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羽承來到呂州后已經三月,這三月雖說沒有暴雨連天,卻也是陰雨不斷。一時間,他時刻盯著呂州的河堤,加緊督促著加固,生怕一時不查絕了堤,對當地百姓造成傷害。這期間,灰羽承擔著信使,互相通報著雙方的平安。
那清俢從屋外進來,抖了抖手中的油傘,撫了撫身上的水珠,對屋內盯著呂州地圖沉思的夏侯羽承道:“羽承,百姓們沒什么大礙,基本上都是些濕疹熱癥,不是瘟疫,無事的。”
“如此甚好。清俢,你這幾日辛苦了,去休息一下吧。”夏侯羽承看著日漸消瘦的那清俢,心中有些愧疚。
那清俢輕輕搖了搖頭,抬手撫了撫自己的下巴,對夏侯羽承笑道:“還說我呢,你看看你自己。我只是累了些,你呢?這呂州一切安泰,你這是操的什么心憔悴成如此模樣?”
夏侯羽承隨著他的目光撫了撫自己的臉,面上的笑容泛著一絲苦意。“我總是覺得心中不安,他讓我來呂州究竟何意?我一直搞不懂,鬧不明白,就有些心煩意亂了。呵呵,真沒想到有一天,我還會被他搞得心神不寧。”
那清俢輕笑一聲,“你在他那里軟肋太多,可他卻沒有任何軟肋在你手中,你自然會瞻前顧后,他自然會無所顧忌。”
夏侯羽承緩緩地點了點頭,望了望外面連綿不絕的雨,聲音清遠飄渺:“你說我如此這般,是不是傻了?呵,應該是傻了,才會如此執著吧?”
“那你可曾后悔嗎?”那清俢問道。
“不曾。”夏侯羽承的聲音堅定。
“那就去做吧,做你想做之事就好,不必顧及其他。”那清俢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夏侯羽承扯了扯嘴角,輕嘆了一聲。“就算你阻止我,我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那清俢朗笑出聲:“哈哈,你啊,初識你時,以為你是個淡漠之人,沒想到是個實打實的情種!我那徒兒真是有福之人。只不過自從他拜師以來,我卻一直沒機會傳授一二,甚是遺憾。就算因為如此,我也希望她跟了你,到時候與她可以時常見面,相談一二也甚是方便啊!”說罷還挑了挑俊眉,揚了揚唇角,一個媚眼飄了過去。
夏侯羽承唇角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古怪的開口:“我怎么聽著…你像要與她私會一般?”
那清俢收起臉上的媚笑,還裝起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拍了拍胸脯道:“怎會怎會?我那某是那等勾引朋友之妻的人嗎?”
夏侯羽承咳了兩聲,“以前倒是沒看出,可如今怎么看著挺像的?”
那清俢清了清嗓子,瞪了夏侯羽承一眼。才正經道:“行了行了,不與你玩笑了。你最近憔悴的厲害,還是趕緊去休息一番的好,在這樣熬下去,怕是等那邊真有了動靜,你卻支撐不住了!”
夏侯羽承沉吟片刻,才道:“好吧,那我去睡會。清俢,你也去歇息一下吧。”
那清俢搖了搖頭,“不成,我再出去轉一圈。”
夏侯羽承不禁失笑:“你不是說都無礙么?怎么還要出去?”
那清俢苦笑一聲,說道:“還不是攙和了你們這堆麻煩事里?唉…要是我徒兒在這就好了,還能幫幫我。”說罷像外面望了望,有些憂傷道:“要是師父還在…唉…”
夏侯羽承第一次聽他他說起他的恩師,不禁好奇道:“從未聽說過你恩師的事情,你恩師現下…”
那清俢笑笑,輕聲道:“恩師名喚那恒。我是個孤兒,被人一起路邊,是師父發現了我撿回去將我撫養長大,我視他如親父一般。可是五年前,師父研制出一種可永葆青春的藥物,引來了多方覬覦,師父一氣之下吃了那藥丸便縱身跳下了山崖,生死不明。那藥方也被他提前燒毀,無人知曉其中奧秘。”
夏侯羽承想起五年前,他也曾聽聞有一位神醫研制出長生不老之秘藥,卻消失于茫茫人間,原來此人竟是清俢的師父。“清俢…”他想說些什么,可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已然詞窮。
那清俢低頭笑了笑,擺了擺手道:“無礙,師父煉藥成癡,那些惡人逼迫師父,他也是怕連累與我,才會縱身跳崖。他曾與我說過,他一生救人無數,最厭惡的便是世間的貪婪丑惡。他縱身一躍,其實也是解脫。”
夏侯羽承低頭沉思著他的話,良久,才開口道:“你也休息一會吧,跟著我累了好幾日了。”
那清俢搖了搖頭,嚴肅道:“你睡著,我就必須清醒著。你放心睡吧,等你睡好了我便回來休息。”
夏侯羽承與他的至交好友對望了片刻,才溫和道:“好,清俢,注意身體。”這才站起身來,想里屋走去。
那清俢笑著搖了搖頭,持起了油傘,又像各處水井巡查而去。
可當夏侯羽承才將將有些睡意,便有侍衛來報:“殿下,不好了!那先生遇襲!”
夏侯羽承蹭的從床上坐了起來,忍住眩暈大聲道:“他人怎么樣了?”
侍衛回到:“渾身是血,昏迷不醒!”侍衛話音剛落,就看夏侯羽承人影一閃已經沖了出去。侍衛急道:“殿下,外面還下著雨……”可那人影已經跑遠。
那清俢的房間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夏侯羽承呼吸一滯,那一瞬竟有些不敢上前。他的衣衫發絲都有些凌亂,濕噠噠的貼在面上身上,他緩緩吸了一口氣,按壓下內心的恐慌,急切的問著趕來的大夫:“怎么樣了?”
那大夫是鎮上請來的郎中,哪里見過這等慘烈的架勢,一時間雙手顫抖不知如何下手。“小人…小人…”
“本王問你話呢!”夏侯羽承忍不住心中的怒火,大聲吼了出來。是他!是他動的手!一定是!他究竟想做什么?!為何不是來殺自己,而是對清俢下毒手?!
那郎中已經嚇得傻了眼,堆跪在那里抖如篩糠。夏侯羽承狠狠地吸了兩口氣,勉強壓下心中怒火,對郎中冷聲道:“本王知道你能力有限,你如今只需告知,你有無方法?若無方法,你可知這附近哪里有厲害的神醫良醫?速速告知!”
那郎中抖了抖,眼珠狠狠地轉動,腦中飛快的回憶著。他哪里敢得罪眼前之人,拼了命的想著,片刻間,他面露欣喜道:“小人知道一個人!那個人是在邙山之中避世的神醫,小人只見過一次,也不知他此時還在不在那山上隱居。可當時他說過,他只想避世,好好在山水之間過完余生。小人想著,那地方特別隱秘,應該不會被發現,那那位神醫就應該還在那里住著!”
“這件事情有多少人知曉?”夏侯羽承冷聲問道。
郎中頭搖的撥浪鼓一般,顫聲道:“小人雖技藝不精,卻也是這鎮子里唯一的郎中。小人時常上山采藥,有一日在采藥途中一時不慎摔倒山崖下,被那神醫救起,經他一番調理,摔斷的腿竟十來日便好了大半。小人本想傾盡一切報答那神醫救命之恩,可那神醫卻說,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與旁人說起他的行蹤。小人如今為了保命,才不得不背叛了恩公,旁人并不知曉!還望殿下饒命啊!”
“那人多大年紀?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速速說來!”夏侯羽承雙拳緊握,呼吸沉重。如若治不好清俢,他會愧悔一輩子!
那郎中咽了咽口水道:“他就隱居在瓊崖谷底的一處小竹屋里。他…很年輕,叫什么名字他并沒有告訴小人,小人在他那里住了十來日,發覺他雖是神醫,自己的身體卻不太好,咳了兩次血……”
“向佗!備馬!”他招呼向佗備馬,隨后轉身對郎中說道:“本王一日便回,這一日,你務必保住他的性命!”
那郎中抖了抖,回身看了一眼床榻上血肉模糊的人,又艱難地吞了吞口水才道:“殿下,小人一定竭盡所能!”
夏侯羽承又看了一眼那清俢,抿了抿唇,向外走去。清俢,一定要等我尋了神醫回來!就算是綁,我也會將他綁回來救你!
瓊崖谷底,溫潤潮濕。仿佛一個世外桃源,飄渺清幽,是個隱居的好去處。可夏侯羽承顧不得觀賞美景,打馬飛馳過一片片花海,終于看到了不遠處有一個小小的竹屋。
屋內之人聽到了外面的馬蹄聲聞聲而出,他身穿一身灰衣,布料漿洗的有些泛白,身形清瘦挺拔,面容蒼白如紙。他看到十幾個騎著高頭大馬的人像竹屋飛馳而來,他的面容依舊陳靜。只是低頭看到馬匹飛馳后被踐踏的花草之后,臉色一陣蒼白,大聲怒吼道:“你!你們…老夫…”他氣得有些語無倫次,抬起手指著那些花草,半晌才捋順了口中的話吼道:“老夫的草藥!”
夏侯羽承飛身下馬,也顧不得那些草藥,走到近前躬身行了個禮道:“您便是神醫吧?”
那神醫哆嗦著將原本指著草藥的手抬起來指著夏侯羽承道:“你…你…還我草藥!”
夏侯羽承這才回頭看了一眼那些被踩的奄奄一息趴在泥中的花草,面露歉意道:“實在抱歉,在下救人心切,忽略了您的草藥!神醫,在下是來求您救人,十萬火急,還請見諒。”
那神醫也不理他,走向那片草藥,對著后面還牽著馬不知所措的侍衛們道:“你們給我滾開!看看…看看!老夫好不容易摘活的復顏花…啊!絕情草!那是我冒死在山崖處尋到的!看看你們做的好事!老夫誰也不救,你們走開!都給老夫滾得遠遠地!”說罷拾起了地上的樹枝開始抽打還踩在草藥上的侍衛們。
一群侍衛不知所措的跳開去,卻又踩到了原本死里逃生的草藥。神醫心疼的又大叫起來:“哎呀我的草藥!你們還踩!還踩!行了行了…”他喘了幾口氣,“你們就給我站在那里不許動,不許動聽到了嗎?”幾個侍衛趕緊站在遠處不敢動彈。
神醫這才回過身來,看向一群人中穿的最華貴的夏侯羽承。“你就是他們的頭兒?”說罷略微打量了他一番,一番顛簸,發絲和衣襟都已經凌亂,可見確實是遇到了急事。“你們請回吧,老夫不是什么神醫,不知道是誰胡言亂語,叫老夫過去救人,那還不如直接殺了省心。”
夏侯羽承觀察著眼前之人,面容年輕俊朗,卻面色蒼白。就算剛才憤怒之極,也未見面容有半絲紅暈的跡象。再看他的舉止儀態,一舉一動都仿佛是個耄耋老人一般,完全沒有年輕人的姿態,還一直自稱是‘老夫’。他不禁靈光一閃,開口問道:“不知神醫高壽?”
他突然的開口讓人猝不及防,神醫下意識地順著他的話脫口說道:“老夫…”說出這兩個字他才覺出不妥,面色又白了幾分,謹慎問道:“你是何人?”
夏侯羽承一看他異常的反應,便心中一喜,回答道:“神醫不必管我是誰,您可認識那清俢?”
神醫面色一變,好一會才躊躇道:“我…我不認識。”
夏侯羽承觀察著他的神色,輕輕開口道:“敢問神醫可是那恒?清俢如今命懸一線,還請他的恩師前去相救。”
“什么?清俢怎么了?”他面色一變,雙眸圓睜。情急之下卻突然咳了起來,他慌忙用手去捂,口中卻噴出了一口血,順著指縫流了下來。
夏侯羽承趕緊上前道:“您還好嗎?”
“咳咳,你究竟是何人?”他緊緊盯著夏侯羽承,戒備的問道。
夏侯羽承恭敬道:“那神醫,在下夏侯羽承,是清俢的至交好友。您的事他與我說起過,如今見您在下也是靈光一閃,沒想到真的是他的恩師!他因為我受了重傷,如今命懸一線,還望神醫相救!”
“是承親王…”那恒知道這個人,他偶爾回去鎮中采買一些必用物資,也曾聽村民們說過,有一位姓那的神醫投靠了承親王。他的徒兒他知道,淡泊名利,最是不喜權勢斗爭。能讓他追隨之人,必有過人之處。“好,老夫暫且信你,與你去這一趟!”說罷便回去取了藥箱,與夏侯羽承一道出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