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牙嫂到她娘家哥哥的鋪子,鋪名叫興旺油炸果子鋪。在福寧縣主街道上,一間朝南的鋪面。與別的街道相比,經營買賣的主街道上,人頭攢動,十分熱鬧。
鋪子的老板是個四十多的矮個子男人,長年與熱油和面粉打交道,臉上熏得油膩膩,身上穿的罩卦上沾滿油污和面粉。
負責過稱和收錢的是他的兒子,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眉目生得很是清秀。果子的過秤,打包,收錢,找錢。手腳很是麻利。
安然以前吃過他家的果子,色澤金黃的炸糖棍是最好吃的。時不時會派丫頭來買上兩包。
牙嫂與那老板低語了一番,那老板轉身包了一包果子遞給牙嫂,便招呼安然進鋪子的里間。
指著一大半袋面粉,要安然往一口大盆里倒。若你三年前,安然肯定碰都不會去碰著袋面粉,怕面粉弄臟她的衣裙。更別談去提,那重量,她怎能提得動。
如今的她,按照老板的要求,搬面粉,打水,和面。雖然不是很嫻熟,倒也也挑不出多少毛病。先前還冷得搓手,不一會就開始冒汗。一個上午下來,忙得直不起腰來。
要是剛出獄那會來這果子鋪幫忙,她的身子肯定吃不消。想來還是這三個月,養好了身子,如今才能干得了這體力活。
晌午的時候,老板的妻子送來午飯。是個慈眉善目的女人,一個勁的叫安然多吃些,莫要拘緊。
閑聊中,安然大抵知道他們家的情況。
老板姓楊,因他家在這條街道上賣果子許多年,街面上的熟人都叫他老楊果子。他的兒子,從十五歲就開始來鋪子上幫忙,他的本名叫楊里,但鄰居們都習慣管叫他小楊果子。
安然聽到他的諢名時,忍不住笑了。
楊里沒好氣的朝她囔囔:“笑什么笑,以后你不許叫我小名,叫我大名,楊里。”說完還沒好氣的瞪了一眼他的爹娘。
楊嬸手里邊往楊里碗里夾菜,嘴上笑罵到:“這小兔崽子,這名字都叫多少年了,還有啥不好意思的。還拿眼瞪你老娘。”
老楊果子夾了一大塊肉到嘴里,邊嚼別埋怨。“都是你慣的。”
楊嬸笑道:“好,好,都是我慣的,你就沒慣。”
安然聽到這樣的對話,心里一陣酸澀。爹娘以前也時常有這樣的對話,以前聽著煩。現在,卻聽著好溫馨。
此時,才明白這才是家的味道。
有一瞬間,想起慧研的話。
找個愿意娶她的男人,生幾個小孩。那么,她就有了家人。
家人……她的心,竟然生出一絲渴望。
她……真的可以擁有一個家嗎?
轉念,又想起她的過往,那樣的她怎么配擁有家人。
楊里往嘴里扒飯時,借著碗的掩飾,偷偷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
她長得真好看!比對面賣蒸糕的閨女二丫好看多了。
……
安然吃完飯,幫楊嫂收拾好飯桌。問道:“楊叔,還有什么活要我做。”里間的活都干完了,安然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老楊果子吃完飯,從煙袋里倒出一把煙絲,放到煙嘴里,吧嗒著抽了一口,不緊不慢的口。
“一會我去進點面粉和糖回來,你在前面跟著楊里學賣果子。記著,千萬不要缺斤少兩,都是鄉鄰,買了我老楊家多少年的果子。”
看來這是一戶老實誠信的商家,安然很慶幸自己遇上這么和善的一家人。
午飯時間,客人不多。時不時會來上幾個客人。楊里都招呼了,安然幫不上忙,站在那里很不好意思。
以前,她聽福伯訓過下人,拿東家的工錢,都要盡心盡力。
楊里一直對她愛理不理,安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吃午飯時,取笑過他的名字,惹得他不痛快。
又來了一個客人,是個老者,手里領著個約莫七八歲的小男孩,看樣子應該是祖孫。
“爺爺,我要吃那個。”小男孩手指著炸糖棍。
安然趕忙站起來招呼,這次終于趕在楊里前頭了。
“您要多少?這個三十五文一斤。”安然學著楊里招呼客人的樣子,賣得緊俏的果子價錢,她都記住了。
“來一斤。”老者十分爽快,大孫子要吃糖,做爺爺哪能不買。
安然拿起秤,學著楊里的手法。用稱盤挖了大約一斤份量的炸糖棍。扒稱托時,犯了愁。她不認識秤桿上那一排排的小點哪個小點才是一斤。
不得不轉身求救楊里,瞪了安然一眼。楊里才從凳子上站起來。從安然手中接過稱桿,沒好氣的說。“看好,這個點子大些的是一斤。”
“那這小點呢?”安然指著稱桿上的小點問道。
“從頭數起,一個小點是一兩。一個大點是一斤。”楊里口氣雖然不善,但教的倒是仔細。
再說,能不仔細嗎?稱少了,老客會來指責,對老楊家的聲譽不好。稱多了,他們家的小本買賣,可就虧本了。
安然點頭,忙的抽出一張油紙,遞到楊里面前的幾案上。楊里瞟了一眼身旁的倩影,把稱好炸糖棍倒在油紙上。安然輕輕拉住油紙的邊,拖到自己面前。學著楊里的包法用草繩扎好,最后雙手遞給老者。
楊里看她做完,嘴角不經意的露出笑意,便額外的撿了幾顆糖果遞給小男孩。
小男孩收到果子,十分開心,咧嘴朝楊里道謝。
安然看著老者和小男孩,滿意的離開。她的心很溫暖,很滿足。這是她賣的第一份果子,雖然有楊里幫忙。
后面來的客人,安然學著認秤。對份量拿捏的不是太準,有時揀多了,有時揀少了。添添減減間,一個下午下來慢慢的就熟練了許多。
楊里看她什么活都搶著干,學東西也快,語氣慢慢對她好了起來。
快到打烊的時候,來了一位年輕男子。買了好幾樣果子,卻是指定要送到某府上某位小姐。
這樣的情形不用猜,定是那年輕男子送給他心愛的女子的吃食。
那條路安然回家正好路過,就由她順手送去。
安然提著幾大包果子,思緒卻是飄到曾經的過往......
那時,也是這個寒冬,安然提著精心挑選的果子。敲開林府的門,門房看到是隔壁的安小姐,笑瞇瞇的讓她進府。
去林澤宇的東廂小樓找他。
進門時,他并未發現。
童心未泯的她,悄悄地走在他身后,準備蒙上他的眼睛,讓他猜猜她是誰。
可哪曾想到,他突然站起轉身,與她形成面對面站著的姿勢。
他挨她如此近,近到觸手可及。
她的頭就抵在他的胸口,他身上好聞的墨香,讓她沉醉。
他的呼氣聲就在她的頭頂,她著了魔。
也不知道怎么就環上了他的腰。
也許,是想離他更近。
也許,她……太愛他了吧!
以至于……情不自禁。
他要她松手,厲聲斥責說被人看到不好。
她不肯,就那樣抱著他,緊緊的,生怕一松手他就消失。她聽到自己砰砰直跳的心,仿佛隨時都會跳出胸口。她的臉像火燒般炙熱,烤得她頭腦發昏。
她抬頭,掂腳,顫抖著輕輕送上自己的吻。
那些果子被她遺忘,不知何時落到地上,撒了滿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