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楚嬌憐帶著玉俏抱著一絲僥幸,從小洞又鉆進(jìn)楚府的時(shí)候,就見楚父和楚公一左一右,兩尊門神一般立在那里,面帶寒霜。楚嬌憐還匍匐在那里,訕訕一笑,討好道:“祖父、父親…”
楚父怒道:“趴在那里做什么?馬上就要嫁人的人了,還是這么不懂事!怎么就忍不了這幾天,還瞎跑個(gè)什么?!玉俏!…”
“父親!”楚嬌憐打斷他,偷偷掐了玉俏手臂一把才道:“是我英拉這她去的,她不聽,我還掐了她,您看!”說罷擼起了玉俏的袖子展示著,又說道:“她一個(gè)奴婢,要是能管得了我,就不是奴婢了!父親若是生氣,就打我罰我吧!”
玉俏剛想出聲,就被楚嬌憐一眼瞪了回去。楚父楚公看著他們兩個(gè)娃娃自以為是的在自己面前演戲,頗為無奈。楚公開口道:“憐兒,你可知,你如此胡鬧,祖父和你父親會有多擔(dān)心?”
楚嬌憐立刻禁了聲,不再言語,跪在那里眼圈紅紅,甚是楚楚可憐。
楚公楚父一見此情此景果然心疼不已,不忍讓她再跪。楚父改了語氣,低聲道:“雖說現(xiàn)在天暖了,可天黑了還是陰涼,還不快起來,別跪在那里過了地上的濕氣!”
楚嬌憐這才起身,柔柔的說道:“祖父、父親,是憐兒不懂事了,讓你們擔(dān)心。以后都不會了!”
楚公嘆了一聲道:“以后…以后萬事都要靠你自己了啊!祖父真是擔(dān)心…”說著說著聲音便哽咽起來。
楚父一聽,心中也酸楚起來,看著女兒也是淚眼婆娑,要哭出來的模樣,安慰道:“父親,不要過于擔(dān)心。憐兒,你快回去休息吧,以后莫要胡鬧讓祖父和為父擔(dān)心!好好養(yǎng)著,做個(gè)美麗的新嫁娘。”
楚嬌憐聲音微哽,輕輕“嗯”了一聲,才退了下去。
楚公看著孫女的背影,緩緩道:“我現(xiàn)在只想著,將來如何保護(hù)她…”說著,又重重的嘆了口氣:“如今連太后也生氣了,上次憐兒去宮中請安她都稱病不見,這門婚事,真是讓人發(fā)愁啊。”
楚父不知如何回答,半晌只說出一句:“父親…”
父子二人站在清冷的院落,望著月光重重的嘆息。
在楚嬌憐的滿心期待中,大婚之日終于到了,一時(shí)間王城人聲鼎沸,楚府的嫁妝更是占滿了整個(gè)長堰街。
屋內(nèi)的楚嬌憐已經(jīng)大妝完畢,大紅的重綢喜裝外套著那件即將萬眾矚目的鮫綃長紗,晶瑩剔透的鮫珠和璀璨的珠玉一同鑲嵌其上,美不勝收。她頭上戴的,是一鼎碧羅鸞玉鳳冠,花紋是繁復(fù)的蟒紋是先帝所賜楚家的紋飾,如今印在了楚嬌憐的鳳冠之上,彰顯著新嫁娘母家的權(quán)勢威望。一雙墨綠色的杏眼清澈明亮,眉間印上了兩朵并蒂牡丹,面上早在日光微亮之時(shí)便被喜娘絞了面,比往日更添細(xì)嫩光滑,櫻唇珠點(diǎn)、瓊鼻靈眸……楚父看到美麗的女兒,禁不住哽咽,他的女兒終于長大了,即將嫁人了,可這前路恐怕荊棘密布,他又能護(hù)她多久?他想到這里,心痛難止,連忙背過身去偷偷抹了一把眼淚。
楚嬌憐看到父親鬢間都生了白發(fā),眼圈泛紅,心中酸楚。她知道自從自己決定要與夏侯殤走到一起,祖父和父親就都在擔(dān)心自己,想到這些,自己的眼圈也紅了。
楚父回過身來,哽著聲說道:“憐兒,你娘親去的早,家里也沒什么親戚幫你。你獨(dú)自長大無人照拂,今后更要獨(dú)自到那王府中去。深宅內(nèi)院,人心叵測,你一定要小心謹(jǐn)慎,步步為營,千萬別傷了自己。切記,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楚嬌憐的淚忍不住滾落下來,小聲說道:“是,女兒都知道了。往后女兒不在身邊,父親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告訴祖父也要照顧好自己,憐兒會時(shí)常回來探望的!父親,是憐兒不孝…”
“傻孩子,說什么傻話呢?你是祖父和父親心中最最牽掛的孩子,只要你覺得對,我們什么時(shí)候真正阻攔過?只是這次…唉…算了,今日大喜,不說那些不開心的。你看,原本應(yīng)要你哥哥來背你出去的,可他鎮(zhèn)守邊疆回不來,就讓為父來背你出去!”
楚嬌憐淚眼婆娑的看著自己的父親,輕輕“嗯”了一聲,站起身來,輕輕伏在了父親的背上,寬厚溫暖。“父親,憐兒小時(shí)候您就是這樣背著憐兒的!”說罷還將臉貼在父親的背上依戀的蹭了蹭,這是最后一次了,她嫁人了,便是長大了。以后便不能如此對著祖父和父親撒嬌了,想著心中不舍,忍不住落淚。
房門打開,楚公站在門口,接過了喜娘手中的喜帕說道:“喜娘的喜氣哪有老夫的多?老夫一生征戰(zhàn),多少次死里逃生的幸運(yùn),多少次先皇與當(dāng)今陛下的愛重,如今,老夫?qū)⑦@一聲的幸運(yùn)盡數(shù)給我的孫女!讓我的孫女以后前路順暢光明,健康快樂的度過一生。”他的聲音有些輕顫,說罷便將手中的喜帕輕輕蓋在了楚嬌憐的頭上。
楚嬌憐抬頭看著祖父的臉,視線緩緩地被喜帕遮住,眼淚再也止不住,奔涌而出。
這時(shí)便聽楚父開口道:“好孩子,莫要再哭。你是楚家女,將門之后,要堅(jiān)強(qiáng)!以后若是受了委屈不能獨(dú)自承擔(dān),就回來找父親說,祖父和父親定會為你撐腰!才不管他是不是皇子!你性子倔,有些事情要知道轉(zhuǎn)圜,給自己留一條后路,千萬別吃虧!”楚嬌憐抽噎著說不出話,好半天才“嗯”了一聲。
楚父背著楚嬌憐向外走著,楚公一路護(hù)送,扶著兒子背上的小孫女。這一路走的有些沉重,楚嬌憐清楚的感覺到祖父由于克制淚意而凌亂的呼吸和背著自己的父親微微顫抖的身體,難以言說。行至楚府的門前的花轎處,夏侯殤下馬走來,躬身作揖道:“岳祖父、岳父。”
楚嬌憐聽著他的聲音有些害羞,可楚公楚父只看著花轎微微發(fā)愣,楚父半天才開口說道:“這花轎怎么這樣大敞四開?成何體統(tǒng)?”
夏侯殤眸中快速閃過一絲涼意,并無人察覺。心想還不是你那不知廉恥的女兒出的主意?!楚嬌憐小心將喜帕掀起一角,看外看去。這花轎甚是龐大,前前后后十六個(gè)身著緞衫的壯漢抬著,上面的轎子由十根紅柱支撐,四根紅柱上分別雕刻著''''鯉魚躍龍門“龍鳳呈祥”“獅滾繡球”和“和合二仙”,均象征著幸福美滿的寓意。轎頂是金絲琉璃瓦,閃閃發(fā)亮。四周垂著紅色與粉色的絲綢,隨風(fēng)飄蕩,甚是美麗。楚嬌憐剛剛酸楚的心情平復(fù)了一些,小聲道:“祖父、父親,這是我對殿下要求的,我想要這樣的花轎。”
“這…”楚父有些錯(cuò)愕。這像什么樣子,花轎都是圍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她這樣做,萬一襄王心中有何不滿……他瞥了夏侯殤一眼,見夏侯殤面帶微笑似是并未有絲毫的不滿,心中略微放下,可還是忍不住擔(dān)憂起來。若這是在家里,她怎樣都不會有人說什么,可如今嫁人了,夫家的印象就無比重要了。
楚公深吸了一口氣,咽了咽心中的酸楚道:“無妨,我楚家大小姐出嫁,想坐什么花轎就做什么花轎!憐兒,吉時(shí)已到,去吧。”
“落驕——迎親——!”隨著禮官的聲音,巨大的花轎緩緩落在地上。夏侯殤走了過來,對楚父道:“岳父,讓我來吧。”
楚父還未等出聲拒絕,只聽到一聲洪亮的聲音響起:“交與老夫!”這是楚公渾厚的聲音。楚公幾步邁下臺階,微微躬下身子,對著楚父開口道:“天佑,讓我這個(gè)做祖父的送孫女一程。”
楚父的眼睛立刻蓄滿了淚水,重重的說了一聲:“好!”又喚人遞過紅布墊在地上,將楚嬌憐輕輕放在楚公的身后,輕輕說道:“憐兒,讓你祖父背你一程。”
此時(shí)的楚嬌憐已經(jīng)哭得渾身顫抖,淚如雨下。那種難以言說的心情全部迸發(fā)出來,她直顫抖著說了聲:“祖父…”
楚公沒有回頭,她只能看到他偉岸的身軀輕輕抖了一下,輕輕說:“好孩子,讓祖父再背一背你。”
楚嬌憐輕輕地伏在了他的背上,楚公慢慢直起身子,緩步向花轎走去。楚嬌憐一直小聲哭著,完全停不下來。楚父一直緊隨其后,輕輕扶著她的身體,直到走到了花轎前,楚公緩緩將楚嬌憐放入轎內(nèi),身子直了直,深吸一口氣。盡管楚嬌憐帶著喜帕,并看不見外面的情形,他還是用袖口撫了撫面,才轉(zhuǎn)過身來,輕輕扶住楚嬌憐的雙肩,柔聲開口道:“我的乖孫女,這就要嫁人了。祖父和你父親雖然舍不得,但還是要走這一步。我們唯一能為你做的,就是竭盡所能的保護(hù)你。以后,許多事情就靠你自己了。你一定要保護(hù)好自己,知道了嗎?”
楚嬌憐說不出話,只能重重點(diǎn)頭。
楚公和楚父老淚縱橫,互相背著新嫁娘送嫁的事情很快傳遍大街小巷,很多人也都為之動容,感嘆再大的世家,親情都與普通人并無二致。大家擁擠著前來觀看,都想沾沾喜氣,看看這難得一見的盛世婚禮。
“時(shí)辰已到——起轎——!”喜官嘹亮的聲音響起,楚公與楚父想起身讓行,楚嬌憐卻一把抓住了楚公的手,死死攥住不松開。楚公的淚涌了出來,使勁往下咽著淚意,說不出話來。楚父一見此情此景也是心疼不已,伸手揉了揉她的頭,半晌只說出一句:“去吧…”
楚嬌憐哭的有些失聲,楚公看了一眼花轎旁邊一直沒有說話,已經(jīng)哭得發(fā)抖玉俏,她立刻心領(lǐng)神會,用袖子擦了擦臉,小聲對楚嬌憐道:“小姐,時(shí)辰到了,我們走吧,別讓老太爺和老爺擔(dān)心。”
楚嬌憐這才慢慢松開了雙手。轎子緩緩抬起,楚公楚父只隱隱聽見壓抑的一聲“保重”,轎子便緩緩離開。
夏侯殤一直定定的看著眼前的一幕,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想他自己,從未見過祖父,自己出生之時(shí),恰逢當(dāng)今皇后、也就是當(dāng)時(shí)四十多歲的太子妃喜得嫡公主,先帝歡喜不已,早就把注意力集中到新得的孫女身上,又有誰人知道母親與自己的處境呢?父皇也只是匆匆來看過一眼,再未管過,任由后宮中眾人欺辱他們母子。他看著楚父的祖孫三代那種依依不舍的惜別場景,心中說不出是何滋味,只緊抿著唇遠(yuǎn)遠(yuǎn)望著。
這時(shí),裴忠青在身后提醒道:“殿下,花轎已起,您該啟程了。”
夏侯殤才恍然一般,對楚公楚父行禮作揖之后,跨上高頭大馬,瀟灑離去。
火紅的轎子在長堰街上緩緩走過,四周都有手持花籃的婢女向空中拋出花瓣。眾人都癡癡的望著花轎上那個(gè)華衣絕艷的女子。雖然看不見臉龐,可看那身段,看那一身閃閃發(fā)光的嫁衣,眾人已經(jīng)在腦中構(gòu)思出自己能夠想象得出最美的那般樣子,嘖嘖稱奇。片刻后,楚嬌憐聽著人群中傳出一陣陣高呼聲,那是喜娘跟侍衛(wèi)在撒喜錢,想著在隊(duì)伍最前面的那個(gè)男人,那是自己一輩子的依靠,雖然性子冷了些,但她可以變成繞指柔,將他的心溫暖融化。想到這些,心中的酸楚和不舍淡去了一些,止住了淚意。
瞭望的人群中,有一個(gè)墨色的身影靜靜地立著,仿佛是眾多活躍百姓之中的一根黑色石柱一般。身邊一個(gè)小廝忍不住開口道:“殿…公子,別看了吧,我們回去吧。”
那人又僵了片刻,才緩緩道:“知道自己不該來,可還是來了。你說,本王該怎么辦?她一身鳳冠霞披嫁人去了,我今后又該如何?”
小廝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咬牙冷聲道:“那就坐到那個(gè)他一心想坐的位置上,讓他的陰謀不能得逞。您坐上了那個(gè)位置,還愁得不到想得到的人嗎?”
那人輕笑一聲,“你明知我對那位置無趣,卻慫恿我去奪。”
小廝一時(shí)間啞然,咽了下口水方道:“奴才失言了,請主子責(zé)罰。奴才只是想怎么才能讓主子如愿。”
“我知道。不過…”他眼睛瞇了瞇,“他若是傷害了她,我定會讓他生不如死。”說罷又深深看了一眼遠(yuǎn)去的花轎,拂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