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七，大燕千秋節。皇帝特下恩典允許百官攜家眷同樂。

因為春日未至，繁花未開，千秋宴就設在了河清海宴之內。各家的女眷一同前來彌補了氣候的蕭條，倒是一番百花的爭奇斗艷。

楓玄翼自然是不喜歡這種場合的，每次都是只參加晚宴而已。所以印霞安自己先走了。

這次的事，楓玄翼覺得奇怪。皇后明明不得恩寵，為什么會是百官攜帶家眷前往祝賀？這樣的恩典不像是給皇后的，倒像是皇上準備做些什么的樣子。

“無名。”想了很久楓玄翼終于開口了。

“主人。”胭嵐回應了一聲。

“這次你易容成侍衛的樣子，和本王一起去。”畢竟帶著玄胭嵐，下藥的問題不需要擔心。“要是有問題就見機行事，不要讓人察覺。”

“是。”

楓玄翼到皇宮的時候，正是晚霞漫天，如火的夕陽讓胭嵐想起了認楓玄翼為主的那個傍晚。從那天起，這份羈絆就再也解不開了。其實她很清楚今天會發生什么，只是她根本沒有立場阻止，更不能將她知曉的天機泄露給楓玄翼，現在想一想，去提醒印霞安還真是多余，等到那一位進府，皇上會知道很多吧。畢竟她叫無名。

楓玄翼帶著胭嵐和隨風到場的時候宴會基本上算是開始了。才入了座，楓玄瑾就開口了。

“二哥你怎么才來，還有這位侍衛，以前沒有見過啊。”這侍衛身上冷漠的氣息還真是熟悉，是她么。

楓玄翼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胭嵐和隨風自然也沒有回答。

見這主仆三人如此，楓玄瑾也不惱，只是笑了笑，自顧自的飲茶了。

沒多久皇上就陪著太后帶著皇后來了。眾人下跪行禮山呼皇上萬歲，皇后千歲，楓玄翼瞥見了胭嵐的眼神，那是絕對的不情愿，估計是不想讓他為難才強行跪下行禮的吧，還真是，白狼一族的——高傲。

“眾卿平身吧，今日朕在河清海宴設宴，與眾愛卿共同慶祝皇后的千秋節。”

“臣妾多謝皇上恩典。”皇后身著大紅色的宮裝，彰顯著一國之后的母儀天下的姿態。

胭嵐看著皇上身邊穿著繁復宮裝婦人，看著那被盤綰的精致的飛鳳髻，看著發髻上閃閃發亮的十二花樹，還有那垂墜在面頰旁修飾臉型的純金流蘇，以及如淚明珠的耳環，看著那張被脂粉鉛華描繪的格外精致的臉，想著當年皇上登基時封后的場景。大燕皇后——公孫雪。

公孫一家在先皇剛剛繼位時便已經是侯爵的爵位了，這位公孫家的長女在皇帝還是王爺的時候便被先帝賜婚，嫁入了當時的雍肅王府做了正妃。后來誕下了如今的皇長子楓文煜，皇帝登基的時候封后但并沒有一并冊封太子，如今的皇后也不如當時在雍肅王府里面得寵。

但是皇后依舊是皇后。

視線轉過去，看到的就是太后蕭氏了。蕭太后如今才四十余歲，保養得宜也是打扮得精致，比起皇后自然多了肅穆的感覺。這時候正看著長榮長公主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后胭嵐看向的才是即將被賜婚給自家主人的穆漓茹，簡單的杏色宮裝不失禮數但是也沒有一絲出彩。單調的回心髻點綴著銀釵和一朵簡單的絹花，除此之外沒有更多的配飾了。這時正安靜的坐在那里，低垂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絲竹管弦，美人如玉，舞姬的水袖隨著音樂被高高的甩起。楓玄翼看著已經開始的歌舞，想著胭嵐空靈的琴音，不對與其說空靈，到不如說空洞。其實明明能夠感覺到有不少寄托，但是那空洞沒有絲毫被填滿的意味。這位毒師的內心，到底經歷了什么呢？這么多年了，能讓他楓玄翼看不清的人還真是很少很少啊。對于玄胭嵐他縱然是信任，也少不了探究的意味。

至于皇帝，看著正對著自己酒杯沉思的楓玄翼，想著一會兒要開演的大戲。

酒已半酣，各家各府也送上了給皇后的賀禮。楓玄析看向了蕭太后，示意了。

“皇帝你看，今天皇后的千秋生辰，哀家的長孫也格外高興呢。”蕭太后有所指的看向了楓文煜，皇長子年僅十歲，這樣的宴會自然是開心的吃喝著。

“是啊，母后的孫兒們都很開心。二弟，你也應該給你那凌云王府找個女主人了，這兒女繞膝可是天倫之樂啊”仿佛家常一般，話題引向了楓玄翼。

聽著皇上的話，楓玄翼終于是明白了為什么今天各家的女眷會到場了。看來楓玄析是鐵了心想給他賜婚了。只是…想到最近朝中的動向，禮部穆家么。看來想塞給自己做眼線的是穆家嫡次女穆漓茹吧。心思在不斷地轉換，但是面色如常的回應道，“皇兄有福氣享受這等天倫之樂，但是臣弟暫時還沒有娶親的打算。”他的妻子，那個與他攜手一生的人，自然一定要自己來選。

“二弟說的這是什么話！朕作為皇兄自然是要關心你的，何況現在又不是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的時候，自然應該成家啦。”楓玄析說著轉向了蕭太后，“母后您說是不是？”

“皇上說的對極了，哀家作為嫡母自然應該關心凌云王成家的事。哀家記得當初哀家還是皇后，眾位夫人來為哀家賀壽的時候，禮部穆大人的夫人正好身懷六甲，哀家曾說過要是生下女兒就賜婚給凌云王呢。是不是穆夫人？”依照皇上的安排，太后很自然地照著劇本演了下去。

“回太后的話，當初太后確實為臣妾次女和凌云王殿下指腹為婚。”禮部穆家，皇上自然是囑咐過的，如今穆夫人恭敬的順著太后的話說了下去。

指腹為婚？楓玄翼對于這件事只有一點點印象，那時自己才七歲吧，因為當初沒有任何依憑所以也一直沒放在心上。誰能想到皇上拿著雞毛當令箭也要讓他就范呢。但是他冷眼看著這些人精心排演的戲，并沒有說話。

“如今穆家次女也已經及笄了，凌云王是不是也應該將她娶入府中完成當初的婚約了啊？”太后的一席話，讓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楓玄翼和穆漓茹身上。

一個是大燕最尊貴的王，那么高高在上讓人忍不住向往；一個是基本上沒有人聽說過的默默無聞的穆家次女，雖然說是嫡出，但是這平庸的樣子實在讓人覺得根本配不上。

胭嵐看著穆漓茹，大量的視線集中在這個纖纖弱女身上，她的頭埋的更低了，依舊看不到絲毫的表情。

“當初不過是母后口頭上的說笑，沒有任何依憑，也不算是婚約吧。”想逼他就范？笑話。

“二弟怎么能這樣說呢，雖然是皇家，但是依舊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儀容貴太妃過世早，如今母后作為嫡母為你安排婚事有什么不妥？再說了，就算只是口頭上的許諾，到底也是承諾，這可是關系到皇家顏面的事，二弟要想清楚了。”

嫡母？楓玄析這張嘴還真敢說。看他這意思是如果他不接受穆漓茹入府，那么就是不忠不孝了。不過，楓玄析還真的以為是個人就能探聽到自己的秘密不成？這女人就算入府了又能如何？如何處置還不是他說了算的？

“既然如此，臣弟遵旨。”淡定的聲音，仿佛娶妻這件事跟他沒有任何關系一樣。

胭嵐安靜的站在楓玄翼背后看著這出戲，畢竟這根本不可能更改。就像命中注定楓玄翼是她的主人一樣，命中注定的，穆漓茹會嫁給楓玄翼做正妻。真真是“天賜”的姻緣吶。

沒想到楓玄翼第一次帶著自己入宮，就看到了這一出大戲。嘴角到底還是動了，很細微的牽起了一絲嘲諷的笑意。可是縱然早就知道這一切會發生，心里還是不痛快，有著一絲絲的痛意。楓玄翼是她的主人，應該只是她一個人的主人。是她一個人的才對！

當晚圣旨就下來了，“禮部尚書穆元傅之女穆漓茹嫻熟大方、溫良敦厚、品貌出眾，太后與朕躬聞之甚悅。且自幼與凌云王楓玄翼有婚約。值穆漓茹已至及笄，待宇閨中，與凌云王堪稱天設地造，為成佳人之美，特將穆漓茹許配凌云王為王妃，一月后完婚。”

凌云王的婚事自然引起了四國的震動，畢竟無論他娶的是哪一家的女子，這女子幾乎就會成為很多妙齡女子的公敵了。

長青山上，秦心然自然是知道了自己最愛的楓師兄娶妻的事。只是沒有想到得到名分的不是那個傳聞中受到凌云王寵愛的無名女子，而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官家小姐，而且理由還是指腹為婚。這件事讓秦心然無法接受，畢竟她和她的楓師兄也算是青梅竹馬。在她的認知里，印霞安都算不上是和楓玄翼一起長大的。不過是一個被冊封的郡主，出身那么低下，根本不會武功，才華、容貌，哪一點能夠和她相比。只有她才能嫁給楓玄翼做正妻不是嗎？她是他的師妹啊。如今卻被這個憑空冒出來的人奪了夫君！要不是秦夜攔著她，只怕這個時候她都沖到徽城去了。

凌云王府里，印霞安還在震驚當中，當初聽到皇上在千秋宴上為楓玄翼賜婚時她就險些沖了出來，不過卻被身邊的丫鬟攔住了。胭嵐去提醒過她不要在千秋宴上多嘴，但是胭嵐同樣知道她根本不會聽。所以借著如今是郡主不能只有雪絨一個人服侍為由，通過吳嬤嬤派遣了自己調教過的婢女，都是有武功而且會一些毒術的，輕輕松松的就管住了印霞安的嘴。印霞安自然是沒有想到，胭嵐沒有除去，如今王府里面又多了一個王妃！

凌云王府，熙暉院，書房。

楓玄翼看著眼前的胭嵐還有隨風，以及被叫過來的管家和吳嬤嬤。

“既然皇上給她凌云王妃的稱號，那么在她在王府里面的這段時間就是凌云王妃。凌云王府的臉面不能受到損失。”楓玄翼平靜的聲音里，帶著一點怒火的味道。

“無名，你給本王看好她，只要她安分守己，本王保證她衣食無憂，保證凌云王妃的面子，好讓皇上的臉面上暫時過的去。”如今王府里婢女、影衛都有玄胭嵐的一部分在里面，吳嬤嬤要管理整個王府，這個活兒交給她并不合適，而且涉及到和皇上的斗爭問題。這一年多楓玄翼是領教了，對于那些勾心斗角的陰暗算計玄胭嵐十分拿手。

“是，主人。”胭嵐安靜地應了，聲音是依舊沒有任何情緒的淡漠。會的，會看好她的，不會讓她傷害她的主人的。

“殿下，那婚禮的布置，還有王妃住在哪個院子…”老管家開口了。雖然楓玄翼說過要保留新王妃的面子，但是在這里的都知道，這個王妃不過就是皇帝派到凌云王府里來的罷了。殿下一定很不喜歡。

“婚禮依禮制就行了，她…進府之后就安置在芙蓉院吧。”楓玄翼頓了頓，“吳嬤嬤，管好王府里的下人，還有長吉郡主。”

“是，殿下。老身明白。”吳嬤嬤應了。

自從進來，她的視線總是看著胭嵐。這個被殿下帶回王府的毒師，這個奇怪的無名姑娘。按照她的理解，這世上很難有女子對楓玄翼沒有傾心之意。可是事到如今，這孩子在王府里的權力已經越來越大，就連從小跟在殿下身邊的隨風都有一點屈居其下的感覺了。

就算是如此，她依舊是那么的冷漠的知禮、守距。如今知道殿下即將娶妻的消息也沒有更多的表示或者是阻止，亦或者是像隨風一樣為楓玄翼不平。這些情緒她都沒有。這就是像她自己說的那樣，在王府里她只是執行殿下的命令吧。

胭嵐自然發現了吳嬤嬤在看她，這位嬤嬤在想什么她自然清楚。她沒有說話的立場不是么。楓玄翼是主，她胭嵐是仆。她的存在只有守護他和執行他的命令而已，僅此而已。但是騙得了別人，終究騙不了自己。自我麻醉了這么多年，那道舊的、被刻意遺忘的疤痕終究還是要再被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