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國。上京。冬。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
三十丈遠的距離開外,立著兩匹駿馬,一匹毛色若墨,一匹皓白勝雪,明眼人一看便知,這兩匹馬都是萬里挑一的神駒。馬上,兩個男人冷然對視,一個紫黑獵裝,雍容華貴,一個白袍獵獵,冷傲逼人!
“果真要比?” 耶律拓挑眉問道。
耶律傲冷哼一聲:“當然!”
耶律拓面容一肅,揚聲道:“好!果真我大遼男兒本色!”
“我絕不手下留情!”耶律傲打馬逼進一步,語氣冷然,神情冷冽如萬年寒冰。
圖綱等人大驚失色,一時不知所措。
歲暮天寒,滴水成冰,圖綱卻滿臉通紅,額頭上急出一陣細密的汗水。杭州一事,他們四個親隨一清二楚,小世子藏怒宿怨在所難免,卻萬萬沒有料到,他竟提出以如此方式以“眼”還“眼”。小世子武功劍術號稱大遼第一,世子的弓馬騎射卻也無人可及,無論誰勝誰負,勢必會有一人危及生命,這是他們所不愿見到的。
圖綱也愛美人,卻一向堅定地認為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不料這段時間以來,這兩個雖讓大遼萬千少女懷春向往,卻一向看輕女色的世子像是中了邪般,先是世子為了凝心小姐追到杭州,甚至設計小世子,后是小世子為了一個柴姑娘不惜和世子搏命,真是……圖綱在腦海里苦苦思索,終于想到當日蕭千成搖頭晃腦說的那句漢話--“紅顏禍水”。美麗的女人,的確的確是“禍水”!
“小世子,當日是我下手傷的柴姑娘,你要報仇盡管沖我來!”圖綱漲紅了臉,打馬上前,拍著胸脯吼道。
“滾開!”兄弟兩人同聲冷斥道。
圖綱張了張嘴還想再說話,被蕭千成拉到一邊,示意他稍安勿躁。
對峙半晌,耶律傲緩緩地從箭囊里取了一枝箭,右掌心握住箭頭輕輕一按,箭頭歪了,箭桿也有些彎曲,張弓搭箭,對準耶律拓的眉心。耶律拓也舉起舉弓搭箭,手指在弓弦上輕顫。
眾人緊張得屏住了呼吸,場面死一般寂靜。
驟然,“哧”的兩聲響起,兩匹駿馬已飛身向前奔去,兩箭同時射出。
弦響處,箭如流星!箭矢鷹隼般劃破長空,分別朝兩人的眉心而去。他二人都沒有閃躲。如此近的距離,如此強的箭勢,躲也無用!
電光火石間,兩枝鐵箭“鐺”地碰在一處,震若梟鳴。耶律拓的箭“啪”地一聲,在另一箭的強勁壓勢下被頂飛上天,耶律傲的箭卻在空中拉出一道弧線后,橫穿而來,眨眼間,鐵箭已以雷霆萬均之勢飛至耶律拓跟前……
眾皆駭然。幾個隨從捂住了眼睛不敢看那慘烈的一幕,圖綱怒吼一聲,如猛虎咆哮,哈莫牙齒都要嘣碎了,烏日根忍不住偏過頭,只有蕭千成臉上一派云淡風清,平靜地看著那枝烏木鐵箭破空而來,響徹天際!
一聲沉悶的嗡鳴,鐵箭呼嘯著斜擦過耶律拓的左頰,箭尾在他臉上劃下一道血口,箭頭卻“嗖”地射飛他的貂帽,牢牢地盯在他身后五丈外的枯樹干上!
所有人目瞪口呆,隨即歡呼起來!
耶律拓愜意地保持不動片刻,哈哈大笑,縱馬向耶律傲馳去,瞬間已并馬一處,攬住耶律拓的肩頭,神采昂揚:“冽弟不愧我大遼第一,大哥甘拜下風!” 他自然知道,這是耶律傲手下留情。論武功,在大遼沒人比得上傲弟,他卻提出以自己諳熟的騎射為賽,已是讓步,更何況剛剛距離如此之近,他那強勁的一箭本可射穿自己的腦門,卻故意讓箭從自己臉頰劃過,這份情,他懂!
耶律傲陰沉著臉:“這是你欠她的!”他能諒解大哥對他下藥之事,卻無法釋懷他向柴箏下手。
耶律拓自然知道他指的是當日在杭州他命大法師給柴箏施以催眠大法,洗去她腦中與耶律傲有關記憶之事,歉然笑道:“當日之事是大哥欠你的,今日受你一箭,咱們又是好兄弟了!走,去瞧瞧林子里有什么好東西!”說完一馬當先,朝密林深處奔去,耶律傲緊跟其后,眾人也呼喝著緊緊相隨,一時間,林子里馬蹄聲聲震響……
當晚,眾人尋了一處湖泊之地,在干柴和牛養干糞上潑上牛羊油脂點起熊熊篝火,以鼓為凳,就地破冰取水,將獵物穿在鐵架上燒烤。篝火里每每滴進幾滴牛羊脂肪,那焰火便蹦出一陣噼里啪啦的星舌。
北國的冬夜寒意浸骨,天凝地閉,冷風颼颼刮過耳邊,如冰刀子一般,耶律傲和耶律拓卻朝天仰躺,四肢攤開,似是無限享受著酷寒的刺激。夜空中,一彎殘月在云層中忽隱忽現,將兩人高大的身影在雪地上拉得極長。不遠處,不時穿來圖綱等人大塊吃肉、大杯暢飲的喧鬧聲,兩人卻置若罔聞。
許久,耶律拓輕松地舒展了下腰骨,滿臉興味地調侃道:“我以為你不回大遼了呢,怎么舍得拋下你那俏生生的小美人?”
耶律傲不理會他的嘲笑,徑直望著夜空出神。想到柴箏,眼里滿是柔情蜜意,忽道:“我要成親了。”
“成親?”耶律拓一愣,直腰坐起,笑聲朗朗:“這是征詢我的意見么?”他可不這么認為。
耶律傲也跟著起身,聲音鏗鏘有力:“我愛箏兒,所以我想給她最好的一切,婚禮必然也要給她最好的,我不希望她在任何事上感到一絲委屈。不論你們的意見如何,都改變不了我娶箏兒的決心。杭州一事我能理解,我原諒你一次,但我絕不允許有第二次,哪怕你是我最敬重的大哥!”
耶律拓的大掌覆在耶律傲的手掌上,面孔被月光和雪色雕刻得棱角分明,面容肅穆:“大哥對不起你一次,絕不會有第二次!”
四目相對,兩人忽地縱聲大笑起來,所有恩怨灰飛煙滅。不需太多言語,不需賭咒發誓,耶律傲知道,大哥這一句話,深如大海,堅若磐石!
“你如何知道我喜歡凝心?”沉吟許久,耶律拓開口問道。
他自認一向掩飾得極好,就連蕭千成那個成天跟在他身邊,最能看懂人心的家伙都是事后才猜到一二,傲弟一向少在大遼,卻有是如何看破的?他不得不承認,他和傲弟確實是天生的兄弟,明明一向講究快、狠、準,強悍得任何問題都難不倒,卻遇情即怯。傲弟守了一個女人十年才有所行動,他又何嘗不是愛了凝心六年卻不敢言明?
見大哥似乎陷入沉思,耶律傲回答道:“三年前,凝心偷騎烈焰差點摔傷,你當時的神情告訴我。”
三年前,耶律傲偶然回家,第二天便又離開。他前腳才走,凝心后腳就到了英王府。得知他剛離開,凝心情急之下順手搶過耶律拓剛剛交到小廝手里的韁繩,跨上烈焰追了上去。烈焰和耶律傲的雷掣原本都是良馬神駒,剽悍狂暴,除了主人從不輕易讓其他人乘騎。馬夫的叫嚷聲和烈焰的嘶鳴驚動了臺階上的耶律拓,急回頭看時,凝心已打馬而去。
耶律拓又驚又急,騎上另一匹馬急追上去,果然,凝心沒跑出多遠,烈焰長嘶一聲,就要把她掀下馬背。聽到身后動靜,耶律傲驚訝回頭,卻發現烈焰已陷入瘋狂,眼神兇狠,前踢已高高抬起,凝心轉眼間就要被它掀翻傷于蹄下。他還來不及掉轉馬頭回身營救,耶律拓已縱馬趕上,一聲呼哨,他人已穩穩跳到烈焰背上,從凝心手里撰過韁繩。烈焰本就靈異通人性,眼見主人趕到,掙扎了幾下,漸漸止住了躁動,卻也將三人駭出一身冷汗。
當時的耶律拓有三分憤怒,卻有七分驚惶。那日起耶律傲便知,凝心在大哥心里是特別的,若偷騎烈焰的是其他人,怕不早被耶律拓一馬鞭甩過去。
耶律拓苦笑一聲,沒有說話。三年前的那一幕,清晰得他想忘也忘不掉。他自馬上救下凝心,她卻哭著撲進弟弟懷里尋求安慰。那眼淚如鋼刺一般扎進他的肉里,扎得他隱隱生疼。原來,再豪邁的男人碰到感情,心也會變得小如針眼。
“算了,此事不說也罷!” 耶律拓頓了頓,話鋒一轉,“你可想好了日子?父王與皇上那邊,若要大哥幫忙,但說無妨。”傲弟與柴箏的身份不似一般,他們的親事想來要費些許周折。
“不勞大哥費心,這件事我會自己處理好。” 耶律傲望著眼前一望無際的漫天冰雪,聲音柔和起來:“至于日子,箏兒一家才剛團聚,所以我打算夏天再將她迎娶進門。”這是他的想法,同時也是沈冽的意思。
耶律拓“咦”了一聲:“不怕夜長夢多?”那樣美麗出塵、傾國傾城的一個佳人,汴京城中不知有多少人掙著搶著,更何況,還出身柴府那樣的顯貴人家。
耶律傲信心滿滿:“箏兒是我的,誰都搶不走!”他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和他搶,今生今世都不會。
“那你可參加今年的春捺缽?” 耶律拓問。所謂“春捺缽”,是以春季捕魚獵雁為主的一項活動,皇帝借漁獵之機,大宴群臣和使節,約見各族首領、接納貢品,商議國事,素來是遼國每年重要熱鬧的儀式。傲弟已多年未曾參加,雖說他并無官職在身,卻也是皇家子弟,照理本該參加。
耶律傲搖頭:“不,待我處理好迎親的準備事宜,便去汴京。”他不是怕柴箏會被其他人搶走,他相信兩人之間的感情誰也撼不動,他只是很想念她。士別一日,如隔三秋。他終于明白了個中含義。而且,漢人快要過春節了,他希望在那一天,她的身邊,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