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這邊王啟周旋了不過半日,第二日蔣釗回家去,果然那討債的人還未來。自己屋里新來了一男仆一女仆,女仆只管洗衣做飯,男仆則伺候蔣父洗漱穿衣,下人雖不多,但看著就十分周到。
蔣釗還要再交代幾句,后面已經有管事喊了:“蔣公子可好了?少爺那邊吩咐了,說午間叫您一同吃飯呢。”
蔣釗心想自己如今有求于人,雖不是下人身份,卻也不能拿捏著主子的姿態,所以也不敢多待,忙取了些自己平日用的書本,因王啟十分強勢地叫他不許拿那些換洗衣物,他不敢違抗,只能應了。
待匆匆忙忙又上了馬車,一想,連自己的父親都沒多瞧上幾眼呢。不由一聲嘆息。
車夫問:“蔣公子嘆什么氣呢。我家少爺既都發了話,必將蔣老爺照顧地妥妥當當的,您就別瞎操這份閑心,反弄得自己心里不痛快了。”
蔣釗忙笑著說:“王少爺確實是十分好的人,我也很不該苦著臉,反倒叫人以為我不是得了喜,反是得了憂呢。”
車夫一揚馬鞭,拽著韁繩將馬頭拉著拐了個彎,這才說:“可不是嘛,我們少爺平日里那神氣的模樣,見了公子竟那樣柔和,我們一眾下人都看待了呢。”
蔣釗奇道:“王公子平日里十分嚴肅嗎?我以前也見過他幾次,雖是有些任性,到底是小孩心性,看他那雙眼睛,卻都知道他是十足的樂觀性子。”
車夫張了張嘴,沒吐出半個字,忽然嘿嘿一笑,說道:“可不是嘛,少爺是個好心腸,只是偶爾……”
蔣釗聽著話音不對,他也不樂意背后嚼人舌根,便不搭話,只假裝乏了,靠在車壁處假寐。車夫見他這樣,自然識趣地住了嘴。
過了一會,車穿過東市,漸漸靠西邊近了,路上行人反而少了起來,旁邊到處都是高門大院,門口石獅威嚴矗立,大咧著嘴兇狠地看著人。門上大多刷了朱漆金鎖,四米多寬,門口或站或坐好些個門子,看著就十分氣派。
也不過過了幾條街,只路過了一兩戶人家,馬車行至王府大門,卻不停,一直繞到東角門處,請了蔣釗下車,車夫又趕著馬車去后院進府。
角門處早立著一個梳著發包的小童,看見他來了,跳過來就拉他,一邊急慌慌地說:“可把公子給等來了,少爺問了好幾遍您回來了沒有呢!”
蔣釗有些奇怪,問:“是出了什么要緊事?”一邊又想,自己這才剛進府,又不過是個陪讀,哪有什么要緊事用得著他呢?
那小童只扭頭嘿嘿傻笑,說:“主子們的是我們這些個人又怎么知道?不過是瞧著少爺臉色有些急,我們心里也發慌罷了。”
蔣釗心存了疑惑,由小童拉著穿過處處長廊飛閣,剛行至王啟的院門口,就聽見里面在罵人。
“沒用的蠢東西,伺候了我這么多年,這水該放到什么時辰才要往桌上端都不知道嗎!我王家養你干什么吃的,花那么多銀子白來的嗎!”
隱隱聽見幾聲哽咽聲,并不顯耳。
蔣釗猶豫著里面平靜些再進去,誰知帶他來的那小童卻一個勁地催他快進去。
他搖搖頭,指了指里面:“這正訓著話呢,我進去如何使得?”
小童也被嚇得不輕,只敢抬著眼睛看人,一邊壓低了聲音說:“爺不過是尋著由頭出氣罷了,少爺最看重蔣公子,此時您要進去說句話,勝過別人百句哇!”
蔣釗更奇了:昨日便是他與王啟說話最多的一次,也還不過百句,這小廝怎就說王啟最看重自己了呢?又仔細想了想,愣是沒明白自己哪里入了王啟法眼。
因聽得里面已開始摔杯子了,蔣釗聽那丫頭哭得委屈,心里也不忍,便想著賭一把,撩袍進去了。
王啟見他進來,先是一愣,隨后眉頭又皺了起來:“怎么還穿得這件襯子?”
蔣釗忙拘謹著回:“剛從家里回來,到門口聽到您叫我,沒來得及換衣裳就過來了。”
王啟眉頭皺的更深,他原本只是想叫蔣釗到府上來坐著,行的是待客的理,如今蔣釗反而拿自己當下人,他如此自輕,一副坦蕩蕩的模樣,自己反而分外看不慣。因而不耐煩地說:“衣服都給你備好了,就放在你床頭你沒看見?本就該今早就換上的……”
又十分不耐煩地擺擺手,催他換了衣服再來,也不再為難丫鬟,遣了房里服侍的人,自己坐在搖椅里昏睡著。
待看到蔣釗穿了早準備的衣服過來,他才開心,挑著眉叫他過來坐。
蔣釗直覺今日的王啟跟昨日見時又多了很大不同,心里的怪異感翻騰著往上涌,可腦海中一劃過父親被兩個下人照料的樣子,一回想三日前自己被逼下跪的樣子,只覺王啟此時真把自己當下人,恐怕也得受著,他也甘愿受著。
王啟臨窗站了,笑著叫蔣釗過去寫字。蔣釗往旁邊一看,那放著一本王子熙的字帖,不由眼前一亮:“這版將要絕版了吧?沒想到你有。”
王啟盯著他笑:“你喜歡?我倒分不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壞,你覺得好的話,自拿去吧。”
蔣釗連忙搖頭:“這副字帖千金難求,我哪里能拿去?不過如今既住在你府上,少不得要借去臨摹一番了。”
王啟挑挑眉,表示默許,蔣釗左右看看,自己拿了張凈紙,又拿青石鎮紙壓了,說:“今日先從哪里開始呢?”
王啟隱在他身后,盯著蔣釗從發后露出的輕軟耳廓,歪著頭說:“這又要從哪里開始呢?”
蔣釗聽了,回過頭來,看王啟又恢復了昨日翩翩君子的模樣,心里也松了一口氣,口氣也輕快了一些:“我不知道你的進度,也不知你最近在學些什么,你怎么反而問起我來了。”
王啟深深看他一眼,這才轉到桌前,執著筆說:“四書五經倒讀遍了,多是十足的大道理,我今日煩悶,不想寫那些。巧的是最近習得一首詩,我倒十分喜愛。”
蔣釗十分配合地問:“愿聞其詳。”
卻不想王啟盯著窗外將開的桃花,悠悠念出了一首艷詩。
繡被憑誰寢,相逢自有因。亭亭臨玉樹,可許鳳棲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