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晚不晚,院子里光線朦朧。永琰坐在殿內心神不寧的時而向外張望,像一個無助的孩子。
不久見一個小宮女挑著香爐進了殿門,戴著‘倪華’面具的藍藍尾隨其后。
永琰快步迎了上去,沒說什么就將她攬入懷中,顫抖著身子。“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當他醒過來四處看不到她時,心思沉入谷底。他知道景陽派她入宮是打探白蓮教的事,現在基本上已經查清楚了,就等著最后一擊,她很有可能就要走了。有時候他想如果白蓮教能在強大一點,是不是她就可以呆在身邊久一點了。上次如果不是他故意放走白蓮教細作,她肯定早在那次劉之協起義后就離開了。
他每天上朝堂都心神不寧,一下朝便急忙趕去看她在不在。只有看到她和月兒在一起玩的開心時,他那顆提著的心才能安下來。
可是今天凌晨,天還未亮醒來時發現自己一個人躺在榻上。隱約記起昨夜是要跟她一起出宮的,可是為什么會一個人躺在榻上的。
摸摸發疼的脖頸,心一下就空了,六神無主的四處尋找,哪里還有她的身影。他落落的回到寢宮等她,心里不停的在說“她只是出宮辦事去了,辦完事情就會回來了,她之前也經常出宮。她一定會回來的。”他就在殿內一坐就是一整天。
藍藍寥寥一笑,唇角有寡淡的味道,拍了拍永琰的肩道:“臣妾回來了。”
永琰的身子一顫,覺得哪里不對,半晌,扯出一個笑來,他說:“以后不準再像這樣一聲不吭就走了,我承受不起。”
藍藍略微松開一些,看到永琰那樣未經掩飾的陶醉和喜悅撞得她的心驟然一縮,疼得她呼吸都艱難。“臣妾不會再走了。”
他漆黑的雙眼中盛著暖意,不再說什么拉著她走進后院。
一抹月色透過云層照下來,永琰穿著皇袍,立在那滿院子的桃花樹底下,微微探身,修長手指輕撫跟前站著的女子,撩動她額前的發絲。
藍藍含羞,臉微微側過,“皇上…”
永琰微微一笑,如畫的眉眼,漆黑的發辮在身后,手指輕輕覆在她的唇上,“噓……”伸手將面前的女子攬入懷中。
女子顯得更加嬌羞,臉紅到耳根子。
這一院桃花樹是他在慶王府邸時親手種下的,進宮后命人移植過來的。
永琰喚宮人備了好幾個竹籃來,然后打發走院里所有人。樹上碩果累累,他要與她一起收獲。
他云龍紋絳色紗袍隨風翩然,時而踮腳時而跳躍,很快竹籃就裝的滿滿的。
夜已經深了,藍藍一直為他挑著燈。
他們近在咫尺,她醞釀許久的恨便被勾了起來。燈下她的面容籠罩著令人難以言說的陰冷恐怖,手上提著燈罩,燈捻子顫了顫,火光跳動好幾下,逐漸暗下去,頓時院里陷入一片黑暗。她想快速掐他脖子的手,慢慢停頓下來。
永琰一貫溫柔的聲音響起:“雖然你不怕黑,但是黑夜里多個人在身旁總是好的,以后我都會陪著你。”說完將她攬入懷中。
兩人將采摘好的桃子搬回殿堂,永琰汗淋淋的對藍藍說:“華妃,聯教你釀酒。”
藍藍驚訝的看著永琰:“釀酒?”
永琰命人取來釀酒工具,“聯好不容易才說服舒太妃把她秘制釀酒方子教授于聯,聯釀酒已經釀了兩年了,今年你陪聯一起釀酒。”不等藍藍再說什么,他已經挽起袖子洗桃果了,他說:“我們先把桃子用水洗凈擦干。等一下再切碎,里面的桃核都不要。然后把切碎的桃子放進陶罐內加酒曲,糖等等,用手拌勻,然后把罐口封死后放入地窖,以后每天上下搖晃那么一兩次。大約過兩個多月就成了。”
藍藍非常不可思議,他可是皇上,盡然自己親自在釀酒。她在一旁聽永琰一會喊她拿洗干凈的桃子,一會喊她拿陶罐裝切碎的桃子,她呆呆的任由他指揮。
在她面前永琰永遠是高高在上的帝皇,帝王威儀擺在那里,天威不可褻瀆,即使她是他的皇后也無法并肩齊視。
這樣的永琰她想都沒想過。就像普通農戶家里,丈夫和妻子平常相伴。
藍藍眼角流下淚來,一直以來她以為侯鈺瑩只不過因為一副好看的面容才令永琰迷戀,原來不是的,不管是侯鈺瑩還是倪華他都愛,他的愛是深入骨髓的,不光只是一副面皮。
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兩陶罐就裝滿了,給陶罐封口時,永琰特意挖了一小勺子果肉給藍藍吃。
被酒曲泡過的果肉有些難吃,眉頭不自覺的皺了起來,永琰則哈哈笑出來了。“哈哈,華妃你也有上當的時候,是不是特別難吃?哈哈。”藍藍又愣住,平時對任何人都一副處事不驚的表情,此時站在面前的人真的是皇上嗎?
兩人手拿陶罐走著,滿路都是繁盛的花樹,綿延向前伸展,月光灑下來,人在樹下走,于安挑著燈籠在一旁跟著。他不時側頭看她,她一路緘默,即便目光遇上也匆匆調轉開,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小聲試探問:“華妃,昨夜為何事出宮?”
藍藍略微停頓一下,“臣妾去了躺密道。”她想不出侯鈺瑩為何出宮,但是她確確實是去了密道,所以如實說。
他背著手,臉上閃過一絲讓人不易察覺的冷笑,他輕語:“華妃不必要為白蓮教一事太操心,有聯在,聯會處理好的。”
她嗯了聲,“臣妾知道。”
兩個人默默走著,眼梢可以看見對方的身影。頭頂是細密枝葉,腳下寬闊的甬道直通繁華,一直這么走下去,也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縈繞在心頭。
到酒窖后,藍藍越來越覺得腿腳無力,身子不聽話的軟下來,拿陶罐的手一抖,罐子就掉了,搗碎的桃子灑了出來。
永琰走過來,并沒有扶她起身,只淡淡問了句:“華妃怎么了?”
她咽了口唾沫,努力擠出笑容來:“臣妾,臣妾有些不舒服。”
他長長哦了聲,“華妃是哪里不舒服?可是覺得渾身上下都無力氣?”
她點點頭,突然就意識到了什么,手無力的指著他:“你,你做了什么?”
永琰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眼睛幽暗深重。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倒在面前的人,表情那樣的冰冷,連帶著語氣也冰冷起來:“華妃你這么聰明不會不知道吧。”
紫金軟脛散,可以讓習武之人武功全失去,藍藍恐慌又憤怒的盯著永琰:“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永琰想了想道:“她在聯面前沒那么多禮儀,聯采摘桃子的時候,如果是她,絕對不會那么安靜的幫聯掌燈。聯釀酒的時候,如果是她,也絕對不會那么順從的聽聯的指揮。走路的時候她總是會走在聯前面。”眼神變的柔和起來“聯知道她是想要保護聯。”
在她面前他沒有帝王威儀,愿意做一個弱小的受保護者,貪婪的享受她為他做的一切。
藍藍失聲笑了出來:“哈哈…那么臣妾為皇上做了那么多到底算什么?”
永琰迷惑的看著眼前的人,他不知道她是誰,為什么假扮華妃,既然能想到假扮華妃來接近他,她就一定知道華妃在哪里,所以把她引入酒窖。他對她的身份沒有興趣:“少廢話,把華妃交出來,聯留你全尸。”
藍藍眼角有淚:“皇上還要再殺臣妾一次嗎?”
永琰認真的看了會藍藍,心想自己殺過的嬪妃只有皇后一人,難道她是皇后?她沒有死?“你是皇后?”
藍藍冷笑,與侯鈺瑩戴了同樣的面具,他確看不出來面具下面那一具與她一樣的身軀。
她干干一笑道:“當初皇上為了給瑩嬪家人報仇,妄加給臣妾一個白蓮教的罪名,臣妾養殺手是為了助你登上皇位。可是你卻狠心如此反咬臣妾一口,害臣妾落得滿門抄斬。”
永琰皺起眉頭,他語塞了下,沒有接她的話。
她把面具摘下來,眼里含著淚,凄楚問他,“皇上有愛過臣妾嗎?”
他垂手而立,別過臉姿態倨傲,“聯許諾過皇后,若能安分守己,聯保你一生榮華富貴。你不該三番兩次的去加害瑩瑩,更不該去害她家人。聯許你皇后之名入葬已經是恩典了。”若不是自己利用她而心生愧疚,早在侯鈺瑩嫁入王府時就處決了她。如果不是自己的一時心軟放過她,也不會發生那么多事,他想起來就悔恨。
他大袖一拂:“把華妃交出來。”
藍藍不說話,從袖中掏出一顆金色丹藥丟給永琰,淡淡道:“臣妾倒是想看看皇上有多愛瑩嬪。”
永琰拿著丹藥,心生恐慌,這顆丹藥他并不陌生,名叫陰陽龍鳳丹。“沒想到你竟然如此狠毒,給她吃了鳳丹。”
藍藍哈哈大笑:“皇上過獎了,臣妾怎能與皇上相比。”
永琰恨不得殺了眼前的人,但是他極力克制,因為他必須通過藍藍才能盡快找到侯鈺瑩。他知道密道里岔口很多,若不是丹藥的原因他肯定殺了她,現在他不敢。他吃下丹藥,憤恨的帶著藍藍走出酒窖。
藍藍心痛的看著永琰,當他毫不猶豫的吃下龍丹時,她失聲痛哭起來:“不管她是倪華還是侯鈺瑩,你都能為了她做任何事。可是她呢,她為你做過什么?她連回應你的愛都做不到,皇上,侯鈺瑩她根本不愛你。你為什么要這么傷臣妾的心。”
永琰身子僵了一下,像是被人戳到傷處,手摸著發痛的胸口,悶聲道:“聯不需要她能回應什么,只要她愿意在聯身邊就夠了。”
陰陽龍鳳丹配出來都是一對一對的,龍丹是金色,鳳丹是接近金色的黃色。兩者是毒藥也是解藥。如果龍丹是毒藥那么鳳丹就是解藥,反之鳳丹是毒藥的話龍丹就是解藥,要看服用的先后順序來判定,先服用的為毒藥,后服用的就是解藥。中毒之人如果不能及時解毒,就只能活七日。
這種丹藥早在雍正年間就被列為禁藥,乾隆年間已經罕見,他也是很小的時候看見過一次。
有位窮秀才與一位公主的事,公主是孝賢皇后的女兒,也是永琰的嫡姐。兩人不顧乾隆皇帝的阻攔硬要在一起,乾隆皇帝氣不過,賜給他們二人陰陽龍鳳丹,命公主先服用鳳丹,秀才后服用龍丹,秀才救了公主,經過考驗得與公主短暫相守。
解藥過程十分痛苦,分別需要找來世上最毒的五種毒蟲和五種毒草。燒火架一個大缸裝滿水,把五種毒草和五種毒蟲同時放入缸內,水溫必須控制好不能太冷不能太燙,這樣堅持兩個時辰,五種毒蟲開始狂躁時,吃下解藥的人刺身進入缸內,任由五種毒蟲撕咬三個晝夜,這三個晝夜不得隨意動,五毒草會解除五毒蟲的毒,被撕咬的傷口也會很快愈合。吃下解藥的人就會被五毒草和五毒蟲的毒侵蝕五臟六腑,丹藥在受到侵蝕后會自動分解與吃下解藥人的血水融合,趕在第七日凌晨天地灑下第一抹亮色時,此時是陰陽協調的最佳時機,藥效最好,然后割腕放血,那血便能解毒。今后每日一碗堅持半個月后會痊愈。
陰陽龍鳳丹,也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當解藥,聽名字就知道,陰陽代表男女,龍鳳代表夫妻,必須是兩個相愛的人才能解,否則不但不能解毒,反而多賠進一條人命。
做解藥的人身體今后必須每日放血,否則也會毒發身亡,但是每日放血,任你如何調養補血也逃不過失血過多而亡。就是說中毒之人有機會可以活,而解毒之人難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