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美人”事件后的第三天,邯鄲城的人們依然在為平原君和信陵君的兩種截然不同的選擇而議論紛紛,城中亞卿府里卻來了個其貌不揚的人。
那人穿過亞卿府的一進又一進庭院,最終來到趙國亞卿藺相如的書房里。
藺相如在不久前剛剛“完璧歸趙”,在趙國朝堂上一時風頭無兩,頗受趙王的信任。
此刻藺相如正翻著一卷書,看見那人到,只是眼皮動了動,說道:“瘸子真死了?”
“真死了。”
“他有什么遺言嗎?”
“事發突然,他沒來得及交代,但在去平原君府之前,他提到過一次,說希望能讓自己的妻兒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
藺相如“嗯”了一聲,說道:“可以,把他的家小接到邯鄲來吧。記住,做得干凈一些,不要跟我扯上關系。”
“屬下明白。”
“這件事辦的還不錯,你去找管家領十金的賞錢。”
“多謝主君。”
那個人來了又走了,藺相如又看了會兒書,這才將竹簡輕輕放下,抬起頭望向天邊的流云,喃喃道:“信陵君啊信陵君……果然非同凡響……”
藺相如念叨魏無忌的時候,無忌正在陪妹子玩過家家。
那天從平原君府出來以后,無忌找個地方安葬了阿朱,就帶著阿紫到了驛館住下。
三天來,無忌盡可能地帶阿紫玩玩新花樣,逗她開心,希望她能從失去了姐姐的陰影中走出來。
阿紫果然沒讓他失望,甚至比以往更有活力,每天晚上都纏著無忌說要,但無忌卻是心神不寧,從未跟她同睡過。
無忌心神不寧自然是有理由的,因為他正面臨著一個突破的關口。
經歷了“殺美人”事件后,無忌對平原君又有了新的認識。他覺得,自己似乎要抓住說服平原君的竅門了,它似乎就藏在某一個地方,已經時機成熟,就等著自己把它點出來。
不光是無忌,范雎亦有同樣的感覺,甚至可以說,范雎比無忌想得更多、領悟得更快。
這天晚上,好不容易把阿紫哄睡了之后,無忌和范雎面對面坐著,兩人有著相似的表情和神色。
范雎先開了口:“公子,我似乎想到了。”
無忌點了點頭:“想到了如何說服平原君?”
“正是。莫非,你也想到了?”
“我們不妨把自己想到的辦法寫出來,就此印證一番?”
“好辦法!”
兩人各自拿了一個木片,刷刷寫了幾筆后,放到了桌面上后,看見對方的策略,不禁會心一笑。
翌日,阿紫睡到自然醒,喚了無忌兩聲,卻只有老九守在外面,告訴她說無忌去平原君府了。
阿紫走到桌邊,看到桌上攤著兩張木犢,都寫了字,疑惑道:“九哥,這上面寫的什么啊?”
老九看了看道:“這一張,寫的是‘權’,這一張,寫的是‘相’。”
“什么意思啊?”
“你問我,我問誰啊?”
此時,心有默契的無忌和范雎兩人,正對著平原君侃侃而談。
一開始的時候,平原君臉色很不善,因為無忌剛剛在三天前打了他的臉,雖然無忌最終把小美人救走了,但那嬌滴滴的小美人卻不再屬于他趙勝了,還不如殺掉來成全他的名聲呢。
但是無忌一上來就說:“想當趙國的丞相嗎,想當就在朝會上支持我,支持趙、魏合縱。”
聽到“丞相”二字時,平原君瞳孔一縮,說道:“信陵君在說什么,我聽不懂。”
范雎往前走了一步,笑道:“公子不要這么直接,時間還早我們可以慢慢談。”
“時間雖早,但你們卻不值得我浪費時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范雎問:“平原君想要做薛公嗎?”
平原君曰:“薛公海內名士,縱橫捭闔二十年,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息,我所愿也。”
范雎又問:“然薛公擅權,曾與齊王爭執,使田甲劫王,君亦效之?薛公又聯結魏冉、樂毅、金投諸人,鼓動唇舌,致五國合縱,攻滅母國,君亦效之?”
平原君悚然而驚:“你不要做誅心之論。”
此時,范雎笑道:“我有一法,可讓平原君擁有薛公的權勢,但之后怎么做,卻是全憑您自己的選擇。”
平原君曰:“愿熟察之。”
范雎曰:“為趙丞相!”
平原君不以為然地道:“為相固我所愿,然而樂毅為燕趙共相以來,攻城略地,有大恩惠于趙國。在這個時候,不可能說動王兄罷免他的相位。”
無忌拍手叫好:“平原君果然睿智。趙王此時的確不好意思罷免樂毅的相位,但若是樂毅自己請辭,又當如何?”
平原君聽得一愣,答道:“若果真如此,王兄求之不得也。然而,藺相如近來聲名鵲起,前些天他因‘完璧歸趙’一事,更是聲名大噪。若是樂毅去相,不獨金投,就連藺相如也會成為相位的競爭對手。”
“但若是有樂毅和魏國的推薦呢?”
平原君又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無忌道:“字面意思。我親自參與了五國伐齊之戰,跟樂毅還算是有點交情,我可以讓他推薦你擔任趙國丞相。除此以外,我作為此次魏國的合縱使者,還有作為魏國的公子、信陵君,也可以代表父王的意志,推薦你做趙國的丞相。”
平原君怦然心動。
“當真?”
“當真!”
“但你是無利不起早的人,斷然不會白白助我為趙國丞相的。”
“平原君明白就好。”
“也罷,我就幫你這一回,在三日后的朝會上,勸王兄擯棄秦趙連橫,親善魏國!”
“多謝平原君成全。”
多年以后,編修史書的史官在評價此事的時候,引用了范雎當時所作《答尉繚書》中的一段話:
“凡人必有所好,譬如窮苦之人好溫飽之家,經商之人好貴族之爵,貴族公室又好名養士。故曰欲動其心,莫如投其所好。平原君者,趙之良公子也,其人好養士,欲豢門客三千,以效孟嘗。然則平原君為袒美人而開罪于躄者,愛美色而輕士,世所共睹,其人雖好養士,非好士之品行,好權勢聲名也。故此以趙相之位誘之,其必若如蠅逐臭、如蟻附膻,可為我所用。此短視之人,說之易爾。”
三日后,趙國朝會,芒卯和無忌作為魏國使臣,又一次站到了趙王的面前。
芒卯謂趙王曰:“卯愿借兵以救魏。”
趙王曰:“寡人不能。””
芒卯曰:“夫趙之兵,非能強于魏之兵;魏之兵,非能弱于趙也。然而趙之地不歲危,而民不歲死;而魏之地歲危,而民歲死者,何也?以其西為趙蔽也。今魏則為唇,趙則為齒,唇亡則齒寒,大梁夷滅,而邯鄲不存,愿大王熟察之。”
趙王不納。
魏無忌曰:“若王不救魏,則魏開大梁之門,延秦人以入,為秦之藩屬,猶不失諸侯之位。屆時,我必從秦軍北上而伐趙,秦、魏之兵盡攻邯鄲,大王能安坐乎!”
趙王色變,而平原君、廉頗、藺相如等皆謂之曰:“秦如虎狼,不可與之謀,今魏國勢危,大梁懸難,愿大王救之。”
史載:“趙王許諾,為起兵十萬,車三百乘,使廉頗將而救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