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已經直達B市，莫雪馬不停蹄地趕到了汽車站，搭上了最后一班回縣城的車。舟車勞頓，關閉了所有的聯系方式。歸途上，第一次感到人是這么的渺小。所有的燦爛不過是曇花一現，生命稍縱即逝。

莫雪覺得很自責。當薛晨那樣說的時候，她甚至沒有去想他為什么這么說。就是自己一個人很難過，想到了自己被騙了。可是他對她的好，那么多，她應該都看得到啊。頓時覺得，自己的感情好自私，好輕浮，自己根本就不會愛人。不對，自己真的有愛過薛晨嗎？好愧疚，好難過，在他全為自己想的時候，自己卻什么都沒有做。現在他不在了，再也不在了。可是她這樣的人，有什么資格去擁有像薛晨這樣的人？難道是因為自己不配，所以要接受懲罰嗎？為什么要帶走他？要是他還能活過來，哪怕她自己真的被甩，也可以。好吧，這些空話，誰都會說。

莫雪的眼淚簌簌地往下掉。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過這樣的人，真的有個人很愛她。但他卻再也不在。越像眼淚就流的越厲害，自己真的好自私啊。

祖父打開門，出門買菜，看見莫雪拿著包裹行李，突然老淚縱橫。

“我的兒啊，你怎么回來了啊？”祖父當然不會明白莫雪為什么會回來。他能想到的無疑是“舊病復發”之類的可能。祖母聞聲還沒來得及披好衣服，就沖到了門前。二話不說，把莫雪拉進了門。祖母是知道的。她孫姑娘的小九九她都知道。只是，就是因為知道，老人也忍不住嚎啕。莫雪沒有察覺自己的任性和自私。在她的眼里，貌似任何人的感情波動都不值一提。伴隨著那個逝去的人，她的喜怒哀樂，全都灰飛煙滅。

“奶奶，薛晨······”莫雪已經說不出后面的話。

祖母拭去眼角皺紋里深陷的淚水，哽咽道。其實祖母早就猜到莫雪回來的原因了。她也早就知道薛晨和莫雪這倆孩子的事了。薛晨那孩子，是個漂亮的好孩子，做事有分寸，對老人也很有禮貌。有時，薛晨到姚瑤家做客出門遇見她，都會問她好。就算芝麻大點事也藏不過她的眼睛。再說，那倆孩子那么招搖的一起進出院子好幾次，她是老了，但還不至于像自家老頭那樣遲鈍。只是沒想到，薛晨那孩子，命不長。她聽到那孩子住院的事，就知道今天這樣的事，是早晚的了。

“我要去看他。”莫雪面無表情地說道。

“好好，你先在家休息一下，一晚上在飛機上累了吧。休息一下再去。”祖母勸道。

“沒事，我現在就去。”莫雪拉開拽著自己的祖母。

“不行！今天呆在家。”就算是做惡人，今天也要把莫雪留在家里。祖母很清楚自家孩子，她這回來，就一定沒有休息好。這孩子本來身體就不好，還受不得打擊。一不小心出了什么岔子，她這把年紀了，可折騰不起了啊，好歹就這么個心肝了。

“為什么？我要去。”

“不準去！”祖母攔腰抱著莫雪。

莫雪毫不留情地踢著祖母的小腿。祖母顧不得老頭子勸架，使勁拽著莫雪，把她推到就近的房間，馬上鎖上了門。

“讓我去！”莫雪捶著門，歇斯底里。

倆個老人淚流滿面。“先休息了，孩子，明天就帶你去。”

祖父把放涼了的飯菜從房里拿出來。莫雪蜷縮在墻角，已經沒有再哭。只是眼睛已經紅腫得不成樣子。祖父不好多說什么，模糊了老眼，鎖上房門，再去熱菜。莫雪要暫時裝裝樣子，讓大人們放松警惕，這樣才找得到空子逃出去。

只是一夜的奔波，一整天滴水未沾，疲勞已經攻陷了莫雪的大腦，眼皮不由自主地耷拉了下來，不到一分鐘，莫雪就睡著了。

再進房間的祖母看見蜷縮在墻角睡著了的孫女，心疼。和叫來老頭，把她搬到了床上。蓋好被子，關好門，鎖上。

“我們家的孩子怎么就這么命苦······”祖母用手掌抹著眼淚。祖父一臉憔悴，沉默不語。

莫雪第二天醒來，頓時驚恐地爬起床。

“放我出去！”

祖母打開了們，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把早就準備好的冥錢找出來。

行車三個小時后，莫雪到了縣城外的火葬場。道路上遍地是燃放的鞭炮的殘骸，空氣中仍舊彌漫著硝煙的味道。莫雪和祖母結賬下了車。祖母沒有多說話。一切都按照她預想好的進行著。她帶莫雪去火葬場最里面一個新開的墓地。通往墓地的小道邊擺放著各色各樣的殘敗的花圈，地面上的煙花爆竹比外面街上的更多。遠遠看去，空中彌漫著青色的煙，空氣里的硝煙味依舊有點刺鼻。

“到了。”祖母指了指那個新開的墓地，示意雪莫自己過去，自己就往回走了。

莫雪看著那塊墓碑。哭不出來。她蹲了下來，仔細地看墓碑上的照片，覺得那個人不像薛晨。薛晨要比這個人英俊得多。可是，這就是他，不是嗎？依舊哭不出來。她靠著墓碑。靜靜地靠著。

莫雪感覺到有人在捏自己的臉。莫雪睜開了眼睛。

是薛晨。他正笑盈盈地看著她，臉色紅潤，是那個陽光的薛晨。

“這是在夢里吧？”莫雪問道。她環顧四周，已經不在墓地了。

“啊，如果你要這樣認為，也可以。”

“那這是在哪，天堂？”

“恩，在哪呢，你認為是天堂那就是吧。”薛晨拉起了莫雪的手，“還好，你是現在來的。”

“恩？”

“真的不愿意讓你看到我那個樣子。在你眼中，我得是這樣。”薛晨笑了笑，用手指了指自己那張俊俏的臉。

倆個人漫步走著。莫雪看到周圍還有不少的人。周圍泛著奇異的白色和藍色交錯的光。有不少穿著純白衣服的人抱著襁褓，但沒有傳來嬰兒的哭聲。周圍很安靜，是一種讓人感到幸福的安靜。

“怎么了？”薛晨問有些發呆的莫雪。莫雪回過神，她沒有再糾結這個地方。她對著薛晨笑著。薛晨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像是有些自言自語地說道：“總感覺對你不放心。”

莫雪沒有回答。她在想，如果她賴在這里不走，是不是就可以永遠和薛晨呆在一起了。

“不行哦，你得回去。”薛晨雙手捧著她的臉，認真地說道，“所以說，對你怎么都不放心。有些話，不當面跟你說，又怕你想不開，當面跟你說了，又怕你會撒嬌。”

莫雪驚訝地看著他，薛晨總能太了解她。那雙捧著她臉的手，好溫暖。

“為什么？”莫雪問道。

“恩，因為你不屬于這里。”

“可是你在這里。”

“啊，那是因為好人不長命嘛。”

“你怎么好意思這樣說。”莫雪嘟起了嘴，他沒想到薛晨對自己的死亡這樣輕描淡寫。如果他不在意，那是不是說明，他對她也不在意了。莫雪感到一陣沮喪。有些自私地哭了。

“不是的喲，死亡會成為阻礙嗎？就算我死了，我還是會一樣愛你啊。雖然是很難再見到了。”薛晨自然地把莫雪拉到了自己的懷里。

“就算你死了，我也會永遠愛你！”莫雪有些賭氣。

“不行，你要開始新的生活。那在天上看起來完全不變的北極星也會在千年后變成和現在完全不同的樣子，不要那么輕易就說出永遠。”

“為什么？”莫雪試圖推開薛晨，但卻被他抱得更緊了。她看不見他的臉，有些喘不過氣。只是臉頰貼在他的胸膛，感覺不到生命的存在。莫雪有些委屈地說：“這樣不公平。”

“人世間本來就沒有多少公平可言。但每個人所要承受的，幾乎相同。即使在一方面被傷害，也會有相應的人來補償。我給你的傷痛，一定會有人為你撫平。如果你不給那個人機會，平衡就會被打壞的。”薛晨松開了莫雪，拉著莫雪走著。周圍的景物不知什么時候變得不一樣了。這里好像是櫻苑。櫻花正紛飛著，但聞不到花香。

“我樂意！”

“但是對那個人不公平。你既然出現在他的生命里，就一定有特定的意義。如果你放棄，等于剝奪了那個人的權利。這樣是不對的。”薛晨走到一棵櫻花樹下，用手接過從樹上落下的一朵櫻花，別在莫雪的頭發上。

“我覺得，這樣，好貪心。”

“沒關系。”薛晨伏下頭，莫雪緊張地閉上眼睛。只聽見薛晨在她耳邊說：“再見。”

睜開眼，眼前像霧一樣蒙蔽。

再醒來的時候，莫雪已經躺在自己的床上，眼角的淚水還在流著。因為脫水和疲勞，莫雪在薛晨的墓邊暈倒，是祖母一個人艱難地帶她回家的。

“啊，果然是夢嗎？再見啊······”莫雪自言自語道。眼淚不斷的從眼角滑落。她看見右手上還扎了針，點滴瓶被懸掛在床邊的三角落地衣架上。只是左手心里，捏著一顆石頭，像櫻花一樣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