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壓滿枝頭,掩蓋了一些綠。巨大的常青樹高聳入云,而泥土上,全都是厚厚的松針。若是有一點動靜,那窸窣的聲響在有心人聽來,就是如同大敵降臨一般。因為這聲響雖然細語靜謐,然而在這徹骨的冷夜中,卻是格外突兀。
他們一路只碰見了些出來覓食的野獸,也沒有什么危險。幸而如今是冬天,它們都要冬眠。
兩人沉默中,墨子梵身后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輕微的聲響,墨炎噌的就站起了身,邁著步子想要過去看看。
墨子梵慢悠悠道:“松鼠而已。”
墨炎頓住腳步,神色微微尷尬。
墨子梵烤著火,一邊閉目養神,恢復元氣,并沒有意識到自己老爹被自己一句話噎的動彈不得,尷尬萬分。
“咳,萬事提防著好,”墨炎訕訕的摸摸冰涼的鼻頭,說道,繼而轉過身子又坐了回去。他掃了一眼自己的兒子,破天荒的想要找個話題聊聊,“柳小魅被困山中,為了救一只松鼠險些丟掉性命。所以,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聞言,墨子梵靜靜的睜開眼,“是你救了魅兒?”
墨炎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撥弄了下篝火,問道:“元氣恢復的如何?”
“明日便可全部恢復。”
“那就好,將就一夜吧。”
天空悠悠飄著小雪,卻還未到達兩人頭頂,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彈開了。
“你娘,也很喜歡下雪,”墨炎突然道,“每當下雪,她就會興奮的拉我出門看,歡喜的像個孩子。”
墨子梵的心不知為何狠狠的痛了。
“可是我無能,沒能保護好她,”墨炎仰首望著黑夜上空飛旋而落的雪花,嗓音沙啞,充斥著懊悔的悲傷。
哪個人沒有愛恨情仇?哪個人會愿意無悲無喜?
說著隨緣,信命,可自己這最忠實的教徒,還不是被傷的體無完膚。
漫漫的寂寞中,他聽到墨子梵黯然的問,“你有陪她看過雪么?”
墨子梵想到了魅兒,自己最愛的女人。她也喜歡看雪,喜歡天下的一切美好事物。那么純粹而又干凈。
“那時,你娘剛生了你,便下了雪。我很開心,告訴她,外面下雪了。于是,我們站在窗前,她手中抱著你,一起看了場雪,”墨炎頓了頓,“那場雪下得很大,整整下了兩天一夜。那也是我,唯一一次陪她看雪。”
墨子梵的面容隱沒于黑暗中,偶爾的火光火跳躍在他的臉龐上。他譏諷一笑,尤為刺耳,“墨炎,你可真夠狠的。”
墨炎面無波瀾,沉默一瞬,爽快的說:“我也這么覺得。”
墨子梵不答,只是還掛著冷冷的笑。
“所以我愧對于她,也愧對于你。墨子梵,不管你如何看待我,我都是你的父親。”
“呵”墨子梵嘲笑,“一無養育之恩,二無父愛之情。你逃到村落,不過是掩人耳目。遇見娘親,與之結發,也不過是因為貪念,僥幸。其實你心中并不愛她,只是無路可走了。連我這個兒子,都拿來做你的墊腳石。墨炎,你說愧對于娘親,愧對于我,你心里可是真的這么想?娘親到底是喜愛看雪,還是喜愛雪,你弄清楚了么?墨炎,我的性子的確與你有五分相似,但是我做不到如此狠心,”他緩緩抬眸,盯住墨炎漸漸蒼白的臉,“的確,沒有你便沒有我,我是該感謝,可惜我的感激,早在這些年消耗殆盡。所以,我們便是兩不相欠。如果可以,我倒是很想扭轉乾坤,讓娘親沒有遇見你。”
句句如同針尖直插入炙熱的心臟。
然后,有那么一瞬間的窒息。
墨炎深深嘆口氣,直直對上墨子梵的眼。他的兒子,像是看待仇人般看待自己。他有些慌亂了,他開始懊悔不該說起這個。
“原來你是這么想,”墨炎悲涼的苦笑,“我只是迫不得已。”
雪漸漸停了。覓食的鳥兒撲棱著翅膀,向著遠方飛去。
“那你還記得,我娘是什么模樣么?”
墨炎瞇起雙眼,望著天邊那近在咫尺的一輪皓月,神態緬懷,“素雅,白凈,纖瘦,偏愛素衣。你娘的雙眸啊,就像彎月,總是笑瞇瞇的看著你。她很喜歡笑。”墨炎說著,自己也情不自禁的帶了些許的笑意。
發自內心的欣慰。
墨子梵在一旁,揣摩著他的神情,沉默不語。
為何娘親愛笑,我卻如此,父親卻如此?
到底,是誰改變了誰,又是誰應了誰的劫?
有了結界的保護,他們安穩的睡了一覺,次日清早,整裝待發。
“你們那里如何?”
“不用擔心,安好。我們元氣都已恢復,現在準備去皓穹格。”
墨子梵“恩”了一聲,道,“那么,皓穹格山腳見。”
“好。”
斷了千里傳音,玄霜劍自空中而落,被墨子梵握在了手中。
“還是御劍快一些,”他道。
“你的元氣會受損。”
“救師父要緊,”墨子梵駁回墨炎的話語,念動咒語后立在玄霜劍上,斜眼看著墨炎,“那你慢慢走,”語罷便沖破云層向皓穹格飛去。
“唉,”墨炎右手一伸,出現一枚古老精致的玉佩,在太陽光下綠的動人,晶瑩剔透,“到頭來,自己的兒子還是同別人親近,”他抿嘴看著玉佩漸漸變大,散發出的綠光映的瞳孔都變了色,踏上去,搖搖頭無奈道,“罷了,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到達山腳,就看到修顏這老頭子正悠閑的倚靠在一棵樹上打盹,樹的旁邊,饒讓和季風傲正興致盎然的下著棋,以地為棋盤,以梅花瓣為棋子,玩兒的不亦樂乎。
墨子梵面無表情的踏步而來,在幾人身旁站定,“很有趣?”
饒讓和季風傲頭也不抬,摩拳擦掌,心不在焉的應道,“那是當——”愣了愣,抬眸,頓時臉色大變,一下就從地上跳了起來,“呀哈哈,你可來了。哎?伯父呢?”
說完一臉無辜的看著墨子梵。墨子梵看了他一眼,問道,“季風傲,你是怎么回事?”
季風傲恭敬回答,“啊,我不知為何沒在結界里,摔在了落梅峰。”之后他老老實實的把自己的經歷講了。原來,饒讓他們摔暈在落梅峰后,落梅峰的靈童帶著自家小千金回來了,趕緊救治了幾人,后來,靈童,孩子,慕容留在落梅峰照看,饒讓和季風傲就先來了。
他們也是著急給白玄真人打破結界,然而,令他們想不到的是,皓穹格這座山峰都被結界所包裹了,別說破結界了,連進都進不了。
幫助他人破結界,首先就是在有效范圍施展術法。例如饒讓幫助墨子梵幾人。他們因為身在不同的山脈,所以破結界時就應該選擇幾座山脈的核心,這樣才會有效,而落梅峰便是最好的地方。
給白玄破結界也一樣,必須要在山中,在結界的面前才行。
然而,他們在仔細研究琢磨一番后,也得出了結論。
對于白玄的結界,他們忽而慶幸沒有一同給白玄的破了。因為結界破了之后,他只會掉落于山峰中,沒有辦法展開可以懸浮于空中的術法。一旦掉落山峰中,就會立即進入這座山的游戲之中,也就是先前提到過的棋盤等。皓穹格不同于其他山峰,一旦踏入就得破壞,否則無法走出。皓穹格是可以選擇戰局的,可以繼續,也可以退出。但是,這整座山峰都被下了結界,根本無法出來。
那只有迎戰。可他們也深知,一個人的元氣是維持不了多久的,在輸了的時候沒有保護,即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了。
唯一可破解結界的,只能是下了結界之人。如此精妙,罕見,甚至可稱為奇跡的結界,遠遠超出了幾人的能力范圍。
他們暗自思索,到底是怎樣的人,有如此高深莫測的術法?靈宿幫,竟然也已經變得如此可怖了么?
墨子梵聞言嘆息,轉頭問他們,“你們的身體恢復的如何?”
饒讓拍拍自己胸脯,“大師兄是一定沒問題的!”
季風傲揉了揉肚子,“雖然不吃東西也沒事,可是還是覺得不適應,有些餓,”墨子梵掃了一眼,他輕咳一聲道,“沒事沒事。”
“恩,本座也有些餓,”修顏不知何時醒了,接話道。
墨子梵沒理他,問道,“沒有人進入這座山峰中么?”
季風傲聽聞抿嘴一笑,拾起地上的一片花瓣,招手,“過來看,”墨子梵隨他走到邊界處,季風傲用力敲打了一番,無濟于事,他看著墨子梵笑了笑,然后又將手中的花瓣放在手掌心,吹了一口氣。
于是,花瓣在風的攜帶下,毫無阻隔的飄入了結界的另一端,也就是皓穹格中。
這實在匪夷所思。
墨子梵蹩眉,伸出手,過不去。他試著放松身體,慢慢穿入,可碰到結界,卻依然紋絲不動。
奇怪了,這樣也不行?他抬眸看著季風傲,以目光詳詢。季風傲攤手聳肩,“我們都試過了,沒有用。”
“所以,這個結界,是專門對人所下的,”饒讓說道,“術法中沒有可能會變成某樣東西的。”
他話剛完,幾人的臉色就漸漸變得失望了。
墨子梵皺著眉頭拿出玄霜劍,用了千里傳音。
“咳咳咳——”
一陣蒼老的咳嗽聲傳來,幾個人不由得揪緊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