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事發,已經過去整整三天時間了。
辛集心中明白,已經不是應該再為萬長有難過的時候了,也是時候要想想如何處理趙懷雄與田青云暴斃在這里的問題了。
一夜之間,帝國一等大護法與上清殿大學士,同時死在了一個偏僻的小驛站。這件事自然很快就會傳遍整個中土的,到時候這座驛站也會成為整個中土的焦點,自己這個小小的驛丞看來也是當到頭了。
背黑鍋辛集反倒不怕,自己級別太小,根本就資格為他們的死背黑鍋,但被滅口倒是非常有可能。
一想到被滅口,辛集倒是想通了趙懷雄到驛站后的所作所為。看來他根本就沒有打算讓自己三人活下去,即使不借護衛的手,趙懷雄自己也會悄悄將自己三個殺了滅口的。
不過,雖然帶來了二十幾個護衛,但趙懷雄卻顯然并不十分信任他們。不然他也不會一直只與他自己的兩個弟子在房中密商了。
而此時,辛集房門外兩個圣域弟子的輕聲交談印證了他的猜測。
左邊的護衛低聲說:“李師兄,你知不知道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師兄嘆了口氣,也是輕聲道:“我哪里知道?師父在我離開圣域時只是讓我跟趙師伯出來好好歷練一下,卻并沒有交代是什么事。吳師弟,你呢?出來時,師叔有沒有交代過你什么?”
吳師弟搖了搖頭,道:“也沒有,師父也只交代我要多跟師伯學習,別的什么也沒有多說。但是田師伯來的時候,我就隱隱覺得可能會有問題。趙師伯怎么會不見他呢?而且更奇怪的是,趙師伯還早就叮囑我們在驛站不許跟任何人交談。并且嚴加命令,不管在驛站中見到何人,都不許擅離職守,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不能上前與來人交談。剛開始,我還以為說的可能是會來拜見趙師伯的川西官員,現在想來,難道他早就知道田師伯會來?”
李師兄顯然也是感覺甚是奇怪,不解地說道:“對啊。不僅趙師伯不見田師伯,田師伯明知道趙師伯也在這個驛站,竟然也不去相見,真是太過奇怪了?”
吳師弟道:“誰說不是呢?如今發生這么大的事情,真不知道接下還會不會有其他事情發生。”冷笑一聲,道:“只怕只有秦師兄跟史師兄,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自從進了這個破爛的驛站,只有他們一直待在趙師伯房間里,別人可都是沒有機會跟大護法說上一句話的呢。”話語間自然充滿了不屑。
李師兄顯然也是有些不滿的,冷哼一聲,道:“那當然,他們可是趙師伯最得意的兩個弟子,也是如今大司馬府這一代弟子中,十個手指數得著的高手,就是其余各府弟子之中,可也是沒有多少人能比得上他們。”話雖如此,但卻充滿了嘲諷的味道。
吳師弟如何能聽不出來,也笑道:“那是,他們一直以來都是趙師伯的親信。趙師伯不論做什么事情,只要是離開圣域,每次可都是必帶他們二人的。趙師伯對他二人期望之高,由此可見一斑了。”這個時候,竟然也調侃起了二人來了。
李師兄卻已經沒有繼續說笑的心情,嘆了口氣道:“唉,真沒有想到,趙師伯、田師伯就這樣被人給殺了,現在想想還是覺得有些后怕。”
吳師弟頓時好奇的問道:“李師兄,兩個師伯真的是被人一劍刺穿腦門死的嗎?”他年紀輕,輩分低,因此一直被安排在外圍守護,并沒有見過尸體。
李師兄又是一嘆,道:“是啊,這還能有假?將兩位師伯遺體運到隔壁房中的時候,我也在場,這是絕對錯不了的。”
吳師弟卻顯然更是有些好奇,道:“兩位師伯修為那么高,什么人能這么輕易的殺死他們?難道真的是白天在中間那間房中的人嗎?”
李師兄想了想,道:“我也一直覺得甚是奇怪,師伯們法力之高,只怕就是家師都有所不及,怎么會那么輕易就被殺了呢?不僅如此,更可怕的是,兩位師伯甚至根本沒有任何還手的跡象。如果那人的修為過高,田師伯站在門邊,來不及出手也就算了,但遠離門口的趙師伯,卻也是連手中的劍都沒有機會拔出來,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雖然我還是有些不信兇手就是那天住在中間房中的那人,但當時驛站就數他們三人法力高強,兩位師伯已死,而原來房中那人卻不見了。因此雖然我不信,但也只能推斷,兩位師伯是被那人所害了。”
吳師弟奇道:“但咱們一直在驛站周圍布陣,那個人根本不可能逃脫的啊,怎么能突然不見了呢?”
李師兄嘆了口氣,輕聲道:“所以現在那個人可能還在驛站之中,要不然秦師兄也不會讓大伙繼續布陣,等待圣域增援了。我聽說大司寇這些天正好在源江視察,離川西很近,應該很快就會親自趕到這里來了吧。”
吳師弟點了點頭,道:“史師兄去了哪里呢?自從事發之后,就一直只見到了秦師兄,怎么沒有見到他呢?”
李師兄也覺得有些奇怪,想了想才道:“應該是去求援了吧?畢竟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這里又甚是荒涼,沒有一個法力高深之人出去求援,可是不行。誰知道兇手會不會有同黨將我們傳去求助的飛鷹,半路攔截下來了呢?”
吳師弟這時候卻是有些不滿,冷笑一聲,道:“那為什么讓咱倆在這守著這三個雜役呢,他們那晚可是一直都待在房間里沒有出去過的。再說了,就憑他們,怎么可能會有什么嫌疑嗎?不讓咱們參與布陣,卻是在這里守護著這三個微不足道的東西,真是豈有此理!”越說越是有些氣憤。
李師兄只好安慰道:“秦師兄現在布的是九宮陣,只需要十八個人即可。咱倆修行時間短,法力在所有來的人之中最低。如果你我參于布陣,自然成了最容易被突破的一環。殺害兩位師伯之人法力如此高深,怎么會不識九宮陣?因此一旦交手只怕很快就能發現陣法的薄弱環節了。到那時候,你我可就性命危險了。因此秦師兄不讓咱們參與,是為了保護咱們,為咱們好。”
吳師弟還是有些不滿,又是一聲冷笑,道:“那也用不著守在這里吧?兩個圣域弟子,保護三個乞丐一樣的驛卒,傳出去要被師兄們笑死了。”
李師兄正色道:“師弟,你怎么能這么看?這三人是咱們現在最重要的證人。再說,那人既然還在驛站之中,就要時刻警惕他會來殺人滅口,怎么能掉以輕心?”
吳師弟訕訕一笑,說道:“呵呵,師兄你看你,我不過發句牢騷而已,你反倒是如此認真起來了?”
李師兄卻仍是正色道:“現在還不是咱們發牢騷的時候,咱們看守驛站這三個人,雖然看起來輕松,卻一樣很重要,不然秦師兄也不會那么鄭重其事吩咐咱們了。他一定還有其他打算才對。”
吳師弟頓時連聲稱是。
兩人隨即又開始輕聲談論起來。
辛集聽到這里,也算了解了事情的大概。趙懷雄以任務為名帶出了這么多圣域弟子,但除了他自己的兩名弟子之外,別的人并不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不僅不清楚此行為圍剿萬長有,就連田青云的到來,事先都不知道。也許除了秦、史二人之外,其余眾人極有可能都沒有聽說過九天神功。想到這里,心中不由得一寬,頓時放松了很多。回頭看了看已經被徹底封死的地道入口,心中不禁又是一酸。
這個老人毀了自己的一生,但是現在自己卻無論如何也恨不起他來了。
也許一開始萬長有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拿辛集做個實驗,對他自然沒有任何的感情在里面。但不可否認,萬長有卻并沒有在他剛練成神功的時候殺掉他,也并沒有讓他在練功的路上走上歧途。這十年來,對辛集在暗中的悉心照顧絕沒有假。
十年以來,不可否認,萬長有確實是最關心自己的人,也是最在乎自己的人。
但萬長有已經死了,只怕今后再也沒有像他那樣關心自己的人了吧?
萬長有已死,從今以后,跟他的一切恩也罷,怨也罷,都應該一筆勾銷了。
想到這里,辛集不由得揚天一聲長嘆,又止不住流下了眼淚。
但他自己也不知道,此刻的眼淚是為萬長有、還是為自己而流。
也許是為了他們兩個人流的吧。
忍不住又是一聲長嘆。
突然,一陣極為急促的馬蹄聲傳到了辛集的耳中。
辛集明白,增援的人到了。
增援的人并沒有直接進到驛站,而是將驛站層層包圍了起來。
嘈雜的腳步聲,戰馬的嘶鳴聲,都在告訴辛集,這次來的人非常之多。
眨眼之間,驛站已經被圍成如布下了天羅地網一般,如果真正的兇手此時仍在驛站之中,自然已是插翅難飛了。
李、吳二人卻并沒有被外面的吵雜聲影響,仍不時低聲交談,直到一隊人馬進到驛站院中,他們這才停止了交談,前去迎接。
辛集卻是靜靜地坐在房中等待著,他自然知道現在來的人根本就用不著自己去‘接待’的。他也不能離開房間,想來要不了多久,自會有人來叫他前去回話。
但等了許久,直到院中嘈雜的聲音全部都靜了下來,甚至領頭之人已經查看過了趙、田二人的尸體之后,卻始終還是沒有人來通知他過去回話,他這才開始感覺有些奇怪了。
漸漸的辛集已經等得有些煩躁了,正準備起身去看看究竟,房門卻在這個時候被輕輕地推開了。
一個中等身材的中年人,背著雙手,緩緩走了進來。
屋內沒有燈,有些昏暗,看不太清來人的臉。
很快,外面火把的光傳了進來,辛集也看清了來人面目,心卻立刻沉了下去,渾身不由得顫抖一下。本已經起身站立,卻又緩緩地坐了下來。
他并沒有打算起身去點燈。自然,他也是知道,來人絕不會在乎的。輕輕地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心已經很是平靜,將頭轉向了窗外,臉上的也沒有了絲毫的表情。
“還不過來拜見嗎?”
來人聲音不大,卻充滿了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嚴。
來人當然就是當朝大司寇、一等帝國大護法、太清殿大學士、執掌天下刑獄的趙懷英了。
辛集雖然故意不去看他,但卻還是心中一震。
這個聲音對他來說太熟悉了。
十年了,辛集已經十年沒有聽到過這個聲音了。
這個聲音他等了十年,也期盼了十年,沒有想到竟然在這個時候能聽到。
但辛集卻并沒有說話,也沒有起身,仍是靜靜地看著窗外。
奇怪的是,見辛集一動不動,一言不發,趙懷英卻并沒有因為他的無禮而發怒,只是陰沉著臉,沉默地站在那里,什么也沒有說。
過了良久,辛集這才緩緩地轉過頭來,看了看趙懷英陰森可怖的臉,他一時又有些怔住了,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眼前這個人。
師父?
趙懷英早已經公開將自己趕出了大司寇府了,自然也是早就不認自己這個弟子了。自從辛集執意參加科舉考試那時候起,就已經再也沒有這樣稱呼過他了吧。
大人?這也許是辛集對來人最合適的稱謂吧,但面對這個養育了自己十年的人,卻讓他怎么也叫不出口。
“大人?”
也不知道又過了多久,辛集最終還是喃喃叫了出來,緩緩地起身,對來人拱手屈身輕輕一拜。
趙懷英并沒有理會辛集對自己的稱謂,臉色卻仍是陰森的可怕。
也許他根本就不在乎辛集如何稱呼自己,甚至根本就沒有聽到辛集說的是什么。但也直到此時,他這才將目光從辛集的身上移開,緩慢的在房中掃了一圈,這才在辛集剛剛起身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辛集又是輕聲一嘆,雖然心中有些不愿,但還是緩緩走到趙懷英面前,垂頭沉默,不去看趙懷英的臉。
趙懷英卻輕聲嘆了口氣,看了看滿臉不情愿的辛集,又是一聲冷笑,冷冷地說道:“十年零三個月,你竟然能在這種地方待了整整十年零三個月。我是應該對你的毅力感到高興,還是對你這不求上進的心,感到失望呢?”
抬頭看了看趙懷英那充滿譏諷的神情,辛集突然覺得有些惱火。他直至今日一直待在這種地方,完全是大司寇一手造成的。想不到現在他不僅沒有絲毫的歉意,居然對自己說這種風涼話。
這不能不讓他心中充滿了憤怒。
但十年驛丞生涯也早已經教會了他什么時候應該忍耐了,所以盡管心中已是怒火中燒,臉上卻漸漸已經變得愈發平靜,讓人看不出一絲的怒氣,甚至是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趙懷英見他不說話,抬頭看了看他,見他一副平靜如常的神情,譏笑一聲,不緊不慢地問道:“你恨我?”
辛集微微一笑,淡淡地說道:“一個小小的驛丞,恨得著當朝大司寇、一等帝國大護法、太清殿大學士呢?辛集雖然是個廢物,也是個蠢材,但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雖然沒有一絲的感情,但卻一字一句,不卑不亢。
“哼,”趙懷英面色更是一沉,冷笑一聲,說道:“你這樣子是不恨嗎?你心中當然清楚,你被流放到這里、直到今天仍在這里是我親自下令的;你當然心中也甚是清楚,只要我說一句話,你立刻就能過上比這好上幾十倍、幾百倍的生活。但是十年零三個月,我卻一直沒有那樣做,而且今后還是不準備那樣做。對你這種人,我永遠也不愿意見到。我希望你離我眼前越遠越好,最好是永遠也不要出現。我將你流放到這里,就是想讓你早點去死。你本應該十年前就死了才對,為什么會茍活到今天?川西的那幫土匪、強盜全是紙糊的不成?外面的那些猛獸全是吃素的不成?”越說越是氣憤,聲音更是越來越大。
辛集這時候卻是再也忍受不住了,心中的怒火此時已經再也抑制不住了,冷笑一聲,但卻很快平復了心情,淡淡地說道:“驛丞雖小,但卻也算是個小官吏,我一個小小的秀才,沒有大司寇相助,哪里能被吏部任命得到這個官職?因此,我對大司寇感激還來不及呢,哪里還敢恨你?川西是亂,但我太瘦了,野獸都嫌我骨頭硬,不肯來吃我。土匪、強盜是多,但我這個地方實在沒有東西讓他們搶,他們還不息的殺我。因此,我沒有遂了你的心愿在十年前就死掉,讓你失望了。”語氣雖平淡,但充滿諷刺。
他的話還是讓趙懷英更是大怒,滿臉漲得通紅。但奇怪的是,他這次并沒有憤怒責罵,又看了看房中一圈,反倒是漸漸的平靜了下來,冷冷地說道:“不知道你想過沒有,你今天仍在這里流放,除了是我不愿讓你離開之外,你自己就沒有責任嗎?這十多年來,你在這里都做過了些什么,真的以為就沒有人知道?你就這么自信?你又是哪里來的自信?”
“除了伺候各地經過此處的小捕快,不知道大人說的還有什么?難道是因為我將他們伺候的不好,惹得大人如此生氣?”辛集譏笑一聲,不緊不慢地說道。
趙懷英大怒,猛地站了起來,指著辛集喝道:“說的倒真是可憐!你來的那一年七月初三,你與兩個驛卒在三十里外的清河鎮,伏擊了高陽縣捕頭段正虹。將他擒獲之后,你更是親手閹割了他,我有沒有冤枉你?”
辛集大吃了一驚,身軀不由得一震,抬頭看了看此時臉上已經因為氣憤而變得有些猙獰的趙懷英,眼中的震驚在也掩飾不住。
這是他們三人的秘密。這件事除了辛集與小郭大牙二人外,在沒有外人得知,趙懷英怎么會知道?
那是他第一次冒充強盜,他當然不會忘記。況且那個時候他行動尚且多有不便,雖然段正虹喝的大醉,但畢竟也是有些修為的人,再加上他們三人均是年幼,因此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這才將他制服。而與段正虹搏斗之時,三人當時也都受了不小的傷。
當時下手閹割段正虹的人,確實也是辛集。小郭與大牙二人,早已經被段正虹的兇殘與野蠻嚇得躲得遠遠的,自然是不敢下手的。
那是辛集第一次出手傷人,因此他直到今天都記得段正虹當時的慘叫聲是多么的凄慘。
事后辛集假裝路過,救了已經奄奄一息的段正虹,還將他送到了最近的一個小鎮醫治。段正虹自始至終也并沒有對辛集產生一絲的懷疑。但即便如此,辛集三人還是擔驚受怕的好久,直到段正虹養好傷,離開之前,親自上門拜謝,他們這才放下心來。
那是他們第一次犯案,因此辛集自是記得甚是清楚。
趙懷英越說越氣,起身在房中來來回回飛快地踱著步,突然又猛地停下腳步,指著辛集厲聲喝道:“段正虹身為捕頭,但卻魚肉鄉里。路過此地時,趁夜**河頭村民女葛氏,還打傷了葛氏家人,此人當然死不足惜。”
辛集越聽越是心驚,他沒有想到趙懷英竟然知道的如此詳細。
被段正虹**的婦人當晚就投河想要自盡,幸虧被發現的及時,并未喪命。辛集聽聞后氣憤不過,這才與小郭大牙二人商議后,做下了這個案子。由于他們準備周密,案子做的極為干凈漂亮,即使段正虹自己也從來沒有懷疑過是被辛集等人暗算,傷好之后竟然還專程前來拜謝過他。后來每每回想起來,還覺得在那么短的時間就能想出那么周密的計劃,對自己的慮事能力而感到得意不已。
但現如今如此機密的事情,趙懷英怎么會知道的如此清楚?這不能不讓辛集震驚。但他知道趙懷英既然已經知道了,這時候再跟他狡辯只能是更加激怒他,因此只好繼續沉默不語,臉上雖然故作鎮定,但眼神之中,已經是有些擔憂了。
趙懷英一見辛集仍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更是憤怒,聲音也是越來越大,怒喝道:“但國有國法,他犯下的罪孽自是應由國法來處置他,而不應由你在此濫用私刑。那種自命俠義的江湖做法,也是觸犯律法,這些你可知罪嗎?”
“下官知罪。”辛集這時候當然不能再與他頂撞了,急忙拱手請罪,心中雖然已經有些驚恐,仍想故作鎮靜,語氣卻已經沒有了剛才的平淡了。
趙懷英冷笑一聲,一邊快速來回踱步,一邊接著怒道:“還是在這一年的九月二十一,泗陽縣的一個侯姓師爺離任回鄉。路過此地時,晚上留宿在這個驛站。你見此人出手闊綽,錢財豐厚,起了貪念。侯姓師爺離開后,你在離此四十里外亂石嶺冒充強盜打劫了他。更可恨的是,你不僅搶了他全部錢財,還以給他留個教訓為名,砍斷了他的右手,我說得有沒有錯?”
辛集越聽越驚,這時候也已經不知該如何回話了,額頭的冷汗已經開始冒了出來。
但他打劫姓侯的那位師爺并不全是因為他有錢,而是侯師爺自己酒后失言,說了不少在泗陽時做下的骯臟之事,辛集這才起心想要教訓他。那個時候他已經開始修行了九天神功,行動也已經自如了不少,再加上侯師爺本就是一介文人,因此案子做得甚是輕松。
辛集本來只打算打劫了他的錢財也就罷了,與小郭二人洗劫了錢財之后,已經準備離開了。哪知道侯師爺竟然自己嘴賤,氣急敗壞地說要通知地方官府前來捉拿他們。只因他罵的太過難聽,辛集一時氣憤,這才斬斷了他的一只手,算是給了他一個教訓。
這件事辛集自認為做的也甚為干凈利落,不僅地方選在了經常有強盜出沒的亂石嶺,如此即使有強盜出沒也實屬正常;而且又與小郭精密分工,整個打劫計劃近乎完美,實在沒有想過能有什么破綻。況且事發之后,本地的縣府兩級官差都曾到這里排查過,卻均沒有發現任何的疑點能落到辛集的頭上,甚至沒有一個人懷疑過他。因此對這件事,辛集也一直甚為得意。
也正是自認為這兩件案子做得干凈漂亮,辛集才會在后來又陸續犯下了不少這一類的案子。這些年以來,他也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些事情竟然能有外人知道。但此時趙懷英的話,無異于對他是當頭棒喝,讓他心中的驚恐可想而知了。因此雖然對趙懷英還是有些心懷不滿,但卻也已經沒有膽量再出言相譏了。
趙懷英看了看已經明顯服軟了的辛集,又想到這些年他在此確是吃了不少苦頭,也知道自從他經脈盡廢以來,對他確也有些薄情,想到這些,慢慢的也就沒有剛才那般生氣了。回身又坐回到椅子上,嘆了口氣,接著說道:“這個師爺在任時,假借縣令威名,強取豪奪了許多錢財,你搶劫他的那些財物,來路本就不干凈,都是他不義所得。你也并沒有將那些錢財占為己有,而是分發給了附近的窮人,這點很不錯。但畢竟也是觸犯了法律,你的所為,不過是江湖上那些自命為俠士之人的行徑罷了,根本不是一個朝廷命官應該有的行為。再說你那樣做,即不在你的職責范圍之內,處理的也甚是荒唐。你在大司寇府那么多年,這么淺顯的道理,難道還不明白嗎?”見辛集額頭上的冷汗越冒越多,顯然已經感到害怕了,趙懷英又是一嘆,接著說道:“此事之后,你又在隨后的近十年時間里,一共做下了大大小小一百零三起案子。最近的一起,就發生在十三天之前,下手的是你與那個在驛站中做飯的大牙,這些你應該比誰都知道的清楚吧。”
辛集心中早已經震驚不已,這些年來一直引以為豪的事情,沒想到居然早已經被官府知道的一清二楚,如何還敢再辯解,趕緊俯首請罪道:“辛集知罪,請大人依律治罪。”
“真要想治你的罪,還用得著等到這個時候?”趙懷英說完,微微一嘆,聲音不由得一頓,沉聲說道:“這些年來,你的所作所為早已經傷透了我的心。有多少次我曾經想利用職權給你換個地方,但每次有這種想法之后,還沒有來得及吩咐去做,總是能接到你又犯下許多案子的匯報。你做下了那些事情,讓我如何能原諒你?所以,這些年你一直待在如此荒涼之所,怨不得別人,一切的根源都在于你自己的不爭氣,這點你一定要明白?”
辛集一聽,頓時明白趙懷英不會追究這些年自己犯下的案子了,雖然想換地方或者回圣域幾乎沒有了可能,但這些年以來,他也早就對那些不抱幻想了。能免除罪責,自然心中一喜,趕緊又俯首拜倒道:“辛集自知罪孽深重,大人能放縱到現在不予追究,已是莫大的恩情,如何還敢有怨言?大人放心,今后辛集一定痛改前非,絕不再做這類荒唐之事。”
趙懷英又是嘆了口氣,淡淡地說道:“雖說這些年你犯下了一百多起案子,但好在你從來沒有將打劫所得的錢財,落入到你自己的口袋。要是讓我知道你中飽私囊,我怎么可能饒你!再說了,你一直待的這個地方本就已經與流放無異。你雖然犯下不少罪孽,但罪不至死,流放到了別的地方,也不見得就比這里更差,因此你也并不用謝我不追究你這些年所犯之事。”
辛集這才明白向來執法嚴明的趙懷英為何會放過自己,但心中還是一酸,感覺甚是難過。原來他不追究,并非因為法外開恩,不過是沒有找到比這里更加艱苦的地方懲罰自己罷了。心中一嘆,知道趙懷英還是很看不上自己的,但卻也不再多想了。
其實他不是沒有想過將錢財留作己用。大牙與小郭二人,更是如此,兩人的抵觸情緒一直甚大。尤其是大牙的家還就在附近,雖然只有一個老娘,但卻甚是貧窮,辛勤勞作之后,也僅僅只能保證不餓肚子罷了。冒了這么大的風險,卻并沒有什么實惠,對他們來說可真是太不應該了。
好在這個地方本就甚是荒涼,即使有了錢財也沒有什么花銷的地方,辛集就是用了這個才艱難地說服了二人。但雖說如此,三人其實心里都明白,在這個破驛站中混日子,終歸有混不下去的那一天。因此每次犯下案子之后,仍然會給兩人留下相對較多的錢財,而他自己,自然也是免不了要留下一些財物的。經過這些年的積累,三人均已經在附近的集鎮周邊陸續買了幾畝地,雖然不能讓他們變得富裕,但卻也不至于再如以前那般挨餓,即便今后不能繼續在驛站當差,也能有個去處,更不至于餓死。趙懷英對辛集所犯案子了如指掌,也不可能不知道這種事情,此刻他既然不提,辛集雖說心中有些奇怪,但當然也不會主動和盤托出。
趙懷英此時自然是不知道辛集心中想的這些,緩緩起身來到他面前,默默地注視著他足足有一杯茶的功夫,早已經沒有了絲毫怒意,一聲長嘆,淡淡地說道:“這些年也真是苦了你了。雖然他們一直給我回報說你在這很苦,但若不是今日親見,我仍是不愿相信這里竟然能荒涼到這種地步。但是如此艱苦所在,你還能將那些錢財全部送出去,也確是不容易。起來吧,讓我看看這十年的驛丞生涯,把你變成了什么樣子。”
辛集聞言,抬頭看了看趙懷英,鼻子一酸,眼圈不由得已經有些紅了,拜謝之后,這才站了起來。
趙懷英輕輕地拍了拍辛集的肩膀,微微露出了笑臉,說道:“比以前在府里的時候成熟了很多,沒有那時候的稚氣了。比我都高了,也壯了。看來你真是一個天生的文人,在這種地方,居然仍是一身的書生氣,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曾經修行過,更不像圣域弟子。”
趙懷英的話雖然平淡,但卻甚是真誠,辛集心中不由得有些感動,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哭出聲來。這一哭再也無法忍住,這么多年的委屈一下子全部發泄了出來,哽咽道:“我……我……”
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趙懷英明白他想說什么,不由得揮了揮手,沒讓他繼續說下去,又是一嘆,說道:“雖說我已將你逐出了師門,但你畢竟是在我府上養大的,繼續叫我師父,也并沒有委屈你。”
聽趙懷英此時能如此說,辛集已是感動不已,剛才的不愉快這時候也已經一掃而空了。也知道趙懷英對當年的絕情有些后悔,但以他的性格,是絕不會當面說出來了,這時候能繼續讓他稱呼自己‘師父’,已經是他對這些年最大的歉意了。想到這里,辛集鼻子一酸,低頭哽咽道:“師父……”
趙懷英又是一嘆,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地說道:“好了,好了。你我十年未見,不要一見面就如小女人一般哭哭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