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坐上車,似乎有些累的靠著車窗:“時間好像有點晚了,溫姨差不多也該睡了,要不改天再過去玩。”
溫廷邇頓了頓拉安全帶的手:“那就改天吧。”
“替我先謝謝溫姨的橘子。”石頭心不在焉的望向車外。
溫廷邇點了點頭,車子緩緩上路。
一路無話,有種憂愁而又雋永的悲傷?
到了樓下,溫廷邇笑:“晚安。”
石頭下車,有那么一兩秒的恍惚的揮揮手:“晚安。”
車門關(guān)上的那瞬,石頭比誰都清楚有些話不管怎么說都是一種枉然!
錯不過錯,適不適合,可不可能,對不對不起……
溫廷邇沒有馬上離開,只是按下車窗手搭著窗檐撐著腦袋,黑眸幽亮凝聚成一道沉沉的目光靜靜目送石頭離去。
美國,華盛頓。
“Glimmer”心理治療診所是王子格大學時期的學長席森創(chuàng)辦的一家專業(yè)心理咨詢私人診所,就在唐人街港式茶餐廳樓上。
100多平方米的診所,兩間咨詢室。
王子格跟王子安過來時,席森還在忙。
她們被前臺護士安排到休息室,將近有等了一個小時這樣,護士才過來道:“王小姐,席醫(yī)生請您進去。”
不過三十平方的辦公室,比起三年前似乎更簡潔單調(diào)。四壁白墻,簾布雪白如煙的隨風曼妙搖曳,陳設(shè)簡易到不過只有一張辦公桌一張椅子一臺電腦加一排格局死板的書架……
“我說你掰正了那么多患者的心理缺陷,咋就弄不好你這身強迫癥?”王子格頭疼的將視線轉(zhuǎn)向落地窗外。
落地窗外,席森微弓著身子背朝王子格抽煙:“你知道最能走入患者內(nèi)心世界的是誰?”
“誰?”
“神經(jīng)病。”他聲線清潤,有點漫不經(jīng)心又有點孤寂的轉(zhuǎn)過身,背靠著眉眼清冽淡然。
王子格每每都能被他挑起一身毛的悚然踹他:“物以類聚!果然是精神界的得道精髓!”
“可以這么說。”他很樂意當個神經(jīng)病的吸一口煙,順手將燃盡的煙蒂彈空中,淺笑看向落地窗里的王子安。
高挑清俊的男子長身而立,兩手藏在羽絨的口袋里。神色倨傲,黑眸平靜如水。沒有焦躁沒有灰冷,沒有麻木的無力還有奄奄一息的垂死……
可以說;沒有一絲雜質(zhì)的亮亮映著窗外光輝。
如果他沒有記錯,三年……哦不對!現(xiàn)在應(yīng)該要說四年前!四年前的他,麻木,呆滯,痛苦而又灰冷,倉惶而又崩潰……
可是現(xiàn)在的他……
恍惚間,席森又控制不住的將自己強迫成他。
手無縛雞之力,過得行尸走肉,吃飯要人喂上廁所要人陪,家人拋棄,世俗眼光,旁人嘲諷譏笑,人生一片茫然黑暗,進退兩難……漸漸害怕與人接觸,漸漸害怕東方將白之時,漸漸封閉自我,漸漸……
那是一場噩夢!
——猶如地獄十八層,層層都要親身走過一次的噩夢!
而在這場噩夢中他又廢了多少精力!忍了多少恐慌!受了多少痛苦與顫抖才熬到如今的噩夢遠去?!找回失去的力氣,找回失去的人生,找回……
如此不堪而又如此艱辛的一場斗爭,如今再次遭受這場噩夢來襲的他……為何會表現(xiàn)的如此淡定?
前車之鑒嗎?
——不!
如果是前車之鑒,那現(xiàn)在的他遠不及崩潰這么簡單。
完全可以用——瘋!
就像王子格跟他說的意外,是因為傷者家屬肆意挑事還試圖對他進行攻擊……
如果是因為這個,那這次意外遠不如上次的一根毛。
何況還是心!
席森直直望著王子安的黑眸,細細鉆磨著他內(nèi)心的傷痛,深深感受著來自深谷的絕望……
他想起他的輝煌,想起他的墜落,想起他的絕望,想起他的麻木,想起他的掙扎,想起他惶惶不安的拽著那一絲希望狼狽坐上通往國土的飛機……
俗話說;解鈴人還需系鈴人!
系鈴人還是解鈴人?
在這之間又產(chǎn)生了什么微妙的變化和拉扯?
席森完全把自己魔化成王子安,完全把自己當成王子安……
然后,他想起四年前他抱著一線生機回到國內(nèi),剛下飛機他就接到石拓的電話。
少年有些微醺:“王子,你說這世界為什么會有絕癥?那么多的醫(yī)生為什么卻連一個小小的癌細胞都殺不死?你們做醫(yī)生最常會說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可我才24唉!我要死在癌細胞手中,那些愛我的人待多痛苦難過?我真的無法想象他們還能怎么人之常情。”
少年很少抱怨,卻總是比同齡多了一份深沉的嘆息:“算了,人命由天,認不認都只是一廂不愿。只是在生命的盡頭還是存有一絲不甘,不甘命運的捉弄,無法屈服在癌細胞的惡性中妥協(xié)離去。王子,答應(yīng)我一件事。如果我走了,你有機會遇見我妹妹,請你幫我好好照顧她,我這輩子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她了。我曾答應(yīng)過她,這輩子永遠都不會像爸媽那樣狠心又自私的拋下她,沒想到……算我求你,幫我好好照顧他。好好照顧我這個可憐的妹妹……”
說完這句話,少年就掛了電話。
他隱隱嗅到死亡氣息,發(fā)瘋的趕到少年居住的酒店。
寒風凄凄,初雪飄落的那剎,他看到一抹黑影伴隨著點點飄落的白雪從天而降,落在冰冷的空地中。血還是雪,一點一點鋪滿地。
尖叫!人群!
如炸開鍋的螞蟻四處竄逃……
絕望!
看著一個個逃命似的朝他跑來,他多希望在她們察肩而過的瞬間她們能帶走襲擊在他身上的絕望!
怨恨!
看著倒在血泊里的少年,雙眸輕闔,唇畔上翹,似輕佻又似不屑的微揚在他那張安詳?shù)娜蓊佒小O窦傲诉^往無數(shù)次見到的沉睡容顏。
他想他只是又耍壞的惡搞,像以前躺在病床上一樣,總是裝死的嚇他!
可是那刺眼的紅,好似開在地獄深淵的彼岸花。他終是欺騙不了自己的熊熊燃燒著怨恨!
就在這時!
被怨恨燃燒的瞳孔忽然撞進一抹人影?
背脊挺直,長發(fā)隨風飄舞,不驚不慌的僵直在倉惶的人群之中。
看不到她的臉,更看不到她此時落在少年方向的神情?可是那一秒,他卻堅定的認為她就是石拓一直放不下的那個人!
同時,也是那一秒熊熊燃燒在他瞳孔里的怨恨“忽”一下被一股倉冷的悲涼所取代?
腦中“嘣”一下?有種電光火石的閃進許多畫面……
他的心好似被誰狠狠掐了一下,痛得他無法呼吸的看向少年……
不……不可以被她看到!
不能!不能被她看到我這個樣子!
不可以!
——不可以!
他仿佛聽到少年驚慌的哀叫,跟著他就感到一股無形的力量從少年那個方向朝他沖來?他失去知覺的雙手“忽”一下從后遮住她的雙眼,另一只抽起手刀狠狠敲向她的后頸。
可是在她不堪一擊倒下的瞬間,他伸出的手卻又“忽”一下被抽空的眼睜睜看著她從他手中飄然落地……
系鈴人走了,僅有的一絲希望都抵不住命運捉弄的消失在他世界。
他徹底崩潰的離開國土,絕望,早已無法代替他心!
腦袋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當我從驚惶的尖叫人群里看到她時,突然想起石拓曾跟我說過她的很多事,想起他最放不下的人,想起他躺在手術(shù)臺上閉上眼時抓著我手跟我說的那句話,如果他沒辦法從這扇門出去,請我一定要替他好好保護她,因為她是石頭!不堪一擊的石頭……”
——石頭?!
席森有種被擊醒來的皺起眉頭:“你——!”他清冽的眼眸忽而深如漩渦?幽冷走到王子安面前用右手的手指抵在他胸口,不置可否:“這里要是一天想護她,我就一天幫不了你!”
如果他是他,好不容易擺脫地獄捆綁的他;能讓他如此心甘情愿回到地獄的原因只有一個!
王子安不易察覺的沉了沉眼色:“過去怎么治療現(xiàn)在就怎么治療,你從未幫過我,不過只是有辦法讓我好好睡一覺。”
席森冷笑:“抱歉!這次就算我能借著催眠進入你世界,也未必能幫你找回失去的力量。”
王子安蹙眉,為什么不能?
當初石拓走得突然,他完全是一線生機都沒有!僅僅只是靠著那一絲飄渺的奇跡,甚至連為什么都不知道的借著石頭出現(xiàn)在石拓自殺現(xiàn)場的那一幕來尋回力氣。
現(xiàn)在……不管是系鈴人還是解鈴人,亦或激發(fā)這次心理障礙的原有起因,再者他現(xiàn)在比當年任何時候都清楚她有多脆弱又有多不堪一擊到事事都需要他來保護!
為什么卻變得不可能……
席森一眼識破但也一語道破:“這次不是你的力氣消失了,而是你把力氣還給石拓了!在你心里,你由始至終都覺得你找回來的力氣是從死去的石拓身上借來!”
王子安一震!沉靜的黑眸倏然劃開一道巨大的裂縫!
不是賜?不是石頭賜給他?!
而是借?!從石拓身上借來保護她的!
所以在石頭替他挨了那一板凳,看到她為他受傷的手,他潛意識覺得沒有保護好她,沒能用這雙手護她周全,反而因為這雙手讓她受了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