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怎么回事?”容易皺著眉頭問道。
桃子很怕看到這樣的容易,眉頭微微皺著,黑漆漆的眼睛帶著薄薄的怒氣。這已經是她不知道第幾遍重復這些話:
連生說要給果樹撒藥,讓我幫他拉著升降臺的繩子,后來我聽到他喊我,我一緊張他就摔下來了,后來他就死了。
桃子說著,眼淚源源不斷地涌出來。
“你回去吧。”
這就是容易最后和她說的話,沒有質疑,沒有訓斥,只有四個字“你回去吧”,接下來的日子桃子每天都渾渾噩噩。她的腦子好像空了,又好像滿滿的。有的時候,她會清醒地回憶那天發生的一切,明媚的陽光,連生說:“你要是一松手,我就死定了。”她只當那是玩笑,又會想起靈舒的話“師父的心思一向都很難猜”。
她又想起容易冷著臉說:“你回去吧。”
“傷及同門就是罪無可恕,這是影殺府唯一不可動搖的規則。”這句話像一道魔咒緊緊地箍住她的手腳,桃子看向窗外,依然是陽光明媚的天。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么過來的,就這樣被堵在了容易的房門口,靈舒笑了笑對她說:“師父說誰也不見。”于是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直到夕陽西下,屋檐的影子遮住她的臉。
她偷偷地攀著窗臺往里面看,容易正把腳搭在桌子上,靠著椅子睡覺,也可能沒有睡著。那把小梳子就在他腳邊的書上擺著,近在咫尺,伸伸手就能夠到。她突然有點想哭,如果她師父父要將她攆走了,或許就不會把這梳子給她了。可是,如果此番她走了,這就是她唯一的念想。她對師父父,唯一的牽掛。
她偷過很多人的東西,唯獨這次最緊張。桃子這樣想著,把手伸向了小梳子,也許是太緊張,竟然碰到了筆筒,桃子嚇了一跳,幸好他沒有醒,桃子這才揣著小梳子風一樣地逃走了。
她一路瘋跑,一直跑到后廚,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喉嚨里像著了火。她想也沒想,一頭鉆進柴火垛里,看著頭頂破碎的天空,終于安寧了。這是她在別離居養成的習慣,每次挨了朱師父的打,或者受了欺負吃了氣,她就鉆到柴火垛里去躲著,絕不會有人發現的。
她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小梳子收起來,緊貼著胸口放著。
突然聽到有人進來,這個時間誰會到后廚里來呢?似乎還不是一個人,桃子從柴火縫里看到一個高高大大的身影,那是廚子老褚,還有一個要瘦一些,看背影很陌生,似乎不是影殺的人。
“最近外面鬧得很厲害。”那人隔著門縫往外望了望。
老褚說:“不要緊,這里不會有人過來,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也隱約聽到些風聲。”
“唉!”那人嘆道,“最近無端地死了好些人,且都被扒了皮,放了血,坊間傳的沸沸揚揚,說是之前處死的西林黨變成了惡鬼索命。”
“胡說八道。”
“自然是胡說八道,所以現在又說,是西林黨給他們報仇的。”那人似是很焦慮似的,說道,“現在老百姓提起西林黨,都直接叫西林惡鬼了。”
桃子暗暗吃驚,沒想到老褚竟然是西林黨。可是容易之前不就是查的西林黨的案子嗎?桃子緊張的攥緊了拳頭,恨不得連喘氣的聲音也藏起來。
那人沉默了一會兒,問老褚:“你這里如何?他是什么態度?”
“他么,還是那個樣子。”
“朝廷一下子殺了這么多人,可都是他的手筆,我就想不明白了,這么個殺人不眨眼的人……”
“你不懂就不要說。”老褚有些生氣似的,又說,“對了,連生死了。”
“你說什么!”
老褚嘆口氣說:“死了,前兒傍晚的事,表面看著是失足摔死的。”
“摔死?連生最是機靈,他的輕功是數得著的,只是平時不用刻意隱藏罷了,他怎么可能摔死,定然是謀殺,定然是容易那廝察覺了他的身份。”那人又說道,“老褚,這里太危險,咱們已經死了很多人,你跟我走吧。”
桃子的手指節都白了,連生,他竟然也是西林黨,而且會輕功。這件事她師父父知不知道?如果他知道為什么不說,為什么不幫她洗清冤屈,還是說真的如外面那兩個人所說,連生的死是師父父的手筆,而她……她握著胸口的小梳子,使勁忍著不哭出聲,她不愿意相信,她的師父父不是這樣的人。
不一會兒外面沒了動靜,桃子還是不敢動,又等了好久才敢從柴火垛里鉆出來。她渾渾噩噩也不知自己走到哪里,又不知自己該往哪里去。往常這個時候,她應該在和師父父一起吃飯,可是她一想到師父父會趕她走她就不敢去了。
入夜,桃子躺在小榻上,卻根本睡不著,一顆,兩顆,三顆……她望著天數星星,可是數著數著就輸錯了又得重新數,反反復復了幾次她也懶得數了,專心致志地想她師父父。
忽然仿佛一道黑影掠過去了,若是平時桃子只當自己花了眼,可是今天……她倏忽就想到了西林黨和老褚,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起來沖了出去。
她沖出去的時候人早就不見了,可桃子知道這一定不是錯覺,因為他的味道還在,那是一種很刺鼻的腥臭味兒,且十分濃郁,怎么都散不去似的。
桃子追著這股腥臭味跑,一路追到容易的臥房,當桃子發覺這是容易的臥房后立刻嚇了一跳,她很怕那個很臭的影子是沖著她師父父來的,又怕萬一她師父父出了事……桃子不敢想,但是容易的房間并沒有人,桃子長舒一口氣,心里突然就輕松了。
可是她師父父去哪里了呢,桃子想了想決定先離開這里,免得被她師父父看見。突然一股濃郁的腥氣將她籠罩,桃子的脖子有點硬,心底騰起一陣不祥的預感。
她鬼使神差似的就地一滾,緊接著一道白光落到眼前,迎面撲來刺鼻的腥風。
“史賁。”
那人的身子僵了僵,很快又恢復了平靜,他抬起頭定定地看向房頂上的容易,白衣披發,分明是已經歇下了,桃子看著她師父父,默默想著,頭一次見有人把睡衣穿得這么有風骨。
那人雖然蒙著面,卻能看到他鎮定的眼睛,索性把蒙面摘下來說:“你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