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大宋皇朝比起漢唐盛況自是汗顏,可若論舉國氣象,卻是道不盡的花團錦簇。汴京作為中樞首府,其熱鬧實在是天上人間。時令進入暖春,汴京處處春意盎然,生機勃勃,柴府后花園的海棠花也相約好了似的,一夜間掛滿了枝頭,紅里透白,白里帶紅,婀娜俏麗,一如天女散花般綻放在半空中。那憐人的風姿就如低眉淺笑的處子般,怎是一個美字可以形容。
而比這滿園春花更美的,是人。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一株枝干粗壯的海棠花樹下,柴箏斜倚著樹干抱膝而坐。滿頭泛著光澤的長發如瀑布般垂散,沿著脊背迤儷而下,鋪滿整個肩頭。一身嫩黃色的春衫如流云般拖行于地面。那張普天下僅有的絕麗容顏,卻蛾眉緊蹙,淚痕點點。
她就一直這么坐著,目光落在不知名的遠方,直到貼身丫鬟翠煙匆匆趕來,嘆息著將一件錦裘披上她的肩頭。這個美得讓女人自慚形穢,善良得讓人又敬又愛的小姐,心底總是很少歡喜,即便偶展笑魘,卻也讓人看著心酸。因為,她那雙迷惘的眼睛后,看到的是另外兩個人--失蹤十年、生死不明的夫人和大小姐。
“小姐,您又在這樹下坐了一宿?就算您自己是大夫,也不能不愛惜自己的身子骨呀!夜里風涼,回頭讓嬤嬤知道了,又該嘮叨了。”翠煙又是心疼又是不忍地責備道。
柴箏悠悠地問:“翠煙,爹爹上衙門去了嗎?”
“一大早就去了,這些日子老爺可忙呢,府里連個人影也見不著。”說起豐姿翩翩、溫朗如春的老爺,翠煙語氣里滿是崇敬。
“翠煙,你來柴府八年了吧,就沒想過,為什么每年這個時候,爹爹總是特別忙?”
“老爺一向挺忙呢,他可是咱們大宋朝的第一重臣。”翠煙在腦子里迅速搜尋管家容伯說過的話。
柴箏置若罔聞,滿滿的花影在她身上投下一片陰霾:“娘親最愛海棠,因為她是在海棠花開的日子出生的。容伯說,以前柴府是沒有海棠樹的,直到爹爹遇到了娘親,才命人在府里種下了滿園的海棠。”柴箏聲音輕柔,眸中滿是哀傷。當年,年輕有為、瀟灑俊逸的爹爹,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在沒有得到任何承諾下,就栽了這滿園的海棠?
“再過幾天,就是娘親的生辰了。”柴箏自顧自地說道。
以前這個日子是府里最喜慶的節日,而今卻成了禁忌。娘親和畫兒走了十年零八天。這十年零八天,就如烙印在鋼鐵上的名字,伴隨著灼熱和刺痛,刻骨銘心。
十年零八天,海棠花一年年開了又謝,謝了又開,柴府的傷痕卻一直沒有好起來。每天,她希望一覺醒來,身旁躺著的是那個和她如同一模子刻出來的好姐妹,娘親在床前溫柔地說:“小懶貓,太陽都曬到屁股了……”可每覺醒來,有的只是自己的眼淚……
“小姐,您又在想夫人和大小姐了?”翠煙小心翼翼問道。她是十歲進的柴府,那年小姐才七歲,卻懂事得叫人心疼。聽府里的老人說,小姐五歲以前是府里的開心果,活潑伶俐,可自從夫人和大小姐出事后,小姐就變了,乖巧得不像一個五歲的孩子。多年下來,小姐依然會對人柔柔地笑,但那笑難達眼底。翠煙又想到了老爺,那個朗月清風一般的老爺,心里也是苦的吧?不然何以才四十出頭,兩鬢已悄染縷縷白發?
一陣輕風微微吹過,幾片花瓣落在翠煙的頭上,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小姐,回屋吧?”
柴箏對她的話渾然不覺,徑自拾起一枚凋落的花瓣托在掌心細看。她每天都在努力地做好每一件事,只希望有一天,她一直等的人回家了,微笑著對她說:“箏兒懂事了……”
可年復一年,她從垂髫稚子長成豆蔻年華的少女,她等的人,一直沒有回來。
花落了,明年還會再開,可明年這滿園的海棠是否依舊在?海棠花沒了,母親和畫兒還認得回家的路嗎?
--老爺,彩禮都已經準備妥當了,就等找個好日子下聘。
--好。這事你就多操心了。
--這是好事呢。府里多年沒辦過喜事了,大伙聽說了也高興得不行。男人一直沒個女人照顧怎么行呢……
昨夜偶然路經書房,卻不小心聽到父親和容伯的談話,然后,她逃開了,不想也不敢再聽下去。父親終究還是要再娶了嗎?他不是說過,窮盡一生也要把娘親和畫兒尋回來嗎?
男人的一生啊,居然只有短短的十年零八天!
“小姐,風大,回屋吧……” 翠煙皺著眉道,柴箏的失魂落魄讓她沒來由的不安和擔憂。
“沒事,你先下去吧,我想再坐會兒。”
“可是……”
“下去吧。”
“……”
這天,柴府的小姐失蹤了,只留下一封書信:“爹爹,新婚大喜。孩兒想出去散散心,不必掛懷。” 她這一走,自己倒是眼不見為凈了,府里卻亂成一團麻,柴景天拿著書信的雙手禁不住顫抖:箏兒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