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晴冉比韓墨先到,雖然老板很少和她說話,但是她一個眼神,老板變明了她的意思——少放辣。
不過今天,他破天荒開口了:“小姑娘,怎么就一個人?”以前她帶姜黎寒來過,老板有印象。
老板是個好人,說話就扎人心窩子。
她不會打,將肉串給他,然后默不作聲地選了個靠窗的位置。
少頃,他拿著烤串和一瓶雪花進門,燒烤店的客人走得七七八八了,只有兩桌客人還在喝酒劃拳。
老板拉開她對面的矮凳坐下,將常年懷胎八月的啤酒肚直接閣在桌沿,他開口:“是不是失戀啦?”
老板眼神真好,哪壺不開提哪壺。
白晴冉忿忿地毫無形象地拿起手串就大口吃,燙得舌頭直吐。
老板自言自語起來:“燒烤好吃,女孩子家家的要淑女點,要不然咋找對象哦。”
白晴冉“哇”地一聲哭出了聲。
旁邊桌的小伙子被白晴冉突如其來地哭聲嚇到了,其中一個人放下酒杯站了起來,臉上的酒氣還沒有散去,對著白晴冉說到:“小妹妹,是不是這變態大叔調戲你,我們幫你揍他,別怕。”
“滾犢子,我和這小姑娘談心呢。”
“臥槽,老李叔,就你那小學都沒畢業還會談心吶!”說完,眾人起哄大笑。
老李沒有理他們,白了那群小家伙們一眼,看著哭地抽抽噎噎的白晴冉一眼,她在眾人的笑聲中哭得越來越厲害。
他遞給她一張紙,“我逗你的呢,大大方方的姑娘才招人喜歡,那些吃飯都羞噠噠的我就看不上。”
“大叔,我只是有點感懷罷了,不是因為你的幾句話,再說,只看中外表的都不是好男人。”大哭一場后,白晴冉的心里舒坦多了。
“唉,說多了你也不明白。”白晴冉自顧自地倒起酒來,“韓墨那小子跑哪里去了。”
“嘿,誰沒有年輕過。”老李叔索性拿了酒杯,也滿上。
“叔,你給我講講你年輕時候的故事吧。”
“小孩子家家的,聽那些做啥。”
“叔,你就給我講講吧。”白晴冉作勢要哭,老李嘆了口氣,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很多年前,老李還是小李哥的時候,穿著皮夾克,哈倫褲,留著時髦的中分頭,用摩絲涂地油量,喜歡摟著小姑娘跳抱腰舞,家境殷實,有點浪蕩公子的氣派。
直到有一天,他遇見了一個特別的姑娘,那姑娘很干凈,穿著白襯衫站在迪斯科的角落里,光怪陸離的燈光映得她原本驚慌失措的臉上更加慘白。
這個姑娘叫阿芳,迪斯科領班老家的遠方侄女。她不善言辭,沒見過什么大世面,自然在魚龍混雜的舞廳顯得格格不入。
小李哥和她漸漸混熟了,遇到不軌的他會去幫她,買她的酒,晚上就騎著自行車帶著她滿城轉悠,那時候,阿芳的人簡單,感情也簡單。
小李哥騎得很快,阿芳的手死死抓著坐凳,又喜又怕。
他說:“阿芳,你抱住我。”
她紅著臉,梳著兩只麻花辮:“我……”猶豫著,小李哥抓起她的一只手扶著自己的腰。
“別怕,有我呢。”
“嗯,小李哥有你在,我不怕”說完阿芳的臉紅了,另一只手也揪著他的衣服。
當然,他要和阿芳在一起,然而,他的父母怎么也不同意。
他說:“芳芳,我怎么都要和你在一起。”阿芳的眼淚流下來,欲言又止。
他將她的眼淚蹭在手掌心里,心疼壞了。
“我想回老家了。”
“為什么?”
“小李哥,我只是想要活下去,怎么就那么難?”舞廳里的工作誰都懂,那些喝酒的客人一定要摸她大腿才肯買酒。
小李哥眼眶一紅,將她摟入懷中:“芳芳,我帶你走。”
“芳芳,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我信你。”火車里,兩個對未來茫然的人手緊握在一起。
然而,現實終究是現實,小李哥不讓阿芳工作,他也看不上那些工作,兩人窩在出租房里,很快坐吃山空。
阿芳看著他,試探道:“小李哥,要不然我們回去吧?”
怎么可能回去?他丟不起這個人!同時也意味著,他不得不去工作了,第一天,他在一個工地上給人搬磚,干了一會兒,他雙手就酸得抬不起來了,手上也是細細碎碎的傷口。
芳芳看得直掉眼淚,語氣卻堅定起來:“小李哥,我們回去吧。”
他低著頭,沒有告訴她自己辭職的事,他只說:“沒事的。”
后來,他還是每天白天出門,因為身材魁梧,在夜總會找到一個當保安的工作,比在工地上輕松多了,就是大部分晚上都不在家。
此時他們已經從出租房搬出來了,住在郊區的一個自建房里,一間屋里三戶人,用門板隔成單間,連誰放了個屁都聽得清清楚楚。
晚上,他又要出去,阿芳說:“你今天晚上又要去哪?”
他說:“工地上最近都忙,有事嗎?”
她總是習慣性地沉默。
他并沒有將她的沉默放在心上,凌晨五點,準備回家,一個在夜總會里賣酒的姑娘叫住了他,那姑娘不像芳芳,穿緊身的短裙,露出酥胸一片,叫梅雪。
他對這種姑娘沒興趣。
她摟著他的脖子,一身的酒氣:“小李哥,送我回去唄,我就住這附近。”
他沒有拒絕,心想將她扶上出租就不管了,結果沒走幾步便看見了站在門外路燈下的芳芳,她的臉上有一瞬間的錯愕,轉眼又恢復如常。
七月里,她穿著一條白裙子,站在路燈下,像一束百合花。
她只是聽同屋的人說,有好幾次在夜總會門口看見了小李哥,懷疑他在這里有女人才夜夜不回家。
此時的她,并不知道他已經不在工地上搬磚很久了。
掛在他脖子上的姑娘并沒有發現他的異常,還在催促:“小李哥,走唄。”
阿芳從來都是溫柔而隱忍的,此時也不例外,她走過來,伸手扶過姑娘另一只手臂:“你們要去哪里?我送你們。”
他說:“我跟她不熟的。”
她說:“我信你。”
可那之后,她會下意識地躲開他伸過來的手,睡覺的時候只會留給他一個背影,就連他抱著她,身體也是僵硬的。
這不是他想要的。
他為了她眾叛親離,連鐵碗飯都不要了,她卻開始躲避他。
深夜,他喝得伶仃大醉,連路都走不穩,幾欲摔倒的時候,一雙手從后扶住他:“小李哥,你干什么呢?”
恍惚間,他看見了多年前的芳芳,他低頭吻住了她,回過神,已經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里,旁邊坐著裹著浴巾的梅雪。
她坐在床頭抽煙:“我第一次給你了,你得對我負責。”
他想拒絕,可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梅雪帶著他唱歌打牌,四處見所謂的“大哥”,她說:“來陪我哥打麻將。”
他不會,可不禁勸,聽了半天規矩也不會,稀里糊涂就開始了,打了一個小時,身上的錢就輸了精光。
“小李哥,沒錢了,我借你。”梅雪親昵地攬著他的脖子。
那天晚上他不知道自己借了多少錢,反正一夜下來,他欠了將近五萬塊左右,原本渾渾噩噩的腦子頓時清醒了,之前和顏悅色的梅雪也像變了個人。
她拿走他的身份證,警告道:“鄉巴佬,白紙黑字,十天之內,不還錢,老娘要你好看。”
他走在大街上,清晨六點,天空明媚,身邊偶爾行人來往,各有方向,唯獨他不知該去哪里。
他離開芳芳已經半個月了。
他在出租屋下站了很久,望著漆黑的窗戶,久久不敢動步。
這時,他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回過頭,卻是芳芳提著口袋從路口走來,他怔怔地看著她,直至目光相對。
他動了動唇,沒有說話,眼淚卻落了下來。
她走上前,握住他的手,默不作聲往樓上走去。打開門,屋里還是舊時的模樣,其余的兩戶人并不在,她將剛買回來的菜放在灶臺上,說:“回來了就好。”
他從后面抱著她痛哭起來:“芳芳,我完了。”
在那個“萬元戶”還要上紅榜、一套房子不過萬元的年代,五萬塊錢,足以用天價形容。
“我不告訴你,我在那里當保安,是不想你覺得我連一點兒苦都吃不了……”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消失不見,“我不想你看不起我……”
她轉過身,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
“那你知道我這段時間有多害怕嗎?晚上睡覺都要拿幾張椅子抵著門,聽著一點兒風吹草動就會驚醒,李坤啊李坤,你怎么這么能耐呢?”她緊咬著嘴唇,都快咬出血了,也硬是沒掉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