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夏千昭，是大順王朝的嫡公主，也是大公主，今年十五歲，細算起來，我還是個未及笄的小孩，但是我已經是議政公主了，你可能會奇怪，為何一個公主會成為議政公主，這個要從我的父皇說起，我的父皇明帝，已經四十有三了，膝下卻只有五個女兒，至今都沒有兒子。

自從兩個月前，我的父皇用一道圣旨封我為議政公主后，我只能以養病為由躲在自己的府里，還沒是躲不過要殺我的人，你可能不相信，要殺我的人會是我自小護著的四個妹妹，這個就是權利的誘惑，也是帝王家親情的真面目。

黑夜是個適合殺人的時間，特別是雨夜。數十道黑影冒雨闖進我的府里，我就在房中，清清楚楚的聽見外面刀劍碰撞的聲音，這樣的聲音我已經聽多了，竟能心靜如水的等著聲音越來越弱。雨勢越來越大，外面已經沒有聲音了，蒙江說來了二十八個人，無人逃離。

呵，二十八個人，我身上又多了二十八條人命債。

我一覺醒來便到了中午時分，雨依舊淅瀝瀝的下著，沒有停的意思。素云進來告訴我，梁文墨來看我了，我一個鯉魚打挺翻起來，扯了衣服穿上就趕去書房。

一名青衫青年等在廊下，看著滿園的水仙默默不語，雨水從瓦檐落下，在青石地上砸起水花。是不是很美好的一幅畫面？可是你若是知道這些花喝了多少人血，便不會如此覺得了。他就是梁文墨，大順王朝的廷尉，最高的司法官，更是破案小能手，也是我的老師和摯友。

一見到他，我便嬉笑起來：“文墨，你怎么來了呀？”

梁文墨一如既往的掛著一絲絲痞痞的笑意：“聽說昨晚有人來你府上做客，我就來看看，一路進來，倒是干干凈凈的。”

原來是因為這個，看他的樣子也不像是緊張，我也就隨意的說道：“那些個臟東西罷了，一夜的雨怎么著也沖干凈了，只是他們的主子怕是要心驚膽戰了。”

梁文墨看看四周，揶揄道：“你這府里死了不少人，只怕怨氣太深，該找個師傅來驅驅邪了。”

我送了他一記大白眼：“他們自己來送死，還讓我超度他們，哪有這樣的道理，他們自己的正經主子都不怕，我怕什么？”

梁文墨哈哈笑起來，拿著扇子敲敲我的腦袋，在我抓狂之前慢悠悠的進了書房：“我已經向皇上告了假，明日就動身去晉州。”

一聽他這副口氣，就知道是要緊事，我也就不鬧了，端著身段和他一樣坐下，秒變啰啰嗦嗦的老太婆：“晉州乃是邊關，你一介書生，路上小心，我讓韓集送你去。”

梁文墨淺淺一笑，很是花枝招展：“你放心就是了，倒是你，不就是染了些風寒罷了，怎就拖拖拉拉一個月不去上朝？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一病不起了呢。”

一聽這話我就不樂意了：“即便我不去，這朝中哪一件事我會不知道？只怕她們想我直接病死算了。”

梁文墨心情不錯，對我的話一笑而過：“皇上已經下了批文，這個月給晉州的軍餉馬上已經發下去了，想必也就是這幾日就到了。”

這個事我已經知道了，莫名其妙的多嘴問了一句：“又是云家押送？”

梁文墨把折扇一開，笑瞇瞇的扇起來：“云家是皇商，是先皇欽點的軍餉押送鏢局，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我心里有些不安，也不知道為什么，手指輕輕的敲著桌子，這樣才能想通些事情：“軍餉可是大事，只怕她們又不安分了，只是不知道，這次惹事的又是誰。”

梁文墨痞氣的往椅子上一躺，大笑道：“不管是誰，總之都只有一個目的，打壓對手。”

這話倒是不錯，但心里卻總是悵然若失，“自父皇封我為議政公主后，我這府里日日都要來些刺客，等我出手后，只怕更加危險。”

梁文墨很是贊許的看了我一眼：“你倒是懂得韜光養晦，不像其他公主，一個個恨不得把奪嫡寫在臉上。”

我沒說話，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奪嫡，但自入朝參政以來，即便我們都各自退幾步，盡量不產生沖突，可總有一只幕后黑手，讓我們一次次產生分歧，直至現在，用盡手段。

梁文墨換了正經臉色，聲音也沉了下來：“你要早作打算，現在昌榮二公主和德慶三公主的勢力最盛，在朝堂上的碰撞也最是激烈，四公主和五公主雖沒有很大的動作，但若說她們沒有奪嫡之心，我是不信的，想必是和你一樣，韜光養晦。”

“昌榮英氣爽利，做事灑脫，德慶心思細膩，果敢決絕，她們兩個對上倒是有意思。”

梁文墨悠悠然一笑：“雖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但你的四個妹妹可沒一個省油的燈。”

聽了這話，我心里很不是滋味，連帶著笑意淡了幾分，端起酒杯灌了一口，回味了片刻才略為嘆息的輕說：“燈油總有燒盡的時候。”

梁文墨也猜到了我有打算，也就不細加詢問，只是說起了另一樁閑事：“聽聞鏢師云陽的獨子云歡這次也會去押鏢，只怕這一趟鏢下來，那云歡必會受皇上獎賞，這云陽幫過皇后娘娘，在請封的事上，你要出出力，還了這個人情。”

“你與那云歡相熟？”

“不熟，只是見過一次，比你大不了兩歲的少年，性子憨直老實，拳腳也不錯，關鍵還俊俏，我想著，你是皇女，在府里養上那么幾個消遣的少年也是可以的，你若喜歡，就趁著請封的時候把他留下。”

我不高興了，有這樣說話的嗎？“滾。”

梁文墨哈哈大笑起來：“難得見你發脾氣啊，不錯不錯。”

我白了他一眼，懶得搭話，梁文墨把酒喝好了，也就走了，反倒是我靜不下心來，把玩著酒杯在想事情，那個云歡我記得，母后仙逝前說過，當年為報云陽相救之恩，曾許下承諾，若生女，嫁于云歡為妻。都這么多年了，知道這個承諾的人只有王嬤嬤和我，還有那云陽夫婦。

素云進來，奇怪的看了看我，輕聲說道：“公主，李云回來了。”

我回過神，甩甩腦袋讓自己不要再想這些事情，讓素云把李云叫進來。

數月不見，李云更加挺拔，他可是我眾多侍衛中最俊俏的一個，為此我一直都已逗他為樂，“小李啊，走了這么久可想我了？”

李云僵著個臉，古板的把東西遞上來：“公主，今年的孝廉已經呈送了名單，這是抄錄的，正本七月送達長安。”

無趣，真是對不起自己那副俊俏的皮囊。接過羊皮展開微微一看，我心里便道不好，越看心里火氣越大，說話也不輕慢了：“這些人，當真擔得起孝廉這個名號嗎？”

李云如實回答：“自然是擔不起，公主猜得不錯，德慶公主安排了不少自己的人。”

我吸納了一口氣，強忍下心里的火氣，語氣依舊淡然：“老三，終究沉不住氣，剛剛入朝不到一年，就那么大的動作，只怕會被人抓到了把柄。”

李云說道：“屬下在查訪的時候，遇到了五公主的人。”

我很是吃了一驚：“汝陽？還真是想不到啊，本以為會是昌榮盯上這件事，沒想到會是汝陽？看來馬上就有好戲了。”

李云遲疑的問我：“那公主要管嗎？”

我細細想了想，拿定主意：“她們斗可以，但傷及國本不行，既然汝陽已經插手這件事，就把她沒掌握的證據給她，她應該知道該怎么辦。”

李云跟了我多年，也知道我的性子，能借刀殺人，就不會自己動手。但我心里還是有著疑影：“昌榮的耳目也不少，怎么放過這樣的事，如果不是太隱秘，就是在忙別的，派人去查查二公主，只怕事情不是那么簡單。”

“是。”

素云進來說道：“公主，皇上傳你入宮。”

我稱病許久不去上朝，怎會現在詔我，雖想不明白，但我還是很快就換了衣服，坐著馬車進宮。遠遠就能聽見曲樂之聲，我心里就明白了一大截，看來父皇在聽曲子，難怪會找我來。到了成云殿，胖成球的元慶領著我進去。玄色衣袍的中年男子果然悠然的靠在龍椅上，瞇著一雙眼，修長的手指隨著曲樂輕點，說不出的舒坦。

我展袖見禮：“兒臣參見父皇。”

一聽見我的聲音，父皇一下子就跳起來了，立馬喜笑顏開，連連招手：“舒華，快過來快過來。”

這般親熱，定是有鬼。我走上去，在案邊跪坐好，父皇立馬取了一卷竹簡出來，很是稀罕的說道：“這是溫嫻剛剛給朕找的曲樂孤本，可惜宮里的樂師都彈不出意境，你的琴技乃是一絕，快給父皇彈一曲。”

我一邊在心里思量著溫嫻的用意一邊嘻笑道：“四妹乃是曲樂大家，父皇何不讓她彈？”

父皇一雙眼盈滿笑意：“她給朕曲譜也是這個意思，可惜啊，她不是治國之才，朕也就不給她念想了。”

父皇向來洞察人心，看起來荒唐糊涂，心里卻亮如明鏡，對我們的心思可謂是一清二楚，看來姜還是老的辣啊。

我漫不經心的挑著琴音：“父皇這是又要給兒臣找麻煩啊。”

父皇也不惱，笑哈哈的催促我：“你快點，別磨蹭了。”

彈琴可是我的強項，只是一看，就彈起來了，自我感覺還不錯，蠻好聽的，但不是我喜歡的那種調子。彈完一曲，正要問問他有關軍餉的事，還沒有張口呢，就又讓我在彈一曲，看樣子就知道不想說正事，我也不是不懂眼色的人，又彈了一曲，可惜父皇食言，讓我不止彈了一曲，而是把一本曲譜都彈完了才放我回府。回到府里，我累的趴在床上不愿意起來，素云忙給我按著，勁道不輕不重，很是舒服，迷迷糊糊的就睡過去了。

作為一個自小被嚴格教養的公主，天色剛亮，我也就醒了，卻不想起來，靜靜的躺在床上養神。

素云知道我醒了，隔著床帳輕說：“公主，寧王進獻了二十名美人給皇上。”

什么？寧王敢進獻美人？難道他不記得三年前，我的母后拼死為父皇生下大順王朝第一位皇子后，因身子虛弱，遭后妃算計，母子俱亡，惹得皇太后大怒，將后宮數百嬪妃活活打死的事了嗎？我也沒心思繼續睡覺了，起來一邊穿衣一邊說道：“二十名美人，這寧王要干什么？就不怕此舉觸到父皇的隱疾？”

素云一想起當年的事就覺得后背犯涼，說話也帶了顫音：“若不是那些后妃害了皇后娘娘，太后娘娘也不會痛下殺手，要不是她們，公主也不會承受喪母之痛了。”

看她怕成這樣，我也就不說了，讓她去把蒙江叫過來。素云怕，我也怕，數百個女人被趕到母后寢殿外的院子里，被人活活打死，用來陪葬，滿地的鮮血，半個月的大雨都沒有沖干凈，每次想到在這里，我似乎還能聞見那股子讓人恐懼的血腥味。也是那時，我再也不是她們的姐姐，而是她們的仇人。

我莫名的打了個寒顫，拿了小花鋤，蹲在院子里給水仙花松土。蒙江急匆匆的趕到，也沒有打擾我，安安靜靜的站著。

“馬上就是國舅的壽辰了，你為我備一份禮。”

“是。”

我只覺得心煩，也不想松土了，起身拍拍手上的土，大喊道：“素云，給我換衣，我要上朝。”

素云正忙著，一聽這話就急了：“這都過了上朝的時辰了，公主怎么才說啊，奴婢還以為你不去了呢。”

“突然又想去了。”

素云已經習慣了我的心血來潮，立馬招呼了幾名小丫鬟伺候我換了衣服，急急忙忙送我去。

上朝這事，父皇也很不喜歡，我到時，在殿外就看到他懶洋洋的癱在龍椅上聽著昌榮和德慶爭來爭去，百官也都各自站隊辯論著。

元慶一晃一搖的拖著圓滾滾的身材上去，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父皇立馬來了精神，一下子坐直了，爭論的雙方也都不說話，都以為他要說什么。

父皇拿出威風：“舒華既然來了，就快讓她進來。”

一聽議政公主來了，眾人臉上都是各有打算，我也知道他們的心思，畢竟其他公主都只是參政公主，要說父皇最信誰，也就只有嫡公主舒華，也就是我了了。

進了殿，我坦坦落落的見了禮，方才站好。

父皇立馬就往外扔包袱了：“舒華啊，太尉告老還鄉了，現在太尉之位空缺，昌榮和德慶都在推薦人才，你既來了，也說說誰人可勝任。”

這是明擺著把安排自己人的機會推給我了，當下其他人的臉色都不是很好，我心里明白，若真接了這個包袱，只怕即會失了在父皇心里的一貫好印象，又要得罪其他人，難免落個口實。我先在心里對自己的父皇好一陣埋怨，仔細一番思量方才說道：“太尉掌管軍事，乃是重職，父皇乃是明君，想必心中早已有了人選，兒臣剛來，心里一時沒有主意，所以還是父皇定奪吧。”

我四兩撥千斤就把麻煩扔回去了，還把父皇的退路都給堵了，父皇總不能說自己心中沒有人選吧，那也顯得太不中用了，這可是打臉的事，父皇一向最重顏面，必是不會失了臉面。

我用余光一瞟，見眾人臉色和緩了些，都等著父皇拿主意，父皇一雙眼轉了又轉，方才道：“楊準這個人不錯，就他吧，退朝。”

這是個燙手山芋，也怪不得父皇這么著急就讓退朝。我許久不來朝堂，不止朝臣們要過來說幾句，單就幾位公主，也不會隨意敷衍。

二公主夏千辰，封號昌榮，是性子最爽利的一個，也是最按耐不住，父皇剛離開，立馬就過來了：“大姐可好些了？妹妹太忙了，所以不能去看望，大姐可別生氣。”

生氣有用嗎？再說了，我府里死了多少你的人，你是在忙著害我吧。

我一陣腹誹，依舊面上含笑，虛情假意這事我是越來越順手了：“二妹的性子我最了解，又怎么會怪你呢。”

三公主夏千瑞，封號德慶，是心細最細膩，但也是最會裝的一個，看著我笑道：“大姐一病就是月余，想必是病的不輕，怎不多休息幾日？”

你才病的不輕呢，我在休息幾日，這朝堂就要被你攪混了。

我忍了又忍才沒有罵出口：“小病而已，不要緊。”

四公主夏千樹，封號溫嫻，秉承著一向的嬌柔做作，一臉假到不行的擔憂之色：“大姐這一病，可把我擔心壞了。”

昌榮嗤笑道：“四妹這話也太假了吧，你擔心？那怎么不見你去看看？”

這話我就愛聽了，對付溫嫻這種人，就該單刀直入。果然，溫嫻臉色不好，一陣紅一陣白的。

父皇看的沒錯，溫嫻的確沒有大才，這點智商，也就只能玩玩宮斗宅斗，權謀？她還玩不起。

五公主夏千貞，封號汝陽，我現在也看不透她是個怎么樣的人，似乎有兩個性子，一會兒熱情如火，一會兒冷漠如冰，現在就是冷漠如冰，還陰陽怪氣的說道“大姐來的可真巧，二姐和三姐還正在說太尉的事，大姐就來了。”

我笑的臉都要僵了，說話也就不彎彎繞繞了：“怎么？五妹是覺得，我來的太巧了？”

她不說話，想來昌榮三人也是這個意思，就等著我自己承認。“楊準既不是我的人，也不是你們的人，是父皇指的，你們真想爭，也不該在我這里爭。”

昌榮直接問道：“怎么？大姐是要把罪過推給父皇嗎？”

小丫頭片子，還真是有什么說什么。我笑了笑：“太尉乃是國之重職，有才方能任，我也提點你們一句，爭，可以，但不能動搖國本圖私利。”

話止于此，我也不與她們多說，刺殺之事，先不和她們計較，提步出了殿，就見御史大夫劉宇在等我。

“公主。”

“走吧。”

我們往宮門去，劉宇趁機說道：“公主，孝廉作假一事，蒙侍衛已經告訴臣了，可公主為何不讓臣上奏？”

看來他還沒有想明白啊，我也不瞞他：“正文還沒有送達長安，好戲還沒有開場，我們怎能提前結束呢？告訴你，是讓你有個準備，不至于措手不及。”

劉宇心里有底了，但還是問道：“那是否要上奏？”

“自然是要上奏，不過不是現在，等孝廉進京后，你再上奏也不遲，證據不足也沒事，只要你開頭，汝陽公主就能幫你善后。”

劉宇微微一想就明白了，心里的石頭也就放下了，“多謝公主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