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玄家人并不知我和他的關系,只道是親如手足的好兄弟。而我每次聽到他們這樣說,都要一臉莫測的凝望白玄,白玄看我一眼打個哈哈。
很多事情,急不得,我曉得。
年中熱鬧的氛圍引得家中長輩常常感慨,末了總指著白玄說一句,“你這不爭氣的,什么時候成家?”
白玄笑道,“除非有女子能文能武,我便考慮考慮。”
我在一旁聽著沒吭聲。
本以為這事就這么過去了,熟料長輩神通廣大,還真找了個能文能武的女子來。女子見著白玄兩眼放光,便整日的跟著他。
我當下收拾了包袱準備離開。
白玄攔著我苦笑,你知我是愛著你的,又何必同我置氣。
我答,可他們不知,有了一個,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到時候,你要怎么辦?
他垂眸不答。
我沉默良久,道,白玄,你若成家,我想我會祝福你。
我是真的會祝福他,我希望他幸福,可惜這份幸福沒有我的份,我還是會很難過失落。
白玄同我一樣,沒有勇氣告知家人他愛上的是一個男子,可我畢竟不同,我的家人根本不會過問,他的家中卻時刻想著有個繼承者。
我心中早已分明,到了這種時候,卻沒覺得多悲傷。
于是我背著包袱,穿行于黑夜中。
三個月后,我浪跡于安陽。
這座繁華的古城總是敢愛敢恨。我看著手中的瓶子,面無表情的將它盛裝的液體倒在草地上。不過一眨眼,泛綠的草地已經枯萎死去。
我想起剛離開的時候。
寒風陣陣,頭頂星光暗淡,烏云浮沉。
我尋來尋去,沒找到能住的屋子,我卻不敢停留,生怕一個晃神便凍死街頭。
當我瞧見那女子遞給我的饅頭時,我心中感動的想哭。
她的家不大,也是一處荒無人跡的地方,她家中有一老母病臥床榻,每日只能靠著女子編制籃筐,草鞋來養家糊口。
我告訴她,我可以幫助她賺錢。
于是,我在她家中住了下來。我每日去不遠處的小城里給人做一些累活粗活,得到的銀票悉數給了她。
她含淚說,陸公子,小女無以為報,愿做你小妾,聊表恩情。
我聞言心神一激,腦海中浮現那男子手持玉笛,含笑的模樣。
他現在在哪兒?做著什么?是否成家了?
他喜愛青衫,但若穿著火紅親服,也定當是非常好看的。
我奢求的并不多,我還是渴望他能記住我的。
我看著眼前清瘦的女子,心中恍惚,“好。”
婚約就這么定了下來。
無所謂后不后悔,反正我也總要有個歸宿。我寫信給家里,說是準備成親,娘親和妹妹大喜,連送來幾份賀禮。
女子名叫阿音,溫婉舒雅,雖不識字,卻是個單純善良的姑娘。
她極其喜愛我妹妹送來的一枚佩飾,我笑著說,那本就是給你的,你帶上吧。
她眼波一轉看著我腰間掛著的那枚,說,不如你的素凈清雅。哎,你這玉佩可是家傳的?睡覺也不見你離身。
我愣了愣,摩挲著那枚玉佩,笑道,不是家傳的,只是一位師兄臨別相送的罷了。
她笑笑,那位師兄對你來說很不同吧。
我笑而不語。其實最近我已經很少想起他了,不知這是好還是不好。
我們一起生活了兩個多月,在此期間她勤儉持家,我外出糊口。閑暇時我們坐在家門口賞景嘮嗑。她總愛說,若是我們老了,大約也就是這番模樣了。
我歪著腦袋想了想,生出了這么一副畫面,于是笑了,挺好挺好。
一個月前,老母親病重,請了不少大夫前來,都搖頭嘆息說道行太淺無力回天。阿音在我懷中哭的食不下咽。我連寫三封書信寄到家里去,請求父親借給我一些銀票救濟,不過幾日便有很多銀票寄了過來。我覺得有些蹊蹺,可又說不上來,也沒再細想。
我帶著阿音和病重的老母親踏上了尋醫之路。
周周轉轉,到了安陽。
錢財已空,我安頓好兩人,便去街頭賣藝,希望能掙些錢。
殊不料我踏入破敗的小屋子,卻見老母親已升天。
屋中血光飛濺,凌亂不堪。
我從沒有過這樣的憤怒與怨恨。
老天總是這樣,讓我嘗到一點甜,再給我一場突如其來的悲傷。
那幾日我瘋了一樣尋找阿音。我知道她活著,我卻不敢想她是怎樣的活著。
幾經周折,我在一家青樓找到了她。那時她幽幽轉醒,惶恐的看著我,不讓我接近她。
她說,我已經不干凈了,你走吧。
我對她說,你給我一個饅頭,我便要涌泉相報,我說過,我們會成親,我會娶你。
她哇的就痛哭起來,聽得我撕心裂肺,她說,阿花,他們給我下了毒!他們給我下了毒!
那是我第一次了解毒這種東西。
阿音中的,是yin毒,一旦吸食這種毒,便要日夜縱歡,不然便會瘋掉。
真是可笑,世間怎么會有這么惡毒惡心的毒藥。
最不幸的是,這種毒藥,沒有解藥。
我甩下銀子,帶著阿音走了。
還是那間小破屋,我們的身體纏繞在一起,縱情歡愉。
很多時候,我都不敢碰她,只要一碰她就會哭著哀求我,而她更是食不知味,人在迅速消瘦。
我看在眼中,卻無可奈何。
每一次的纏綿后,她都說,阿花,殺了我,你殺了我。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我親吻她說,沒有拖累,我在想辦法,沒關系,有我在,你會好好活下去。
真的能活下去嗎?我不敢奢望。
我一日復一日的尋求解藥,深山老林中稀奇古怪的藥材全被我鉆研了個遍。
也因此,我開始在意這些不起眼的植物或動物。
兩天后,我遇到一個男子從此處經過,他疑惑我在找些什么,我就告訴他,我在找解藥。
他聽聞事情經過,給我一本《毒經》,說,你可以看看這本書。
我翻遍了那本書,上面只教人如何死,卻沒告訴人如何活。我問他,你這是什么意思?
他笑說,中那中毒,無解,唯死方能解脫。
語罷,他便帶上斗笠,大搖大擺的走了。
那日晚上,我告訴阿音,我無法救她了,她笑著說,無妨,這輩子能夠遇到你,已是萬幸了。
我找出一種毒,人吞噬后能夠立即死亡,沒有痛苦。我把它放在花窗前,卻被阿音喝了。
她給我的最后一句話是,其實我知道,你不愛我。你只是想要報答我。可是阿花,那個饅頭的報酬,你早已經還清了。祝你幸福。
每每想起那個女子明媚的笑,柔柔的喚著阿花阿花,我的雙手總會抑制不住的顫抖。
我終歸是欠她良多。
每一次和她縱欲,我腦海中全是他,他的笑,他的無奈,他的深情。
在最艱難的時刻,我也期盼著他會笑著走到我身邊說,阿花,我在。
我守孝三個月后,前往京城長安。
一次又一次的幸福落空,我下定決心要自己一個人走,而為了弄清阿音的中毒真相,我開始研究毒物,并拿自己做實驗。
一個月后,來了一封書信。
“阿花,我是白玄。不用驚訝我知道你的所在,因為我一直和你的妹妹有聯系。你走了之后,我和家中攤牌,他們用盡各種手段讓我屈服,但是我沒有。因為我是你的師兄,我是愛著你的。而如今,我終于擺平了一切,阿花,你久等了。”
我以為我會將這封信揉成一團扔進火堆亦或者撕得粉碎埋進泥土。可是沒有,在看到“你久等了”時,我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
半個月以后,我見到了白玄。
分分合合,我們終于還是無法分離。
他不希望我拿自己做實驗,盡管我一次又一次的告訴他,沒有關系,我還有解藥,他卻執意要我丟棄這些東西。
爭執中我們吵了個天翻地覆。
他憤怒的甩袖而去,我亦沒有阻攔。
我卻不知道,他明白我那一陣子艱苦的生活,那些銀票都是他托我娘給我寄來的,那時,他被囚禁在家。
之后到第二年的新年,我們都沒有通過一次的書信。只是有時,他會托我妹妹或我娘給我寄來些小物件。
第三年,我依然在研究毒物,而白玄說“你碰那些東西一天,我就不會再你”,看來是真的。
我于情上受挫,卻不想再辜負任何人。
如此我們翻來覆去爭吵不斷的度過第三年,第四個年頭,我才終于放下,放下阿音,放下毒物。
而此時的白玄,很長一段日子里杳無音訊。
我尋去他家,他不在,我只好悻悻然的回來。
然而此時平靜的日子沒過多久,我卻聽到一個消息。
江南劉知縣貪贓枉法,私扣我朝精品玉器,處以極刑,滿門抄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