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何家管事開得門.
瞧見是譚家表小姐行了禮后,管事忙提醒道:“余小姐,譚管家在客廳一直候著你回來?!彼︻伒乐x問道:“你家老爺沒有過于擔心吧?”管事躬身回話:“還好,少爺本打算去南郊走一趟的,不想遇到大雨,只好跟相熟的人通了電話,確保小姐你安然無恙后,老爺和譚管家都安心不少。”她又是再三言謝一番。
在客廳等候多時的譚彥卿,看到宛靜完好無損回來只是喜不自收,可始終懷揣忐忑,開心過后自是神經緊繃,不由上前謹慎問道:“表小姐,少爺的事情怎么樣了?”
宛靜眸子閃爍,笑容自信,回他道:“彥卿叔,明天跟姨丈發通電報吧!就說,表哥一月內安全回許昌。”
“嗯?!”譚彥卿微微一愣,隨即明白了宛靜話里的意思,眼淚頓時不能自控,一滴滴地不止下落,拿了衣袖拭擦后望見表小姐微笑的眼神,又不好意思地笑著掩飾,說:“若是少爺真出了事,我這把老骨頭有什么用!”
她淺淺一笑,推了譚彥卿回房休息,安慰他說:“彥卿叔,你放心,我就是拼盡所有,也會救表哥出來,會讓你繼續幫表哥打點譚家生意?!?/p>
譚彥卿聽后轉悲為笑,只顧點頭言“好!”
宛靜先是回房換了身干爽衣服,對著鏡子打理了不太凌亂的絲發,繼而準備去書房跟未休息的何茂田打聲招呼,恍然間看到梳妝臺前未曾有過的六角胭脂粉盒,不覺好奇,這粉盒暗啞色沉淀背景,粉色梅花渲染盒面,不是國外流傳過來的洋貨,似乎也不是傳統鮮花碾磨的粉漬,像是稍加改良的東西,打開后一股清淡的蘭花香味撲鼻而來,不禁感激地輕輕一笑。
書房的門未關閉嚴實,能隱隱聽到屋子內的爭討。
“反正我不管,娘覺得她人漂亮,又知書達禮,作咱家的兒媳婦能出入廳堂下得廚房?!笔呛巫谕碇睔鈮训穆曇簟?/p>
這儼然是一場家庭紛爭,她是外來客人不便打擾,可無意聽到下面的答話,她身子雷霆一震,腳下幾乎不穩:“你怎么能婦人之仁?你也瞧見了,她不是一般的人,除了為人處世經驗不足外,見識都不在你我之下,從她說出那番連累何家的話,我就明白,你將來控制不了她,這個家遲早會被她掌控。你說她完美,譚繼昌為什么不敢娶她當兒媳婦,為什么偏偏往咱家送,為什么非要與咱們聯姻,是因為他信中提到的發展南北貿易嗎?不是,他怕她進譚家,怕她將來壓住世棠,掌控譚家生意,把譚家活活變成余家。這么淺顯的道理,你怎么不明白?”
“這只是你的憑空猜測,你別冤枉譚叔,他可沒有那么卑劣的想法?”何宗望甚是不服氣。
“我冤枉他?當初他千方百計托我找門當戶對的兒媳婦,我答應了,可是領著人到譚家時,是吃了世棠的閉門羹,后來我才知道,世棠他早有意中人,是留洋在外的表妹。這事情譚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譚繼昌能不清楚嗎?他這是想在世棠出獄前,趕快把燙手的山芋扔了,讓世棠吃個啞巴虧,讓自己落得清靜?!焙蚊镒肿志渚渎涞赜新?。
書房沉默片刻,何宗望元氣大傷,詞窮語盡,不甘的語氣很是微弱:“我相信世棠的眼光,她絕不會盤算怎樣掌控譚家,掌控咱們何家!”
“不會?你知道她今兒跟誰出去了嗎?你知道她口口聲聲的許昌朋友是誰嗎?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是張元帥的親信孫參謀長?!?/p>
何宗望吃了一驚,難以置信:“孫銘傳?”
“你花了大筆錢財攀龍附鳳頂多打通了孫銘傳的下下級將領,我費盡心機投其所好點頭哈腰至多認識了張家的管事,可是她有多深藏不漏,不動聲色的時候孫參謀長的車已經停過咱家樓下了,現在回憶回憶,張元帥從沽溏倉促回來又去南郊游玩打獵,而且沒有其他手下相陪,單單只有一個孫銘傳,這里面不會沒有貓膩?!焙蚊锢潇o分析說。
“爹,你的意思是,孫銘傳為了討好她,請求張元帥回順德......”
怎么會是這樣?
后面的話,她已不敢繼續探聽,她只覺腦袋眩暈,眼迷霜霧,茫然失措。
原來,在姨丈的眼里,她是奪聲奪勢奪譚家大權的潛在威脅。
原來,在姨丈的心里,恨不得早早把她踢出譚家大門,恨不得她遠嫁他鄉與表哥在無任何瓜葛。
那是看著她長大養育她成人的姨丈啊!
她勢如急水奔到譚彥卿房門,可是敲門的手遲疑了。
她要問彥卿叔什么呢?知不知道姨丈的心思?何家父子所說是否屬實?彥卿叔在譚家待了一輩子,他什么不懂什么不知,來順德時,他肯定得到了姨丈不一樣的千叮萬囑。若不是,何家太太怎知道迎合她食飯的口味,何宗望怎知道她使用的香味;如若不是,他為何從不關心她跟外面男人逢場作戲打情罵俏,為何不介意她跟陌生男人早出晚歸,他不提醒她的行為有失譚家兒媳風范,他只是純粹掛念她的安危,他怕跟姨丈跟表哥交不了差......
這是一個局,姨丈精細安排的局。
她在胭脂盒下留了封簡短的信,說,朋友接我去他家玩住兩日,勿念,表哥如期回許昌。
何家管事看到她回來又匆匆領著行李箱出去,好奇問道:“余小姐,你這是……”她強裝鎮定,微笑說:“我跟朋友約好,去他家小住幾日,我留了封信在房間里,你幫我知會彥卿叔一聲,順便謝謝你家老爺這幾天的款待,現在很晚了,不要驚了你家老爺和太太休息,我先走了?!焙渭夜苁虏槐愣鄦?,又說:“余小姐,我送送你?!彼裱跃芙^道:“不用了,他會來接我?!彪S后不顧何家管事疑慮的臉色,直起腰背踏出了何家門框。
她永遠不屬于這里。
望著星羅棋布的夜空,亦真亦幻的銀河,她想起了朋友說過的一句話:想哭的時候,不妨抬頭看看天上的星星,找一找你在為那一顆流淚,也許當你眼花繚亂以后,會忘記自己為了什么而哭。提著笨重的行李箱,她每走一步都笑得璀璨,她每次揚起嘴角都不忘望一眼屹立身旁的青色路燈,她的笑必須比它們閃亮。
身后突然傳來振耳欲欻的車鳴聲,她向墻邊閃躲騰出位置,哪知那車從身邊滑過又穩如泰山地停靠在她面前,車里下來的人不陌生,是他,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又回來了,在她無家可歸迷途不知如何返的時候,他踏破夜色重新出現在她面前,沒有一句過問的話嘲笑的話安慰的話,他只是默默地擁著她上車,然后摟著她說:“宛靜,我們回家?!?/p>
她望著他笑,可是眼淚像剪不斷的絲線,像奔騰不息的溪流,汩汩往外傾泄,攔它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