖進牢門。暗中一把明晃晃的刀徑自極快的向他戳來,崇堯處變不驚,應變快捷的退了兩步,手疾眼快的抓住了那人的手腕,沉聲道:“你們一定要趕盡殺絕么?”那人道:“你是誰?來這作甚?”呂崇堯道:“我是來救人的。”那人道:“救誰?”崇堯道:“黃尚基。”那人道聲:“原來是自己人。”將臉上的面罩摘去,露出一張俊逸的臉,雙目炯炯有神,燦如朗星。崇堯道:“你是誰?”那人道:“應捕徐鏡平。那天去黃家,我見過你,你是外鄉人吧?”崇堯道:“你是官府的應捕衙役,為什么來這?”徐鏡平道:“剛才進去的是我的家僮霍演,估計這會他已將獄卒藥翻了。,此地不宜久留,鄭家的殺手隨后就到,我們快些救人吧。”
三人進入獄中,霍演已經得手,將獄卒都藥翻了,搜出了鑰匙,挨門將獄門開了放出囚徒來。囚徒都欣喜若狂,扶老攜幼向霍演道謝。霍演道:“你們都是受人冤枉的好人,都快回家吧。”崇堯、鏡平、亦踔三個救出了黃尚基以及他的妻兒,莊客。尚基逢著妻兒,涕淚交流,大慟一場,這番死里逃生,恍如隔世,仿佛做了一場噩夢似的。尚基悲慟道:“可憐我的爹娘,二弟死于非命呀。”崇堯道:“事已至此,黃大哥節哀順變吧。”徐鏡平道:“是非之地,不可久駐,快走吧。”尚基道:“鏡平兄弟,我拖累你了。”鏡平道:“當年鏡平寒苦,窮困潦倒,若非大哥舉薦于司戶爺,哪的有今日風光,娶妻生子,掙下一個家業。如今恩人有難,鏡平若不思報答,將有何顏面茍存于世。我而今舍棄了這一切也罷,隨著大哥落草也甘心。”尚基抓住他的手道:“你妻兒呢?”鏡平道:“昨日以一紙休書將她休了,了無牽掛了。”尚基氣的揮拳錘他,說道:“你好狠的心,他們現在何處?”鏡平道:“客棧住著。”
尚基泣道:“你教他們孤兒寡母哪里去?你將他們找回來,要走一塊走。”鏡平道:“我聽兄弟的,帶她母子一起走。”尚基道:“明天十里坡會合。我再問你,那幾個賊人在哪里?”鏡平道:“正在州衙的大堂上慶功呢。”尚基咬牙切齒的說道:“省得我去一個個找他們。”鏡平跟霍演相攜徑自去了。黃家的七個莊客卻是不走。尚基道:“你們走吧。尚基沒用,累你們受牢獄之苦,在這賠罪了。”眾人道:“里長去哪里,我們就去那里。”尚基道:“我家破人亡,有家不能回的人,跟我作甚。你們各奔前程吧。”簡良道:“大哥,他們也都是無家可歸的人,你就留下他們吧。”尚基嘆息一聲道:“也罷,我們就生死一處,誓不分開了。”那七名莊客道:“我們跟大哥去殺那賊人。”尚基揮手道:“州衙中戒備森嚴,人多了容易暴露,驚動起來,誰也不能脫身出城。簡良你帶著他們護送我的妻兒伺機出城,明天十里坡會合。”
崇堯道:“亦踔,你也跟他們去,這里留下我就可以了。”亦踔道:“大哥當心些。”崇堯道:“我知道,放心吧。”尚基同妻兒惜別了,出了監獄,看著他們都翻墻出去了。此時三個手執尖刀的殺手身著夜行衣來到監獄。崇堯跟尚基趕了上去,他們聽的耳后腳步聲,轉身一看“啊呀”驚叫一聲,喊道:“有人越獄了。”揮刀殺向他兩。崇堯飛起一腳踹翻一個,攫奪過一口尖刀將他殺了。另兩人見勢不妙,撒腿就跑。尚基只怕他們叫喊出來,驚動合衙上下,疾步趕上踢翻一個,撿起尖刀沖上去將那人殺了,踅回身來將這個爬起來的當胸一刀戳死。兩人將三具尸身拖進監獄,將獄門向外鎖了,抹黑避開巡夜的出差役,來到州衙大堂外,階下伏著,窺視大堂上他們的一舉一動。
此時大堂上燈火通明,耀如白晝。那刺史上首坐著,鄭青、曹參軍、鄭僖善三個下首相陪,杯來盞往,享用山珍海味,好不快意。旁無仆婢伺候,想是打發睡去了。那鄭僖善道:“往后這宣州地面可太平了。”鄭青道:“這得仰仗表兄英明啊。”刺史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只是可惜了黃尚基,真是一條好漢。”鄭青笑道:“謀逆重罪,沒有株連他的家屬故舊是他黃家積了德。他的那些親友故舊還得對表兄感恩戴德哩。”鄭僖善道:“對呀,對呀。”曹參軍道:“他們三個也該回來了。”鄭青道:“他們三個不是對黃尚基的妻子動了色心了吧?”眾人大笑,甚是得意。鄭僖善嬉笑道:“可不是,那王氏還真有幾分姿色哩。”刺史言歸正傳道:“都交代過了么?”鄭青道:“他們曉得厲害,絕對不會留下活口。”
黃尚基氣的火冒三丈,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道聲:“兄弟,你在這盯著。”提著刀走上大堂,喝叫道:“狗賊,你們不死,黃某人怎么便先死?”鄭青等人嚇得哆嗦成一團,直叫:“有鬼,有鬼。”刺史道:“衣裳有縫,地上有影,不是鬼。曹參軍,他只是一個人,杖瘡未愈,傷橫累累,你快殺了他。”鄭青慌得大叫:“殺了他,殺了他。”曹參軍素知黃尚基武藝了得,有幾分膽怯,轉念一想,他經受了杖瘡未愈,孤身一人,遂鼓起勇氣掄起板凳朝他砸去。尚基閃身避開,揮刀劈去。曹參軍縱身掠開,見他一雙目光緊緊盯著他們三個,又想跑出去尋人來圍捕,只怕他趕上來廝殺,猶豫不決起來。尚基道:“還我爹娘命來。”刺史道:“有話好說,放下刀,你要什么,本官一概照辦。”鄭青道:“是呀,你殺朝廷命官,罪上加罪。”那曹參軍心一橫,乘他不備,仗著一身武藝偷襲向尚基。尚基耳聽風聲,轉身一刀剁翻了曹參軍,復一刀結果了性命。
鄭青、鄭僖善、刺史三人見了這血淋淋的場面,嚇得魂飛魄散,驚魂欲飛。一個個口喊:“饒命。”尚基道:“當日就在這里,我爹娘與兄弟求饒的時候,你們可曾饒的他們性命?”刺史拉著鄭青,鄭青又拽著鄭僖善三個縮成一團,大呼小叫,魂不附體,只恨沒有出豁處,驚悸到了極點。鄭青看著尚基步步逼近,一把將鄭僖善推了出來,順勢抄起一把凳子砸來。尚基一刀戳入鄭僖善胸口,結果了性命,見凳子迎面砸來,將身一閃,揮刀砍中鄭青脖子,取了性命。刺史繞過桌子跑了出去,正要呼喊擒拿刺客,卻被崇堯一口刀逼了回來。尚基轉過身來,一臉的冰霜,嚇的刺史“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似的,說道:“黃爺饒命,我都是受了他們的蒙騙啊。你要明察秋毫,我可以為你翻案,還你清白。”
尚基搖頭道:“不用了。你這個以權謀私,草菅人命的狗官,留著你只會禍害百姓,荼毒一方,不殺你難以平民憤,也難消我心頭之恨。”說罷,手起刀落將他腦袋砍了下來,鮮血狂噴,尸身撲倒在血泊中。尚基同崇堯撇了刀,竄出州衙,拽開步望東城門而行。至城門,黑暗中見一伙人在那站著,便尋思著莫不是走漏了風聲,來抓捕的官軍,示以不敢上前,回身而走。那邊一人瞧見他兩人,喊道:“兄弟,是我們,快來。”二人聽的是徐鏡平的聲音,疑云重重的走過去。鏡平道:“殺了?”尚基道:“殺了。”又問道:“你怎么在這?”鏡平道:“剛才走的匆忙,失于計較。這里的守門軍士是我的兄弟,我怕大哥等到天亮出城,延誤了時間,吃捉了。所以在這守候。”尚基道:“有勞兄弟費心了。”鏡平道:“我們快走吧,他們幾個我都吩咐過了,見有官兵追來,只說沒見,官兵自然會封鎖城門四處搜尋,那時我們都走得遠了。”尚基道:“還是兄弟考慮的周祥。”
鏡平跟守門軍士別過了與尚基、崇堯出了城。至十里坡與家人相聚了,尚基渾家王氏問道:“你還好吧?”尚基道:“好著呢。我已經將那幾個賊人殺了,出了這口惡氣。”霍演引過鏡平妻兒來。鏡平道:“我再也不會扔下你們母子了。”其妻喜極而泣,噙著淚歡喜道:“你休想。”鏡平道:“取一身衣裳來。”其妻打開包裹,鏡平取了一件衣裳向尚基,說道:“兄弟脫了身上的血衣換上,好趕路。”尚基遂換上了,將血衣拋到亂草叢中了罷。鏡平道:“我們接下來該去哪里是好?”尚基道:“如今我是有家難回,有親難投,實在想不出上哪安身。”簡良跟那七名莊客叫道:“大哥,落草吧。”崇堯慌道:“不能。一旦落草,那就是跟朝廷為敵,官兵來剿,難免一死。”尚基道:“兄弟,你有什么好主意,盡管說來。”
崇堯道:“大哥跟兄弟們蒙冤才落到此地,當以避禍才是,且躲過一時,遇到大赦天下,自然無罪。若不遇大赦,尋機報國,將功贖罪,未嘗不是一條光明大道,奈何自行絕境?”鏡平道:“兄弟所言極是。那兄弟以為我們還去投哪里,可躲此難?”崇堯道:“蘇州白昱人是我的師弟,甚為相知,可往投他。黃大哥對他也是有恩的,晾他不會拒絕。就算是白爺面上,念在與黃爺往日交情的份上,也是不會推脫。”鏡平道:“果然是個好去處。我們且去投他,其他的慢慢再說。”
于是崇堯,尚基、鏡平、亦踔、簡良、霍演以及黃徐兩家妻兒與七名莊客,共是一十七人乘馬坐轎逶迤望東來投白家。于路尚基,簡良跟莊客們內服外敷用藥將身上的傷都治得差不多痊愈了。曉行夜宿,非止一日,來到蘇州。白昱人見報,忙出門相迎,卻見這男女一十七人,神色古怪,心下甚覺蹊蹺,也不多問接到家中款待。崇堯只說是尚基想念他帶著妻兒朋友前來拜望,勉強搪塞過去。昱人終是疑惑,又帶著他們向白爺問安過,都相見了。白恪卿得知哥哥朋友的寶眷也來了兩家,便出來相見了黃徐渾家。白爺教他們住下不提。
昱人在他們來家后,整日吃在一處,耍在一處,講文演武,卻不見他們提一言片語究竟因甚事而來。時日愈久,他心下愈是不安,愈是好奇,于是教恪卿向那兩家家眷試探真情。恪卿依言,試探他們口風,可是兩家家眷都是諱莫如深,緘口不漏半些實情。昱人無計可施,只好作罷,將這件事放下了。話說白爺憂慮兒子的朋友久居家中,恪卿與他們多有接觸,孤男寡女,授受不親,傳揚出去有辱名潔,于是張羅著要與恪卿畢姻。于是向張員外說起為兒女完婚事宜,未成想張員外卻說:“兒女尚幼,再過幾時完婚未為晚也。”白爺到家,心想哪有兒子長大不與完婚之理,疑竇難解,便差一個精細的家人去查訪實情。未兩日,來報說張家公子一月之前染上了花柳之病,病懨懨的躺在床上,求醫問卜總不見好,便是因為久戀煙花之地得了這病,只瞞著白家。白爺勃然變色道:“混賬,如此怎做得我白家的女婿?”
那人又說:“還聽說之前張家曾想悔親,攀高枝與王長史家結親,后來兒子得了這怪病,這才打消了此念。”白爺聞言愈為氣憤,怒氣沖沖的罵道:“賊父子如此可恨,畜生不如。我誓與他絕了這門親,教他無地自容。”便一意退親,托原媒去與張員外說。張員外見事發,好是面慚,不好強娶人家女兒,便情愿退親,托原媒轉達。雙方約下日子,原媒作證,簽了退婚書,各將對方的生辰八字退了才罷。過后,白爺為這一場生了一場病,臥在榻上,延醫用藥不已。
恪卿得知此事心下倒是坦然,卻不以為意。原她當日見了崇堯,便考慮自己終身大事,暗中托養娘查訪張郎品行才學。未數日,養娘回復說:“人物倒是俊美,配得上小姐,只是不學好。”恪卿問道:“怎么不學好?”養娘見問,欲言又止,不好啟齒。恪卿追問盤查的緊了,只得實說了,將張公子如何輕浮氣躁,賣弄風流,假做斯文,如何嗜酒好色,沉湎煙花柳巷,斑斑丑態與她說了。恪卿聽了,心下了然如鏡,料得他早晚做出事來,也不告知爹娘。當時心下屬意崇堯,茶飯不思,魂縈夢繞,只盼著能夠再見他。未多日,崇堯與尚基等人從宣州轉回,她便以與黃徐兩家寶眷來往為由,出入庭院與崇堯相處的情熟了。崇堯不疑有他,只把她當做妹妹待而已。恪卿教他讀書寫字,好教他能文能武,德才兼備,不致使爹娘認為他粗陋。直至白爺欲做親,事發退婚,生了病來,恪卿日夜服侍在病床前盡孝,才不得出外與崇堯相見。
忽一日昱人從外面回來,喚過崇堯與尚基,叫道:“你們瞞得我好穩,如今事發了,還想瞞下去怎的?”崇堯道:“二弟,你說什么?”昱人愀然作色道:“你們做的好事,反來問我。”見他兩人鉗口不說,于是說道:“黃大哥、徐大哥跟霍演小兄弟在宣州殺了朝廷命官,海捕文書都到了蘇州了。三人的畫影圖形貼在各個城門口,好多人圍著看呢。”尚基事到如今只得實說了,說道:“事已至此,我們去罷。”崇堯道:“黃大哥,從長計議。”昱人道:“你們出去被人認出來,吃捉了。再被人首告出來,是我家窩藏了你們多日,白家數世基業也就毀于一旦了。且先住著,另做打算。”適值白爺有事相請白昱人去,昱人別過他們徑自去了。
尚基遂邀了鏡平等人來商量何去何從。鏡平道:“這兩個月以來蒙白爺收留,已是心下不安,東窗事發,怎們可不能連累了白家。今晚就走吧。”崇堯道:“徐大哥跟黃大哥都有家小,怎么可以要他們一起去受顛沛流離之苦。”鏡平道:“白家人多眼雜,魚龍混雜,倘然有心懷叵測之輩去官府出首告發,白家上下幾十口人性命休矣。我們做兄弟的于心何忍,對得起仁義二字麼?”昱人見過了爹,出來見了他們,說道:“兄弟們都在哩。”崇堯道:“令尊找兄弟何事?”昱人道:“數月前爹與宋州的蕭家訂下一筆生意,十數日前貨已完備。管家從揚州回來報了。爹被家妹一事氣的患病在身,一時難愈,又恐耽擱了交易的時間,托我雇傭一批水手帶著貨物前去宋州交割。”
鏡平道:“走的是水路還是旱路?白家與蕭家的關系如何?”昱人道:“生意上往來已有三世,是累世交好。這一路上都是水路,自蘇州起,經揚抵徐,改陸路到宋州。”鏡平喜道:“好極。”又問:“做的是什么生意?”昱人道:“越州青瓷生意,青瓷三千件,至揚州庫內提取銅鏡,錦緞到了宋州。蕭員外自會出脫貨物得兩成的利錢。我然后購取蕭員外囤積的邢窯白瓷,水路返回蘇州散布到自家的分店銷售。”鏡平拍手笑道:“好了,好了。”昱人道:“怎的就好了?”鏡平道:“我有一條康莊大道可以救我兄弟們逃脫此難,但在白兄弟來說乃是易如反掌的事。”昱人道:“什么計策,快快說來。”鏡平道:“昱人兄弟可對令尊說,我們情愿做船上的水手,護送貨物去宋州,憑借著白家與蕭家的關系,蕭員外一定會給我們一個安身立命之所在。那里距離宣州千里之遙,官府就是搜查我們也是鞭長莫及了。這是乘便船,有白兄弟作掩護,沿途關卡也不會疑心到我們身上。”
昱人聞言恍然大悟,說道:“我怎么沒有想到這一層,我真是糊涂,及不上徐大哥深謀遠慮。”崇堯道:“二弟,何時動身?”昱人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擇吉日了,只明天就走。我這就去跟家父說,然后教管家照管家里,著可靠的人出外辦事。我也就沒有后顧之憂了。”眾人催促道:“快去。”昱人自去了。眾人閑話,等候昱人回音。霍演說道:“有道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鏡平喝道:“胡說八道什么呢?”霍演笑道:“大家想白家偌大一個家業,在蘇州地面上雖說不是達官顯貴,可也算的是名門望族,富甲一方罷。白公子飽讀詩書,一向有忠君報國之志,其肯與我等幾個官府的通緝犯攪和在一起。我看他呢,是怕我們一時跑了,使得權宜之計,穩住了我們,然后去官府出首告發,拿了我們。贏得忠君的美名,仕途上從此一帆風順,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了。”
崇堯道:“二弟絕不是那樣的人。”霍演斜了腦袋,陰陽怪氣地說道:“也未可知啊。如今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啦。”鏡平氣道:“小小年紀,懂得什么?別瞎起哄。”霍演氣咻咻地說道:“莫怪我說,一會且問問他又去干了什么?他呀,早不說去宋州,晚不說去宋州,偏偏今天見了榜子,就說去宋州。他分明是怕我們在他家做起亂來,故說去宋州,路上好設下伏兵下手。”崇堯只是不信,奈何當得鏡平的面不好發作訓斥他。眾人卻想霍演所說不無道理,換個角度想,即使白昱人沒有此心,難保他害怕仆眾之口,為了白家的基業跟身家性命,孰輕孰重,白昱人應該掂量得出來。這個時候說去宋州,確實是太也巧了。
白昱人說道:“霍演小弟機靈古怪,分析事情頭頭是道,出乎昱人意料。但我對兄弟們一片至誠,天日可鑒。大哥是我師兄,難不成你們連他都不信?”眾人抬眼見他從外走近來,說的話擲地有聲,鏗鏘有力,知不知他是怎么想的,這些話是嘲諷?是在生氣還是在質問?昱人嘆口氣道:“也罷,我只問大家怎么才肯相信我?”尚基道:“不如這樣。咱們相處多日,情誼已深,不如歃血為盟,結為異性兄弟,同生共死,永不負心,如何?”昱人道:“不瞞各位,昱人有此心久矣。今晚花好月圓,秋高氣爽,正好結拜。”崇堯、鏡平等人聽了均是歡喜此法絕妙,堪比當年桃園三結義的劉關張。霍演嬉笑道:“算我一個。”昱人佯裝不悅地說道:“你不是說我要出賣你們,貪圖富貴么?”霍演調皮的說道:“我是在說笑呢,你還當起真來了。我是最信得過你的。”昱人等人聞言,哄堂大笑。
崇堯道:“霍小兄弟年雖十五,但卻八面玲瓏,可愛得緊,便算上他了。”昱人霽顏道:“算上你也罷,可你以后不許再亂說。當心我打你屁股。”霍演笑道:“結拜過了,你就是我的哥哥了,我亂說什么,你怎舍得打我?”昱人哭笑不得,氣得不知如何是好。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其時是八月初十,昱人命人擺設香案,果品,烏牛白馬祭禮,便在庭院里對天地歃血為盟,各報上姓名,設誓道:“今日結為異性兄弟,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愿同年同月死。皇天后土,實鑒此心,背義二心,神人共戮!”誓罷,論年紀排定兄弟次序。徐鏡平居長,黃尚基次之,依次是呂崇堯、楊亦踔、白昱人、蓋簡良、霍演最小,是為七弟。當晚昱人盛設酒宴慶賀,盡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