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起了雪,飄飄絮絮,輕柔無聲。落在地上,相繼化掉。
一個下午,她和楊里都沒有太多的交流。捅破了那張情感的紙,兩人都覺得尷尬。
有客人在還好,兩人因為有事,而各忙各的。沒有客人時,鋪子里的靜謐,讓安然整個人都是緊繃的。
安然實在是不知道用何種心情,去面對這個對她有好感的男子。
天越發晚了,客人逐漸稀疏,街道上的許多店鋪,因為下雪都已經提前關上鋪門。楊里也在默不作聲的收拾東西,準備關門。
安然有些發愁,早間來的時候,天色尚好,沒有下雪的征兆。那件靛藍色的粗布襖子,昨天剛剛洗了還未干透。這件鴉青色的襖子是同那件靛藍色的襖子是同一天置辦,用來換洗的。如果頂著風雪回家,必定會濕透,她哪還有衣裳換。
慧妍送的那件衣裳。聽翠兒說,在那次禍事中磨破許多地方,被葉歡給扔了。
外面的雪越扯越大,仿佛漫天的棉絮飄向地面,估計到明早這雪將會像棉被覆蓋整個福寧縣,明天的福寧縣將是怎樣的一番美景。
她有三年未見到雪了,像行尸走肉般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地牢里,不知年月的日復一日。那些漫長的時光像野獸一樣啃噬著她的身心,消磨了她的念想。
“我送你回去吧!”楊里手里拿著店鋪里唯一的一把油紙傘,黑色的,很大。不像她以前用的油紙傘小巧精美,色彩鮮艷。
“哦!不用,你先走,我等雪小些再走。”
安然走出店鋪,幫楊里關上最后一塊門板。轉身站立在屋檐下,她凝望著空中飄落的雪花,等待楊里走遠。
身邊的人遲遲沒有動靜,她能感覺他在注視著她。
她想,或許唯一想在他和他的家人面前保留的尊嚴,怕是要消失了。
油紙傘撐開了,楊里舉著傘站在她的面前。這把傘真的好大,可以同時遮蓋兩個人的身體。他無聲的凝視著她,用無比溫柔的眼神逼迫著安然妥協。
天上飄凌的雪本來是要落到地上,卻被油紙傘輕輕接住。雪不得不跟隨油紙傘去到別處,或許這是雪的幸運。它本來要落在地面上,或者融化,或者結成冰。或許會被踐踏,或許會被人捧在手心。現在,油紙傘陪著雪領略不同的風景。
最后,雪會被油紙傘的主人輕輕抖落在家門口,回歸到從前的命運。
雪慶幸,至少,雪短暫的一生多了一段有油紙傘陪伴的旅程。
安然終是向傘里走去,這段風雪之路有人陪伴,何其幸運,哪怕終點一切都會結束。
楊里笑了,眉眼彎彎,嘴角上揚。像小孩子終于得到心愛的糖果。
安然與他并肩走在漫天雪夜里,風帶著雪斜斜的飄落。很快,地上像是鋪了薄薄的一層白紗布,踩在上面綿綿的,沙沙的。
“小心!”走到一處坡地,安然腳底一滑差點摔倒,危急時刻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臂膀。楊里拉得那樣緊,捏得她的手臂隔著衣服,仍然感覺到有些疼。
他是怕她跌倒吧!
安然站穩身形,歉意的朝楊里笑了笑。他愣了一下神,隨后他又笑了,無聲的,發自內心的笑。
安然低下頭,認真仔細的準備爬坡。忽的,她的手中一暖,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掌握住她的手。她微顫,那只手的手掌心有些潮濕,像汗。
他幾步走上前,穩定好身形,轉身。笑著看向她,然后拉著安然的手輕輕往上一帶。
兩個人順利爬上那個小坡。“明天你從那邊那條路走,會平些。或者,等我來接你。”楊里輕輕柔柔的話語響在耳畔,熱熱的,很暖和。
明天,他怕是不會來接了她了。
“你家住在哪?”楊里越走越迷茫,靜謐的街道,龐大的院落,精美的建筑。無不區分著這處與別處的不同,無不彰顯著此地的尊貴。
能住在這片區域的都是大戶人家,非富即貴。
她怎會住在這里?
“快到了,我從小就在這里長大。”安然語調清幽。
楊里心中微微有些吃驚。或許,她是哪個大戶家下人生的孩子。對,只有這樣才能解釋得通,想到這,楊且心中緩緩松了口氣。
“我叫安然。”安然停住腳步,凝視著油紙傘下的楊里。“我家就在這里。”她抬起手臂,手指指向身側的高大府門。府門雖然有些落敗,但掩飾不住曾經的輝煌。
楊里順著她的手指看向府門的牌匾,安府。
有些耳熟……
腦中隨即想起那個可怕的傳聞。
福寧縣的東面,三面環水,是財氣聚集之地。宜造房住人,所以地價高昂。不知從何時開始相傳,在此地建房居住的人家,官則必貴,商則必富。但事有相對,物極必反。極至富貴地,必須有一處是泄口,住在泄口上的人家,日久必會家運衰敗,家破人亡,如同鬼宅。
安家鬼宅。
四個字像鞭炮炸醒楊里,福寧縣姓安的人家極少,最出名的就是幾年前的首富安老爺。他只有個極為貌美的女兒,福寧縣誰個娶了她,便是娶了金山銀海。那時的福寧縣,誰家有個兒子,都會做夢能被安老爺相中,娶到他家女兒,就是一步登天,從此飛黃騰達。
不過,聽說安老爺生意失敗,萬貫家財敗得貽盡。安老爺活活被氣死,唯一的女兒也因傷人罪被判入獄。從此,安家敗落。
果然應了泄口之地,家運必敗的劫。
看到楊里滿臉恍然,安然接著幽幽說道:“我曾經入過獄,剛釋放不久,家中只剩下一個老管家與我。生活貧困,去你家做工只為有口飯吃。”
安然沒有再去看楊里,往府門走了幾步,站住,回頭。視線落在油紙傘上,雪已經覆蓋得很厚。“那個二丫很好,娶了她,你會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