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話,同樣的人,同樣的難以啟口,
我認(rèn)識你嗎?
這像是一個畫得圓潤的圈,轉(zhuǎn)了又轉(zhuǎn),還是需要回到原點。又或是一句逃不出去的蠱語,幽幽罩落人心,
一點一點,噬痛了自己…………
密林里岑寂若死,深夜里特有的森涼寒氣漸入肌骨,很快便使得自己手腳僵涼,如墮冰窖。也不知哪里飄開一聲細(xì)細(xì)的鳥叫,許是哪只幼鳥在安眠中的猶自夢囈,顫顫一點,蕩在空氣里,卻愈顯了那幽纏不竭的僻冷。
沐菲術(shù)只靜靜盯著對面的男生,看他在殘橙色火光里浮波浩淼的眼神,這一刻,他的臉色竟顯得蒼白而慘淡…………
但這些都與她無關(guān),她只需要等到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
彼此沉默良久后,他淡淡道,
“認(rèn)識?!?/p>
她本以為還有下句,但靜默了些時候,
沐菲術(shù)才恍然————這人是不會像她一樣全盤拖出的,應(yīng)該需要一句一句的擠出來才對,
她便輕抿唇,凝眸看他,繼續(xù)問,
“以前……我們是什么關(guān)系?”
一瞬,她瞧見對面那少年似是倦怠了,淡淡垂下眼睫?;椟S躍動的火光打在他的面上,模糊了他眉間神情,半響,他才吐出兩個字,
“故人?!?/p>
女生不易察覺的微了皺眉,目光掃過男生白而涼的容色,心頭掠過一絲疑云,
這人,平日里不是說話挺利落,挺多話毒舌的嗎?今兒個是怎么了?按理說他也不是那種說話不算話的人,不可能說了會回答卻不回答的啊。那又為什么此刻卻惜字如金了?
“什么叫做故人?”
“很久以前的人?!?/p>
“那…………是有多久?”
“宿世?!?/p>
對面那少年語聲低沉,空氣般的話音飄開在夜風(fēng)里,卻不知這話已在沐菲術(shù)心中擊起了隆隆沉雷。一剎那,她只驚得渾身汗毛一炸!
宿世!!莫不成他真是鬼?是他冤魂心愿未了尋她來了結(jié)?
這想法雖是怪稽荒誕,但若細(xì)想一番,倒也真是幕幕對的上來。
那些夢是不是就是因為他?辰逸說的不要惹他是不是就是因為他是鬼?如果是這樣,那么他能大白天的消失,甚至他能解她失去的記憶那也都就不怪了…………
“你……是不是鬼魂?”
沐菲術(shù)在片刻驚恐后又重新恢復(fù)了平靜,只安慰自己就算是鬼魂也應(yīng)該不會對自己如何陷害。
因為如果要害她,那么像剛才暈倒便就是最好的時機,不可能要等到自己猜出來才姍姍加害。
話不過剛落音,鐘予俢便抬了頭,依舊面沉如水,
此刻,他用一種難體會的迥異深長的目光,定定凝視她許久,一片幽涼沉寂中,只有木柴燃燒時發(fā)出噼啪的聲響,蕩在這冷冰默寞的空氣中,
久久回漾……
只是片刻,男生便笑了,是那種淡然而柔和的笑意,
甚至用如沐春風(fēng)、迤邐流泉這種純?nèi)坏脑~都已經(jīng)顯得差強人意了,
這般宛然靜美,便好似清寂沉黑的蒼穹之上綻開大朵大朵炫妍耀目斑斕的煙花雨,教人不自覺的將歡喜勾在唇角,
美至幻然,引人綺思…………
“不,你猜錯了?;蛟S你的思路是對的,只是……我確實不是鬼魂。可惜,你也不能再問我了,因為,你問的問題早已超過了我應(yīng)該回答的數(shù)量?!?/p>
沐菲術(shù)靜靜思索一會,抿了唇,輕笑起來,
“是了,也是我笨,太實心眼,你不過問了一個問題,我便嘩啦一下竹筒倒豆子般全說了出來。而到你回答了,自然可以句句簡短。甚至其實你已經(jīng)夠道德的了,至少還回答了五個問題。不過…………最終還是我虧了————
因為,你不過是讓我知道了你想讓我知道的事?!?/p>
女生目光熠熠的微笑,眸子里清亮如黑夜里折射出的珠光,
“可是…………就算虧了又怎樣呢?我也早就曾說過————有時候,不知道比知道要幸福的多。
我倒是……呵,也情愿做個清閑自在人?!?/p>
鐘予俢仍是那樣的笑意,神情溫和而柔軟,只是那沉沉目色,卻愈發(fā)變得意味難明起來。
“你能這樣想,那是最好?!?/p>
夜色如墨,鼻端始終散著松木灼燒的氣味,卻是眼前一堆柴火燃燒的極旺,
一時靜寂,月色終于自大片云霾中跳脫出來,暈白色的光隧著密林中的稠集的樹葉間篩下來,碎成無數(shù)流動的光影……
沐菲術(shù)盯著自己腳下被那人清理干凈枯葉后又鋪上一層鮮綠柔軟的長草,抱著肩膀,呆呆想著,
鐘予俢,這個琢磨不透的人,真的是要當(dāng)自己男朋友了嗎?那么以后,又會發(fā)生什么事呢?
“術(shù)……你餓了嗎?”
沐菲術(shù)淡淡抬頭,細(xì)小游離的月光蔓在他臉上,像是夢一般,幻然若漂浮在空氣里的蒲公英,好似誰用指尖輕輕點上一點,便會如颶風(fēng)漫卷過一般,全然破滅散去。
被他這么一說,沐菲術(shù)還真就覺得自己餓的快受不了了,只感覺自己胃里的那些黏稠的酸液在翻來覆去的顛倒擠壓,如此便有一聲又一聲表示自己肚餓的音從肚皮里傳出,難受異?!?/p>
剛才怎得就不覺得餓?或許是與這人廢腦子的爭論,便忘了還有進食這一念頭,如今空閑下來,又經(jīng)人那么一提點,又怎的還會不餓?
她捂著肚子皺眉,望向?qū)γ婺侨艘荒橉ㄈ缬癜愕男σ?,瞪眼?/p>
“是啊,你有什么好吃的?再藏著掖著,我就要被餓死了,你就守著一具尸體過夜吧?!?/p>
這句話音未落,那人便“呵”的一聲笑開來,喉里吐出清冽而短淡的氣息,那雙沉黑的眼此刻竟?jié)M是爛漫容光,
暈黃火光下,他卻笑的旖旎生動,
“你也真是,怎得有這般咒自己死的?”
道完這句話,他也便不再言語,只捏了一根新枝去撥那燃的正盛的柴火,
黑夜里火光搖曳,有耀目的柴星飛舞著游弋在黑暗里,像是飄在夏夜的螢火蟲,只揚起翅膀在空中畫了一個圈,便飄飄渺渺,全然不見了。
翻動了一會,鐘予俢竟然從火堆里撥出幾個黑不溜秋的泥團一般的東西,他一邊把柴堆合攏,一邊曼然道,
“術(shù)……你猜,這是什么?!?/p>
沐菲術(shù)眼神掠過他盈盈淺笑的面容,也淡淡笑了起來,卻沒接他這句話。
隨手從旁邊的樹苗上擇了幾片寬大的樹葉摘下,當(dāng)了手套去捉那幾個黑炭一般的東西,入手滾燙,她卻不顧,只就著火光用指甲細(xì)細(xì)剝著上面的焦黑。
待剝開上面一層黑色的皮,她瞅著那薯黃色,泛著香甜香氣的東西,不管不顧先咬了一大口,幾乎把手里的都啃盡,
她胡亂嚼著,等著都咽下去了,才長舒了一口氣,翻著自己的包找礦泉水喝,口里回答他,
“馬鈴薯??上КF(xiàn)在不是長紅薯的時候,要不然我覺得你肯定是會變出個紅薯,嗯,那個可比土豆好吃多了。特別是放在火里煨的,我都好久沒吃過了…………”
對面那少年也似自言自語般輕輕答,
“嗯,你竟也認(rèn)識?!?/p>
沐菲術(shù)喝過兩口水,不經(jīng)意間抬眸,卻看見那少年也似學(xué)她一般用著樹葉包了幾個馬鈴薯,細(xì)細(xì)的剝起來,
明滅朦朧的夜色里,那少年早已看過好多遍的容顏倏然就變的靜謐安好起來,冰冷干凈如同手中涼而透明的礦泉水,流泉一般洗滌過心靈。
女生靜靜望著,
也不知哪里的一點持續(xù)不斷的響動蕩在耳邊,
“噗通”“噗通”,
緩慢而清晰,
腦子里像是忽然卡帶,不知哪里跳出來一個不明所以的詞匯————心悸…………
…………
晨曦。
大氣磅礴翻涌縹緲的東西,像是在哪里看過,
那是霧。
還未天亮?xí)r,蔥蘢的花木間便起了冰清氤氳的水汽,起初她以為只是一般的晨露蒸發(fā)時散蔓出的潮濕氣息,哪知等著天全亮了才瞧清,
那是霧,極大極濃的盛霧。
手機上顯示的是8點55分,沐菲術(shù)望望樹林間濃的瞧不清樹梢的白霧蒙蒙,糾起眉對身旁那人發(fā)問,
“你的手機還有信號嗎?”
鐘予俢輕笑一聲,很顯然那氣息是從鼻子里呼出來的,他閑閑嗤笑道,
“你急起來倒也傻了,我的手機要有信號,昨天我們就已經(jīng)出去了。”
女生咬咬唇,看看四周的景,瞧起來倒真的似是影視劇里演的那樣了。
這樹林竟真真的是像個迷魂陣,走來走去還是那一堆篝火填過的新土,總是循環(huán)著同一個地方,像個瞎子一般,總也找不到來時的那條石階。
想想那時自己還在笑電視里情節(jié)虛假,哪知輪到自己走了,倒也同樣變成了傻瓜一個。
她踢踢腳下的一個柴塊,那黑色一小點立即在視野中消失,隱入純?nèi)灰簧陌嘴F。
要不要接著走下去呢?還是等霧散盡了再走?
“術(shù),這么大的霧,你覺得我會不會忽然就遁在里面,撇開你一個人呢?”
鐘予俢舒起唇角,臉上的笑容似有幾分要挾幾分奈我何的意思,眼里卻是波瀾蕩漾,似笑非笑,然而在下一刻便隨之一愣,
因為,沐菲術(shù)牽起了他的手。
她凝眸望他,眼里一派笑意婉孌,
“不就是想牽個手嗎?直說便是了,反正我們以后也是男女朋友。不過……你想這么表達(dá)也行,不怕累的慌就好?!?/p>
沐菲術(shù)眼中的笑意不過一掠,隨即極其自然的垂下眼,長睫掩下遮住神情,只在心中暗暗不平:哪天真正做了我男朋友,我折磨死你這笑面虎。
正在沐菲術(shù)臆想著如何未來如何將身旁人好好整治一番時,
卻聽一聲清朗透力的笑,悠悠傳至,
“修小弟,芳澤在旁,可幸之?多時不見,別來無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