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從那年開始。
一個生活在小縣城十六年,高中沒讀完就綴學在家,從此游跡江湖,其實就沒出過縣城的小憤青。
那年,小憤青再也不愿做一只籠中小鳥,不顧父母反對干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莊生,你有本事走了就別給老子回來。”父親莊志強憤憤地追著跑了一段,撿起磚頭朝噴著尾氣的車尾砸去。
沒錯,那年我離家出走了,父親站在車外氣得鼻孔噴氣,對著我說的那句話猶如五雷轟頂。
“我一定會好好混個名堂出來。”靠著窗第一次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自由,我意氣風發(fā),好高騖遠地憧憬著自己能有一番大作為。
疏不知現(xiàn)實是殘酷的,我被同行的禽獸“瓜仔”騙光了所有家當,找不到工作,居無定所,沒過多久就淪落到了流串街頭的地步。
那天,同樣是一個雨夜,雨很柔和,天氣很冷,很冷。
我第一次認識了他,是他在我最困難時幫了我一把,也是他帶我第一次走上了人生的歧途。
他叫冬文,個子不是很高,黝黑色的皮膚,寸頭,三十出頭的樣子,臉呈正方形,當然也不是方方正正那種,就像一塊被廚師操作失敗的大餅,居然還有雙下巴,胸圍腰圍均屬中等,但下肢偏瘦,完全像是卡通動畫片里面的黑版海綿寶寶,眉毛長得亂七八糟,中間還有斷紋,【聽說眉毛中斷的人很狡詐,聽說……只是聽說……別當真。】兩只眼睛黑白分明,雖然無光,但眼神卻很犀利,烏漆麻黑的鼻孔下面還露出半截鼻毛,【哦……忘了講耳朵和嘴巴,哎……算啦!屁話太多了。】在他臉上沒有三十歲男人常見的八字須,甚至下巴上都見不著殘留的胡渣。
后來才從他口里得知其實他是很樂意留胡須的,至少他認為那樣很有男人味兒,不過他女朋友會覺得比較扎臉,老是不讓他親親,所以他狠下心來就刮掉了。
初次碰見冬文是在518路公交總站,準確說不叫碰見,至少那不是一種正常的見面方式,對與我的人生低谷來說那不是。
那天人潮擁擠,正趕上某商場折扣大血拼,我卷縮著身子蹲在一個餐飲店門前期待著有人能把沒吃完的食物扔進那個垃圾桶。我以經(jīng)餓得快不行了,此刻的我不在意別人的白眼,在這里沒人會認識我,他們只會把我當作一個乞丐。
我披著一件在垃圾處理場撿來的破棉襖,那臭味能熏走方圓三百米內(nèi)所有有意識的動物,但比起饑餓和寒冷,那對我來說什么都不算。
那時的冬文還是個爬手,就是小偷的意思,搞些順手牽羊的勾當。用他的話說叫創(chuàng)業(yè),到手了就叫收益,越是沒文化的人就越是要在別人面前把自己包裝得很文藝范。
后來接觸多了才知道冬文的處事原則跟別的小偷有些許不同之處,后來我努力說服自己是因為這些原因才同意與他同流合污,但其實我是別無選擇。
他給自己定了個四不偷的規(guī)矩,老不偷,小不偷,窮不偷,病不偷,這也不失為一種盜義,雖然冬文這種做法在同行中飽受詬病,但至少我是認同他的行為。
當我注意到他時,他正在對一個奮力擠公交車的大叔下手,那節(jié)點正值下班高峰時期。
冬季的白天本就那么短暫,才五點來鐘天色就逐漸暗淡了下來,夜空中飄落著雨夾雪。
為了坐上一個小時才來一趟公交客運車,行人們不得不使出混身解數(shù)向車頭處涌擠,沒有誰會為了名義上的紳士乖乖地去排隊,那樣等于是在患傻。
不過這種情況對于冬文這種職業(yè)來說就是最好的時機,而且冬文也能把機會拿捏得洽到好處,他瞧準了眼前的機會,拉低帽沿,慢慢靠攏,敞開大衣用做掩護,邪惡的手伸向罪惡邊緣。
這一切都被我看見了,若是在往常,我或許會上前制止,又或許我會大喊注意小偷之類的來引起別人的注意。
但在此刻,我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現(xiàn)實告訴我,既然沒人會關心你的生死,你又何必多事。
冬文得手后又奔向下一個目標,而我依舊在沿街翻搗著垃圾桶,沿街又折騰了一圈終于找到一塊剛剛被人丟棄的燒餅,還散發(fā)著一股蔥香的熱氣,【我敢打賭那絕對是一個淘氣的小孩丟掉的,那上面甚至沒有被牙齒咬過的痕跡】我除了欣喜若狂,還口水滴答,撩了撩散亂至下額處的發(fā)梢準備好好美餐一頓,正當我打算先把那塊餅咬成一個月亮形狀時,卻被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打得瞠目結(jié)舌。
“這他媽是人吃的嗎?”一個男子的話音在我耳旁縈繞,他還做了一個令我憤慨的動作,沒錯,我唯一的那塊餅,還沒來得及嘗一口味兒,就被他用腳尖碾成了碎沫,那一刻,我恨透那只腳了。
我抬頭望去,目光帶著憤恨的寒光,心想你這個該死的家伙。當我抬頭看到那人的真面目時卻呆住了,怎么會是他?他這是什么意思?他為何要砸我飯碗?我不明白。
然而他卻二話不說,拉著我就走,使我頓感驚愕,沒錯,他就是那個偷東西的冬文。
冬文一路沒有說話,他拽著我穿過兩條街巷,徑直來到一個糕點店,我沒敢進去。
不一會兒他拎著兩袋面包走了出來塞到我面前,我卻矗立在那里傻傻的什么都說不出來。
沉默了片刻,冬文說道:“吃吧!這是給你的,你不是餓了嗎?”
我沒有拒絕,也沒說話,只剩一個盡的狼吞虎咽。
稍許,冬文說道:“你慢著點,小心別噎死,我可沒錢送你進火葬場。”
那一刻,我感動了,這么大以來,除了生生父母還沒有一個人如此關心過自己,我努力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我放低了頭不想讓他看見,身體顫抖卻出賣了我。
冬文看見了,他帶著笑意的說:“不是吧!一個大男人居然哭了,你也太遜了吧!”
我乘機用臟兮兮的袖口抹了抹眼,嘴角咧咧地逼出幾個字:“你懂什么?”那聲音小倒連我自己也聽不清,我敢打賭冬文至今都不知道我當時說的什么,不過他應該不會感興趣。
良久過后,冬文繼續(xù)說道:“看你年紀輕輕的,有手有腳,又不像是職業(yè)乞丐,再不濟也不至于混到如此地步吧!況且之前在這一帶從來沒見過你,你不是本地人吧?”
的確,我只是一個誤打誤撞闖到冬文地盤上的流浪者,他說得沒錯,這點不得不承認。但對于他的一系列疑問我有權(quán)保持沉默,我的確那樣做了,雖然他有恩于我。
冬文見我沒開口,他沉寂片刻后說道:“算了,你以后跟著我混吧!我正好缺一個幫手,至少不會比你現(xiàn)在的情況更糟糕,瞧你干的那些事兒,都他媽是人干的嗎?”冬文的口氣像是一種命令,跟本不給人拒絕地余地。
我雖然沒有當既表態(tài),但自那以后,我開始叫他“冬哥”。
后來有次,冬哥喝醉了酒親口告訴我從他在車站偷東西那一刻開始就盯上我了,他做的一切只為一個目的,就是想拉我入伙。
我聽著語塞,哎,城市套路真的太深,此刻我已然上了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