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星都和扎克并排站在甲板的另一側，刻意避開了索菲亞。

「看到薩格現在的樣子，你是不是很高興，扎克？」底星都斜眼睨了扎克一眼，「這就是你期待的局面，薩格被金牙魚折磨得鮮血淋漓，你是不在心里感激那個游蕩者？」

扎克抿著嘴，像是沒聽到似的兀自盯著前方。

良久，他說：「那是他自找的。」

「你以為他站在那里是為了誰？站在那里的人本來應該是你啊扎克，薩格是在代你受辱。」

「那又怎么樣？我就是嫉妒他，就是想看到他凄慘的樣子。他不是很強么？，什么不反抗呢？為什么不打敗那個游蕩者呢？說到底還是他太弱了。我是廢物，他不一樣也是廢物！呵呵，廢物，廢物！」

「不，真正的廢物只有你一個人。看看薩格，他現在面對的是什么；再看看你，你又面對的是什么。扎克，你永遠學不會靠自己的力量去戰斗。你甚至不敢再靠近那個妓院，哪怕那個女人曾經那么愛你。」

扎克的瞳孔收縮成兩個黑點，臉上血色盡褪：「你……你怎么知道？」

「你以為自己只告訴了我養父的事，我就不知道你的養母么？你恨你養父，恨你養母，你全都恨。可是你是個孤兒啊！他們收養了你，給了你生命，難道在你心里對他們就沒有一絲感激么？」

「感激？我為什么要感激他們？感激他們虐待我們？感激他們拋棄我？感激那個酒鬼，還是感激那個娼婦？」

底星都以憐憫的目光看著扎克，「扎克，你的雙眼被仇恨蒙蔽了，看不見這世界真實的樣子。」

「我在妓院看到那個女人的那一天，我就看到這世界真實的樣子了！」扎克雙眼通紅地嘶吼。

「你看錯了。」

「我沒有！這是那個男人親口告訴我的！」

「你看錯了。」底星都漠然重復。

如果細數的話，薩格身上的傷口有128條。隨著金牙魚的匕首在他臉上劃下一刀，傷口增至129條。在他身上看不見一塊完整的肉，流出的血把白色的亞麻服染成沉沉的暗紅色。他沒有叫一聲疼。

他深吸一口氣。就差一點，就差一點，馬上就能成功了，絕不能半途而廢。殺死敵人也許只需要一瞬，但磨刀卻需要花費一天，一個月，甚至一年。這場決斗他必須贏，所以無論多久，他都會耐心地等待刀鋒磨好的那一刻。

他曾在和漁民出海時遇到過同樣的處境。周圍潛伏著魚類，漁網就在船身附近。這些魚兒很警覺，稍有動靜就會令他們感知到危險。薩格必須屏住呼吸，耐心地等待魚兒進網。

這種等待往往需要半天甚至一天的時間，就如同他此時一動不動地挨下金牙魚129刀。

金牙魚就是那條魚。

在此之前，薩格進行的最漫長的狩獵等待是他復仇一只刺頭烏賊時。刺頭烏賊又被稱為小人烏賊，是海洋里卑鄙的殺人惡魔。它們用觸須把自己包裹，偽裝成海上的漂浮藻類。一旦靠近漁船，就猛然從水里彈起，咬在漁民臉上。

刺頭烏賊的觸須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肉牙，這些肉牙帶著倒鉤，能夠深深剜進肉里。強行把烏賊拔下來會扯掉臉上的皮。被刺頭烏賊襲擊的漁民通常難逃死亡的命運。他們被刺頭烏賊封住口鼻，窒息昏厥。烏賊通過肉牙吸食漁民的血，慢慢地，像品味一杯陳釀的葡萄酒。

薩格十一歲那年，海角村有一位漁民死在刺頭烏賊嘴下。尸體的臉上布滿了小拇指粗細的洞，密密麻麻，仿佛一個馬蜂窩。由于被吸干了血，所以皮膚蒼白，身體干癟，赫然成了一具干尸。死狀極其凄慘。

那個漁民是伊爾莎的爸爸。

那一年伊爾莎只有七歲。

薩格在眾人參加葬禮的時候，獨自駕著漁船，出海去找那條刺頭烏賊。他在尸體被發現的那一塊海域中徘徊，搜尋，不厭其煩。第一天無功而返，第二天無功而返，第三天無功而返，第四天，他終于發現了那條刺頭烏賊。

他確信就是那條烏賊，因為它肉牙的倒鉤上還鉤著一塊伊爾莎父親領口的麻布料。它正朝薩格這邊游來。

薩格等待著。

刺頭烏賊不知道等待它的不是毫無防備的漁民，而是一個冷血的捕食者。它跳出水，對著薩格的臉撲了上去。一個漁網出現在它的必經之路上，倏忽一下將它網住。

兇狠的捕食者成為了更加兇狠的捕食者的俘虜。

薩格把捉到了刺頭烏賊交給伊爾莎，伊爾莎用魚刀一根根割斷刺頭烏賊的觸須，又拿魚叉捅穿烏賊的鼻腔，架在火堆上，在父親的墓前燒死了它。

「你就只會這么站這么？反抗啊，為什么不反抗？難道你不想救你的朋友了么？你輸了，他可是會死的！」

金牙魚咆哮著，卸下游蕩者的偽裝，以匕首為畫筆、以血為顏料盡情地在薩格身上作畫。

第130刀。

魚兒，終于咬鉤了。

薩格抬起手，極冰射線噴涌而出。金牙魚癲狂地大笑，滿臉譏嘲。他從射線邊擦身而過，匕首上揚。「噗」的一聲，射線戛然而止，薩格的手上綻放出一朵妖艷的血花。

第131刀。

「你輸了。」金牙魚說。

「沒錯，你輸了。」

薩格抬起頭，向金牙魚露出了笑容，冰冷的瞳孔中倒映著金牙魚的臉。他的左手握著一把猩紅的匕首，匕刃貼著金牙魚的脖頸。

啪嗒。

金牙魚的匕首斷為兩截。

滴答。

一滴血珠從匕刃落在甲板上。

金牙魚頃刻間面如死灰，半截匕首在手中顫抖。

「怎……怎么可能？」

形勢逆轉之快遠遠出乎海盜們的預料，他們茫然地看著一臉不甘的金牙魚，又看向渾身是血的薩格，腦海中浮出同一個疑問：那把匕首是哪來的？

李約翰向莉爾投去詢問的目光，莉爾搖頭。她也不知道。

「冰，他用冰凝出了一把匕首，血將它讓成了紅色。」一向沉默的蜜兒忽然開了口。

「一把冰匕首怎么可能斬斷鋼鐵？」

「附魔。匕首上面有附魔后的武器靈光。他之所以沒有反抗，就是在悄悄給匕首附魔。」

莉爾說得沒錯，薩格給匕首附了魔，渾身的鮮血給了他完美的掩護。他為匕首選擇的魔法奧紋是[冰晶武器]，在武器表面覆蓋一層透明冰晶，提升武器的鋒銳。冰塊的硬度足以媲美鐵礦石，附魔之后更是能輕易斬斷普通鐵制匕首。金牙魚因此而慘敗。

李約翰的心狠狠地震了一下。

莉爾也倒吸一口涼氣，看著李約翰說：「耐心，冷酷，一擊致命，恭喜你，你選了一只鯊魚做接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