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睛有問題。”曲小川鼓著明亮的大眼睛，萬分肯定的對著媽媽說。

病房里特有的消毒水味道，讓小女孩緊蹙著眉頭，跟個老太太似的。曲媽媽放下飯盒，湯勺，擦了擦手，然后輕輕撐開她的眼皮。

大眼珠子，如同玻璃球般明亮，看上去沒有任何異常。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曲媽媽還是帶她去了眼科。

眼科大夫仔仔細細檢查一番，得出的結論，跟媽媽認為的一樣，正常，沒問題。

曲小川伏在曲媽媽的耳邊，仍舊低聲說，“媽媽，我眼睛出問題了。”

曲媽媽從小教導兒女，好孩子是不能說謊的。女兒雖活潑好動了些，但什么事兒都不瞞她。女兒一直說眼睛出了問題，肯定有原因。

女兒大半夜發高燒，嚇壞了曲爸曲媽，匆匆忙忙將女兒送到了縣醫院。小孩子發高燒很危險，很容易就燒壞了腦子，摸了摸孩子的額頭，還是有些燙。

可看曲小川寶石大眼一閃一閃的，也不像是燒糊涂了。“大夫，孩子還是有些發燒，再吊一瓶水吧。”

看著女兒腫起的小胳膊，淚珠在眼里打著轉兒。曲小川掙扎著，哭泣著，“媽媽，我不要打針，我要回家，我再也不要來了，我討厭醫院。”

“好，好，好，等病好了，我們再也不來醫院了。”

曲小川討厭醫院，自六歲開始。醫院乃是救死扶傷的地方，可同樣匯集了各種人間慘劇。她有時候會想，如果沒有生老病死，不需要醫院多好啊。

病房的老舊空調呼哧呼哧的吐著冷氣，陪床的家屬，拿著扇子扇風。空調老了，可照顧不過來這么多人。

曲媽媽盯著玻璃瓶里滴滴落下的藥水，眉頭就沒舒展過。曲小川躺在病床上，眼睛卻一動不動盯著隔壁病床的老頭，仿佛陷了進去。

“小川，你怎么了？”

“媽媽，我眼睛有問題，我能看到的東西，你們看不見。”

說的有些玄乎，曲媽媽擰著眉頭。破四舊，除迷信，已經過了許多年，現在都不信神求佛了。但農村里跳大神，說鬼話，依舊存在。曲媽媽是典型的農村女人，下意識的，就有點兒信了。

“悄悄告訴媽媽，你看到了什么？”

“周爺爺身上有冰塊，還冒著氣，你們都看不見。”

曲媽媽循著目光望過去，周老頭躺在病床上，帶著老花眼鏡，給報紙翻了個面兒。

見鬼了，冰塊怎么能在人身上，又不是冰箱，怎么會冒著寒氣。人被冰凍，早就悶死了，可周老頭活的好好呀。

中邪了？

有人推門進來，大著喉嚨喊著，“護士，什么破醫院，空調都不制冷，咱們花錢了，你們這么坑人，不厚道吧。”

護士麻利的抽針，按棉球，淡淡說著，“你得找院長，你們不是跟院長很熟嘛。”

“爸，你認識的人也不咋地，咱們來照顧他生意，給我們安排個大通鋪，獨立病房都沒有，摳不摳啊。”

周老頭把報紙拍在床上，“你給我閉嘴，就不能小聲點兒，這是醫院，醫院！”

“行啊，你不就看不起我是個粗人。讓你大兒子，小女兒來，他們都忙著賺錢，誰管你了。”

曲小川有點怕，低聲在曲媽媽耳邊說，“媽媽，周爺爺身上的冰塊長大了。”

周老頭壓制著怒火，沉聲道，“你給我滾，我不要你管。”

“爸，你不喜歡我沒關系，但那房子，也有我的份。誰稀罕管你，這破空調，破醫院。”男子罵罵咧咧地摔門出去，病房里恢復了安靜。周老頭板著一張冰塊臉，一言不發。

曲媽媽看著曲小川，實在不清楚，女兒是產生了幻象，還是中了邪。如果中了邪，那可就麻煩了。

她的視線，再沒有離開過女兒片刻。小姑娘輸完液，沉沉睡去，曲媽媽輕輕搖著扇子，看著外面的日頭，有些著急。

在太陽落山之前，曲小川醒了，揉了揉眼睛，“媽媽，花，好多的花。”

隔壁病床的床頭上有花，其他病人家屬送的。女人將花放在曲小川的床頭，“喜歡么？”

“還不謝謝阿姨。”曲小川搖頭，“不是這個花，是那個。”她的手，指著病床上另外一個老頭，曲媽媽的臉色白了。

“大姐，她經常發燒么，會不會······”她指了指腦袋，嘆息著。

曲媽媽脫口而出，“不會，不會的，小川，還不謝謝阿姨的花。”迎上曲媽媽嚴厲的眼神兒，小姑娘眼眶里有淚珠滾動，“謝謝阿姨。”

曲媽媽還是忍不住問，“你看到了什么花？”

“咱們田里長的花，黃的，白的。”透過窗戶，看到醫院外荒草地，倔強生長的黃色花心，白色花瓣。

狗娃花，十分常見的野花，倔強地生長著。

曲媽媽再次看了看天時，立在窗前，更是焦躁不安。

“爸爸，爸爸·····”

曲爸爸從背后掏出一個金色頭發，穿著漂亮裙子的洋娃娃，“小川，今天有沒有很乖啊。”

“爸爸，我能看到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曲小川很是急切地要找到一個信賴的人，曲爸爸平日里最溫和，她很依賴。曲媽媽偷瞄著周圍兩間病床，見大家都沒留意，松了口氣，“小川，別瞎說。”

“我沒瞎說，爸爸，媽媽不相信我，我沒撒謊。”

看到妻子不斷搖頭，曲爸爸笑了笑，“小川，讓爸爸猜一猜，好不好？”

“好呀。”曲爸爸撓頭，“爸爸猜不出來，你讓爸爸多想一會兒，明天再告訴你。現在，爸爸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能聽爸爸媽媽講故事入眠的，都是天底下很幸福的孩子。

“從前啊，在森林里，有一只狐貍······”帶有童趣的聲音，在病房里悠揚的飄蕩。那片森林，蔥蔥郁郁植入了病房里，火紅的狐貍，在落葉間蹦蹦跳跳。一只老虎兇神惡煞地竄出來，猛地撲向了狐貍。狐貍轉著眼睛，決定說一個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