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褪去,湛藍的蒼穹似海般,泛出一層魚肚白,漳水清淺,浮光躍金,女子半跪著在溪邊洗衣,挽起的袖口褪至小臂,柔荑浸在河水里她指尖已有些褶皺。
“仇夫人,這么早就起了?”女子抬眼,面前人白衣素紗,心中莫名,道:“阿臻,怎么去而復(fù)返?可是路上有了變故?”宋玉上前搖搖頭,“夫人,我們是為人帶路而來。”
女子更加糊涂,“帶路?”隨著宋玉和屈臻的目光看去,閬閬身影一下子鉆進了眼中,再也出不來了。呂不韋眸中映出她的身姿,想要再看的真切,抬眼的一瞬,她變得模糊。
“若水,真的是你!”呂不韋略開身邊的魏無忌,直徑來至她的身邊。女子短暫失神后,眸色變得了異樣冰冷,移著并不方便的右腿,后退了一步,道:“這里沒有若水,只有寡居于此的仇周氏。”
呂不韋知道若水深恨自己,來時雖已有心理準備,可目睹她這樣冰冷的面對自己,他仍痛得不能自已。快步來至她的身邊,扶住她的身子,小心翼翼的避開她的右腿,“若水,你竟這般恨我嗎?連見一面的資格都不給我嗎?”
女子面若秋霜,一眼未看呂不韋,等了片刻方淡悠悠的開口,“我說過了,這里并未有你們要找的若水,只有我老婆子一人,你還要無禮到什么時候!”
面前的人冷若冰霜,哪里還有昔日若水的性情,這一切難道不是拜自己所賜嗎?呂不韋不由分說的將她攬入懷里,憑她怎么掙扎,他打定主意永遠都不會再放手了。撫著她的手掌,已經(jīng)結(jié)痂的疤,又讓他的心著著實實的痛了一把,他都不敢想象,這三年,她是如何挨過來的。
女子猛地推開,她眉心一蹙,右腿站立不穩(wěn)險些跌倒,呂不韋剛要上前,她制止道:“夠了,我不想見你。屈臻、宋玉,你們便是為此人帶路而來嗎?”女子周身散發(fā)的寒氣,讓人不寒而栗。二人沉默不語,呂不韋痛苦的閉上了眸子,看著她,而她卻一直凝望著他身后,那一培塋冢。
呂不韋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他知道那是仇冰,是她的夫君。
女子掛著譏諷的笑容,突兀的笑了起來,笑聲在寂靜山谷里回響,格外慎人。“呂不韋,開門見山的說吧,你這次來又是為了什么?來這展示你的愧疚嗎!”她也不想繼續(xù)裝了,她想看看面前這個男人皮囊里,究竟裝了一副何樣的心腸!
呂不韋寥落走到仇冰的墳前,俯下身抓起身邊的土附在墳上,“兄弟,我自知對不住你,但于若水,我是一定會帶走她的。”握緊手里的土,眼神堅定的站起身來。
若水自嘲般的發(fā)笑,“呂不韋,你不覺得你這樣,很可笑嗎?功成名就后找尋遺失了的溫暖?我做不到,仇冰亦做不到。我們不是圣人,做不到以德報怨,如今我不恨你,對你已經(jīng)是莫大的寬容了,你還要在我身上奢求什么?”
呂不韋的臉上掛滿了淚水,“不是這樣的,我從未想過要傷害你,當(dāng)年在小丘上,我本想把你留在秦國,等我成功的消息。那時你懇求我和仇冰一起回趙國,我想這我這一去九死一生,你和仇冰——這樣也挺好,仇冰是我的兄弟,也省得跟著我這樣的人擔(dān)驚受怕……”
若水滿是淚痕的臉,滿是震驚,心思難定的她撫著胸口,背對著呂不韋,“我多想對你只是恨,純粹的恨,可我卻是怎么都恨不起來。”他復(fù)旋來至她的面前,拂上她的面頰,她別頭避開,發(fā)現(xiàn)了他身上的相思子袋,那正是她的手筆。
我心里究竟是怎樣對他?是仇人?還是愛人?還是不相干的人?為何情深時放手,絕情斷愛后還否再續(xù)嗎?罷了,我真是累了。
捧著剛浣洗好的衣物,她準備離去,呂不韋從身后將她強行攬入懷中,“我說過這一生,我絕不會再放開手,讓你離開我身邊!”這一次,她出奇的沒有反抗,眼神空洞的望著天空,眼淚打在他的手背上,“別忘了,我是仇冰的妻子。”
呂不韋置若罔聞,毫不在意的盯著面前的墳塋,“我說過,這天下只有一個人才能阻止我這瘋狂的想法。若你愿意,我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韙,也會娶你當(dāng)我呂不韋的妻子!”
這話,為什么來的這么遲!為什么偏偏在發(fā)生了這么多事情之后,如今橫亙在他們面前的豈止是天下人的悠悠之口?那是她最不愿意回想起來的記憶,卻與他實實在在的糾纏到一起,至死方休。
“若我不愿,你當(dāng)如何?”若水擋開呂不韋的手臂,看著前面那個小人倔強的身姿,一瘸一拐的走向不遠處的茅草屋,“若水,我應(yīng)當(dāng)怎辦,才能讓你釋懷,若恨我能讓你別這么自苦,那就恨吧,只要我愛你,這就足夠了,那些該受著,不該受著的情緒,我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