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車駛進定州城門已是午后四五點光景。
久未出過遠門的槿芝像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遠遠望見琳瑯滿目的玩意,千奇百怪的活物,頓時好奇橫生,再無疲憊,聞聲云煙巷的叫賣,更是心癢難耐,纏了宛靜欲下車閑逛。宛靜知曉譚家是翰墨詩書之家,又是昌明隆盛之族,講究膏粱錦繡,繁華埠盛,定會喚了城內所有的達官貴族、富賈商人積聚門口,以盡禮節,以示顯赫。她不想被某些小心之人誤以為是自己高攀巴結,或是狐媚迷惑,便對馮梓鈞說道:“明天怕是一早會離開定州,沒時間走動,我也想跟槿芝四處走走?!彼q豫片刻,終點頭默許,隨后吩咐司機隨行保護。槿芝噓唏了一聲,笑話他:“哥,別以為出了許昌城就不是你的天下了?我嫂子可是定州人,別緊張兮兮假扮深情!”她不好當眾揭破橫在三人間的謊言,也配合道:“無礙的,定州城,我比你熟悉三分,只要我自報是譚家的人,無人敢欺負。況且你身邊也需要個可支派的人?!彼犃T會心地微微一笑。槿芝被兩人似真非真的含情脈脈激得無可奈何,挽了她便往人煙密集處去。而他戀戀瞧著蹁躚裊娜的身姿,蓮步乍移,融入集市,方對司機發了話:“去譚家。”
云煙巷,一如往昔,人如流水馬如潮龍,隨處可見沿街鋪子里浮動的蝴蝶紙鳶、迎風的五色風車,順耳便聞叫賣的七彩粉脂、玲瓏的翡翠玉鐲,還有拐角攤位飄香四溢的各色定州小吃。
槿芝興致高昂,逛得流連忘返,直到天色漸趨漸晚,花燈籠罩街頭,譚家派了人來尋,才怏怏不樂地答應回去,哪知進了譚家大門,未拜見譚家老爺夫人,已是身疲力竭,跟宛靜知會了聲要去閨房歇息。宛靜本打算喚了丫環帶路,轉念一想,姨丈急于見她不過是談及婚娶之事,早一刻面對,晚一分告知,對她而言,已是毫無懸念的結局,她亦不愿經歷全部商酌定音的過程,便親自領了朋友去曉園安置。
靜謐夏夜,螢火繚繞,點點浮動,息了房燈,看到曉園里幻虛景象,不禁憶起了年少時,童心無懼,將秋千蕩到十來尺高,嚇得表哥守護一側,不敢妄言輕動。
現在秋千依舊搖擺,卻已物是人非,她似乎再也不是那個隨性惹人憂慮的余宛靜。只是恍然間,她宛若回到從前,又看到了墨守成規的影子,錦衣長褂,嚴虛謹慎,靜穆閑雅地怵立一側。
停了搖擺,問候之言,無從出口,又不得不打破無風無浪,她道了句:“姨丈他們在前廳是嗎?我現在過去?!?/p>
夜色掩不住愈加挽留的神情,他幾經吞咽,竭盡所能留下她稍縱即逝的身影:“這些天,你還好嗎?”
閃閃的螢火照著他的痛苦掙扎,她能想象他被姨丈姨媽勸慰被馮梓鈞橫刀攔截的心情,她也只能點頭稱是。
他蠢蠢的兩手相互交織,無措的額頭焦急萬分,嘴邊卻不知該繼續說些什么,見她起身離開,不由情急道:“我知道你心里怪我,沒有跟你知會一聲,就發了喜帖。宛靜,我是真心想娶你,想了十多年?!?/p>
他終于說出肺腑之言,卻是遲了,遲到她遇上另外一個人。她依然回首,文靜一笑:“我從來沒怪過你。”
他儼然不信,音色迫切:“我知道你去順德救我,吃了很多苦,我對不起你,我想好好照顧你?!?/p>
她懂得卻也只能拒絕:“表哥,我想,以后都不必了?!?/p>
他知道會被推辭。
他本想橫下決心,沖至她面前,攔了去路;他本想鏗鏘頓挫勸她,馮梓鈞是軍閥,跟張澤霖是一類貨色,自古以來,兵匪一家,奸淫擄掠,無所不盡其能,他們不過是披了軍裝外衣,打著保護民眾的旗號;他本想提及,張澤霖甚至趁機霸占她,玩弄她,當著他的面對她施暴;他本打算喋喋不休,馮梓鈞如果知道她被人玷污,會怎么想?知道她是被張澤霖欺負,又會怎么想?
可是見到園門翩翩而來的七尺身影,見到她舉步輕搖姍姍行了過去,見到那人不顧他在場對她瞻情顧意,他緊握雙拳,強忍了住。
她待那人比他分明少了七分冷淡多了八分纏綿:“怎么過來了?”那人只是淡然一笑,并未答復,越過她肩,對他顯露仗勢嚴威:“世棠兄可還有什么囑咐之言要對宛靜講明,若是沒有,我想帶宛靜去前廳商議大事。”得到他不失禮的答復后,那人便徑直攜了她的手逍遙而去。
螢火翩舞的夜幕,她曾迷戀的亦真亦幻,只剩下他孤單影只,對月成雙。
前庭的大事不出宛靜意料,早已一一定決。姨丈尋了她過去,不過是講明,自己雖不是她的雙親,卻是撫養她長大成人,供她留學海外,待她如親生女兒般戀戀不舍。她也知曉應有的客套禮節,對長輩感恩戴德一番,又悲悲戚戚地跟姨媽一旁道別,演了一幕不知真情還是假意的戲。
鑒于馮梓鈞的遲遲未歸,馮希堯的休養身息,事事不理,孫銘傳的足跡已是遍及許昌大小街巷,名山名水,商貿場地,見過民生亦吃過山珍。只是這日下午,路過許昌大學,他倒來了興致,想去校園轉悠,一覽許昌的文人雅士。劉伯寬沒有推遲,自踏進校門,便詳細介紹起這所學校的悠遠文化歷史。他認真聽復,贊嘆不已。
然而,途經教學樓區,掩映在片片竹葉后的清麗面容忽然拴住了他的腳踝,確是那雙水杏漣漪的眼,確是那張清艷脫俗的臉,確是她一塵不變的笑渦對他微笑。
這似乎是眾里尋她千百度,這似乎又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他情緒激動,后退兩步,準備喚出“余小姐”,突然,曉風輕拂,竹枝搖曳,她面前分明站有另外一人,衣著戎裝,堂堂正正,側面看見,似乎氣宇不凡。他心下一緊,匆忙跟上絲毫未察覺的劉伯寬,卻是再也聽不進一字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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