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門抄斬。
一時間,我的腦海里只余下這四個字。
于是我急忙奔回江南知縣府。那里已經破敗的不像樣子。而府里的人,全都被關進了大牢,五日后菜場斷頭臺,當眾抄斬。
娘親拉著我哭,“阿花,救救你妹妹!救救蕁兒!”
可皇上親自下的旨意,誰又敢違抗?我很想問問白玄,我該怎么辦?可此時,他依然不見蹤影。
無奈之下,我要挾我父親交出錢財,用這筆錢買通了施行侍衛。
我隨便找了個女子代替我妹妹去死。
我苦笑,這輩子,我還要欠下多少債?
這一行為落在師父眼里,他指責我的徇私枉法,我的愚蠢。
我告訴師父,“她是我妹妹,我的親人。我無法做到大義滅親?!?/p>
師父神情冷冷,“那你在學堂學了十年,都學到了什么!”
我答,“武學。”
師父說,“你早晚有一天會后悔!”
學堂里,我見了袁淵,他笑著說,“做的真是干凈利索,不愧是陸騖斛。不過,你可知道,你的妹妹陸蕁川是知縣劉大人最寵愛的女人,同時,也是幫他做多的人。”
我腦中嗡的一聲。
“你這樣做了,不僅害了她自己,更是害了你全家,若真的事情暴漏....”
“我不后悔!”,我對著他大喊,“十三年前踏進這里,我就沒有后悔過!”
我不后悔,這是真話,我只害怕連后悔的機會都沒有。
這件事情沒有敗露,我將妹妹藏在陸府,而我自己也回到了陸府。
父親經我那么一要挾,多少有些怕我,便不再約束我。
如此相安無事的過了幾個月。
有一日白玄突然來了,我很歡喜的抱著他問他,你去哪里了?怎么也沒個信兒?
他有些哀傷的看著我說,阿花,這件事,你做的不對。
那一刻,我看著眼前有些陌生的白玄,明顯的感覺到了事情的轉變。
我卻不知道,正是因為這件事,師父才決定幫助白玄戰勝我。
用這種卑鄙下流的手段,也要戰勝我。
白玄消失的那段時間去了哪里,我沒有多問,我想,他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
日子還是同往常一樣,慢悠悠的過去了。
我和白玄也同往常一樣,來來回回幾封書信,偶爾見個面。
很快,五年之約到了。
那日里,一旁是幽幽青翠參天的小竹林,云淡風輕,陽光暖暖,如瀑傾瀉,打碎了一地的斑駁。
我微笑著向他抱拳,“白玄師兄,許久不見!”
迷蒙的光線中,我看不真切他的神情。
其實,我沒想過我會失敗。雖然五年來我經歷了那么多的人事變故,卻依然覺得,白玄還是白玄,我還是我。
就像他所說的,“輸給你,我也心甘情愿?!?/p>
可我又怎能釋懷?
昆侖峰,自打我十六歲便一直心心念念著的地方,我所有的幻想都破碎于白玄拿劍抵住我咽喉的一剎那。
他冷冷的說了一句,“你輸了,”轉身走了。
沒有任何的情感,冰冷的像是陌生人。
我一時無法接受,在家中自暴自棄了半個月之久。半個月后,墻頭,袁淵笑似非笑的看著我,“呀呀呀,陸騖斛你這么成了這個德行?”
我灌著酒沒有理會他。
他躍下墻頭走到我身邊,一臉黝黑的皮膚快要融入進夜色里,他依然瘦瘦高高的,沒甚變化。他自行拿過酒杯斟滿喝了一口,“嘖,不好喝。”
“不好喝就滾,”我冷冷道。
他笑著說,“這次比武,你難道絲毫沒有懷疑?”
我有過,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認,自從阿音死后,我就極少習武了。
他咂咂舌,“白玄之所以贏了你,是因為有師父的幫助?!?/p>
我不以為意。
他突然很小心的說道,“師父將自己一般的功力渡給了白玄。”
“啪——”手中酒樽摔落,酒水濺了一身,我呆呆的看著他,滿是驚慌與不敢置信,“你騙我!”
渡給他人功力,這是大忌!師父定下的學堂大忌??!
袁淵邪邪一笑,“不信,你就去問問。白玄現在還在學堂里。”
我憤怒的失去了理智,修顏幾人前來阻攔,被我一掌拍開。
我看到師父靜靜的站著,像是等待已久。他的身旁,是一臉蒼白的白玄。
我掃了一眼他們,又看了看周圍師兄師弟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中頓悟,憤怒中又冒出些許苦澀,“原來你們都知道...原來你們都知道!!”
阿甘嘆息道,“騖斛,在你選擇幫助你妹妹的時候,你就該知道?!?/p>
我顫聲問師父,“是這樣嗎?師父?人都有一己私欲,我這樣做,有何不可?!”
“你別忘了,師弟,我們學堂的規矩便是如此。一旦無法分清好與壞,對與錯,便要受到懲罰,”菖沄師兄說。
“學堂的規矩?對與錯?”,我失笑,笑的悲涼,“那么現在呢?渡給白玄功力,借他人之手來殺我又是對是錯???!”
無人回答。
白玄微微抬眸,看著我說,“是我的錯。任憑你處置?!?/p>
我看著他,忽然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子游...你怎么能這樣對我...”
“這是一個考驗,”師父突然開口道,“看你是否有能力接管昆侖峰?!?/p>
“可是我的武功想要拿下昆侖峰已經不成問題!”
“就是如此才不得不這樣做!”師父怒道,“你到現在還不清楚自己到底錯在哪里嗎!”
我恍然的踉蹌后退,“我明白了,這是你們設的局,就是要考驗我有沒有能力掌管昆侖峰。而你們就是害怕,害怕一旦我有了靈峰,便會有毀天滅地的力量...對不對?”我那么的不甘,為什么要這樣?為了一座山峰,就毀了這么多的一生!我頓時感覺渾身軟弱無力,我以為我走出家門,就能得到我自己想要的,我以為我只要我努力了,我就可以得到,我以為...我以為我敬愛的師父和我師兄不會用這些下三濫的手段牽制我,因為我覺得他們不屑,可是,這一切...這一切,這么亂的局面,到底是誰一手造成的呢?
我想起了阿音,想起了我妹妹,想起了被我害死的那么多人,“師父,你不仁,休怪我不義!”
師父一半的功力沒有,白玄在一旁精神恍惚,于是我得手了。
我看著那老者,說道,“師父,其實都是您的錯。您若沒有領我回來,我便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您若不是將我和白玄安排在一起出任務,我也不會喜歡上他。您若不是一旁的阻撓,袁淵又怎會告知我真相。您若不設局,我又怎會如此這般?!?/p>
最后我說。“你我師徒情誼已盡,從此之后一刀兩斷?!?/p>
那之后,我被很多人唾棄。
我想,就算是師父沒死,他們也依然會添油加醋的污蔑我。
我整日悶在家中,不理會那些人。師父死了很合我意,他們的言論我也不想追究。
在此期間,阿甘等人來找我,說是替師父報仇,可惜他們武功實在不濟,都被打了出去。
我渾渾噩噩的度過五個年頭。如此一想,其實我什么都沒有得到。
我呆在家中,等著那個人來找我。他一定很想殺了我。
老天總是在我困難的時候雪上加霜。
五個月后,突然有大批官兵闖入陸府,他們找到了被我安排在后山的妹妹蕁川。
不僅僅如此,父親吸食鴉片,囤積了很多銷往各處,全部被查封了。
陸府上下兩百余人都被抓走,只留下了我和一些家仆。
我慌亂四處找人求他們幫忙,他們卻像躲著瘟疫似的將我趕走。
我不明白為何家人都抓走了卻唯獨沒有抓我,后來,我見到了袁淵,于是我明白了。
他告訴我,“這次的案件是我主審,而我沒有抓你,是我對你最大的仁慈,”他坐在堂上看著我笑,“你要感謝上天給了你一條生路。”
我隱隱覺得事情不對頭,“你得到了什么?”
袁淵勢在必得的大笑,而后對堂下一人說,“你,去將公子叫來?!?/p>
我心中咯噔一聲,眉頭扭在了一起。
轉過身,我看到一身青衫的白玄手拿一支玉笛,明凈的臉龐上帶著溫和的笑意向我走來。
擦肩而過。
他走到袁淵身旁,問道,“你將我叫來,是有什么事?”
我僵硬著身子看著他,期望他看我一眼。
袁淵得意的笑著親他臉頰,挑釁的看向我,“我在處理案子,想要你幫我做個評斷。”
我腦子一片空白,反復回放著袁淵親他的片段,而白玄卻不以為意的笑了笑,看著我,打量了一番,“這是?”
“我是陸騖斛,我是阿花,”我忍不住上前揪著他的領口大喊,“白玄!你怎么了?是不是他逼你的?還是你在演戲?”我說著話,卻明顯的帶了一絲哭腔,“對不起!是我不好,我該死,我該下地獄!我不該失手殺了師父,對不起!”
一旁的侍衛趕忙將我拉離,白玄皺著眉頭撫了撫衣領,突然雙眸一寒,“是你殺了師父?你就是陸騖斛?”
我垂了垂眼眸。
白玄冷笑,“陸家公子,你窩藏妹妹,讓別人代替她去死,父親又販毒禍害百姓,連你也殺了養育你十年的師父。哼,還真是喪盡天良,”我心神激蕩的盯著他,想要看出他哪怕一點點的作態,可是沒有,他掩飾的很好,他敲敲掌心的玉笛,居高臨下的看著我,“阿淵,這個案子該如何評判,你還用問我?”
袁淵微微一笑,“我曉得了,你回去休息吧。”
白玄聽聞很乖的點點頭,對他溫和的一笑,“早點回來。”
“好,”袁淵應了一聲。
而此情此景,就算是學堂中我同袁淵針鋒現對時,也是沒有想過的畫面。可是這一幕活生生的出現在我的眼前,令我忍不住顫抖。
擦肩而過時,我一把抓住白玄的手腕,放低姿態哀求他,“子游,你說你不會負我,你說你會無愧于我的選擇!這些承諾你都忘了嗎?!你一定是故意氣我的對不對?”
白玄茫然的看著我,想要掙脫,“你認錯人了吧?!?/p>
我怎么會認錯?那個溫文儒雅的白玄,那個愛穿青衫的白玄。“這支玉笛,是我送你的,你都忘了?!對了,還有玉佩!”,我解下腰間的玉佩,展示在他的眼前,“你說我們兩人一人一個,便是到了天涯海角也覺得對方在自己身旁??!”
“陸公子你認錯人了!”白玄不耐煩的揮手,那塊玉佩就這樣摔落在地,上好的玉佩被摔碎,還有我最后一絲期望,也全部磨滅了。
白玄愣了愣,看我一眼,還是決絕的走了。
我卻在心里給自己說,不要相信,陸騖斛,這是假的,白玄是愛你的,他說他會和你在一起一輩子。
可是白玄,你戲做得太足,你把你給我的玉佩都摔碎了,以后我要怎么思念你?
袁淵笑著解釋,“白玄跌下了山崖,失憶了。他記得一切,也記得你。只是,把我當做了你。哈,我要感謝你,陸騖斛,若不是你,師父這個牽絆就不會死,若不是你,白玄也不會瘋了一般的想要自己尋死。而如今,我得到了他。你還記得幾年前我們的賭約嗎?”他步下臺階,冷笑著看著呆滯的我,“風水輪流轉,是我贏了?!?/p>
接著湊到我耳邊小聲說,“子游他的唇柔軟得很,皮膚也很細膩,特別是大腿內側?!?/p>
我怎樣走出衙門府的,又是怎么回到我那破敗的家的,我全都沒有了印象,直到月色彌漫,我才恍然一個激靈,伸開滿是鮮血的右手,里面是一塊破碎的玉。
“啊————”,我跪在地上大吼,用上了內力,猛然一口鮮血吐出來,耳邊,還是一聲聲凄涼憤怒的叫喊不斷回響,無限寂寞與悲傷,凝固在了這無盡的夜色里。
而從今往后,我就真的,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白玄被我趕了那么多次,這次,不管我如何拉扯,如何哀求,如何呼喚,他都不會再回來了。
我悲哀地想,真是作孽啊,陸騖斛。你看看你到如今,都得到了什么?
我這時候覺得,死也是一種解脫。于是我拿著那片殘缺的玉佩,劃破了自己的手腕。我看著血液愉悅的外涌,心中卻分外寧靜。
我最后還在想,我在世間,到底留下了什么?后來我笑自己愚蠢。我留下了千古罵名,這么簡單明了。
——“如果干不掉,那就只能適應。”
——“我記得你才九歲?”
——“因為,我是你師兄啊?!?/p>
——“你師兄瞧見你那樣子心疼的不得了,若不是他及時飛出銀針,你是活不過來的?!?/p>
——“我瞧你這些天很享受啊,怎么不繼續享受了?”
我脫口而出,“不如師兄天天煩著我好?!毖粤T白玄便抱臂盯著我,我只得改口,“師兄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計小人過,師弟我向您學習還不來及,怎會厭煩呢呵呵。”
白玄滿意,“哦?我竟不知我在你心里如此重要。”
“是,不然我拿誰笑話?在被我取笑這件事上,您的確有著比天地更廣闊的胸懷?!?/p>
“......”
——“你想得太多了,我是在想,如何才能使你消除顧忌。”
——“我白玄定不辜負你的選擇。騖斛師弟,睡吧,我會在你身邊?!?/p>
——“好好收著,可別丟了。從今往后,你便是我的人了。唔,等我們出師后,我就娶你?!?/p>
——“我的,便是你的?!?/p>
到最后,我想的,還是他??墒前鬃佑?,你還欠我一個成親宴,可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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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番外全部更完。以后沒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