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六月。
倫敦天氣反復無常,活像個脾氣古怪的糟老頭,陰晴不定。今早還灰沉沉地飄著小雨,此刻已是風和日麗,晴空萬里。
富麗堂皇的倫敦大劇院,這足以容下千人的音樂廳里,傅維珩獨自一人坐在觀眾席上,背脊抵著軟椅背,眼眸輕闔,烏黑的睫毛輕顫著,看似一副懶散的樣子。
一年前他和葉胤桓共同成立了珩衍交響樂團,并在今年年初開始了樂團的歐洲巡演,今晚便是最后一站——倫敦大劇院。
為了今晚的這場收官演奏,從下午一點開始,樂團就在進行緊張的彩排。
臺上演奏聲近乎完美,傅維珩聽在耳里,眉頭卻是越蹙越緊。他緩緩睜開眼,起身邁步走上臺,在指揮臺邊站定,那股與生俱來的凌厲氣勢頓時讓現場演奏的樂聲弱了一半。
“Stop。(停)”平靜溫涼的嗓音,不大不小。
整個音樂廳隨即沉寂下來,所有的演奏者一臉惶惑地盯著他,心中開始暗自搗鼓。
葉胤桓放下手中的指揮棒,習以為常的聳了下肩,嘴角勾起一絲無奈,心想:好了,大音樂家要開始挑刺了。
“Cello.”傅維珩抬起右手,骨節分明的食指指向第二排的大提琴手,“What’swrongwithyourears?Can'tyouhearthattheintonationisoutoftune?(你的耳朵不好使了?聽不出來音準跑了?)”
話落,底下傳來低低的笑聲。那位被說耳朵不好使的大提琴手是位靦腆的德國女孩,一下子羞紅了臉,當即試了音,發現A弦確實偏高了一些,訕訕:“Sorry,I’llpayattentiontothatnexttime.(對不起,下次我會注意)”
他指尖一轉,漆黑如墨的眼眸嚴厲地瞪了一眼面前笑得正歡的小提琴手,眉目沉沉:“Areyoustilllaughing?Twobeatsslower.(慢了兩個拍子你還笑得出來?)”
小提琴手是個年輕的美國男孩,碰了一鼻子灰,有些羞惱卻無可奈何:“Well,Iwon'tlaughanymore.(好吧,我不笑)”
緊接著,傅維珩又望向長笛首席,這會兒語氣稍稍緩和:“Youneedtostartwithasoftermelody.(開頭的旋律再輕柔一些)”
說完,他向前一小步走,朝面前的女中提琴手勾了勾手指頭,視線落在那把紅棕色的中提琴上,有所示意。
那女孩一愣,望著他沉黑的眼眸,耳根子不自覺一紅,心領神會地將手里的中提琴遞給他。
傅維珩接過琴夾在肩頸上,調試了幾個音準,然后對著在場的中提琴手淡淡地說:“Startingfade-outslowlyinthissection.(在這一小節的時候可以漸弱一些)”話落便抬起右手開始演示。
中提琴悠沉曼妙的聲音回蕩在這巨大的音樂廳內,不知是被他美妙的琴音所震撼,還是被他拉琴時沉穩俊朗的姿態所吸引,眾人不由自主地屏息凝聽。
良久,傅維珩將琴弓輕輕一收,結束了這短暫的演示。
把琴小心翼翼地遞還給那位還未回過神的中提琴手后,傅維珩又站回到指揮臺邊,單手抄兜,目光銳利地一掃臺上所有的演奏者,用一口標準的英式英語道:“Iwillcomebackintwohours.Ifyoustillplaythispiecesobadly.youwillnothaveaholidayinthenextyear!(如果兩小時后我回來你們依舊把這首曲子演奏成這副鬼樣子,那么接下來的一年,你們就別指望再有休假。)”
又側頭冷漠地睨了眼葉胤桓:“Ivan,不要告訴我你連首《波萊羅》都指揮不好。”
葉胤桓愣了愣,望著傅維珩走遠的身影,揉了揉眉心,一時哭笑不得。
……
午后,倫敦公園多了許多散步玩樂的人,傅維珩在石子路上閑庭信步,英俊挺拔的外形和沉穩的氣質吸引了周遭不少年輕女孩的目光。
遠處這時傳來一陣低沉的琴聲,他聞聲腳步一頓,循著音源望去。
有個女孩坐在長椅上,雙腿間夾著大提琴,姿態端正,演奏嫻熟,就此刻聽來,之中的情感與技巧絕不亞于樂團中的大提琴手。
傅維珩怔在原處,相隔太遠,他看不清她的長相,只覺得她的氣質沉靜動人,如這午后的陽光,溫柔四溢。長椅前圍觀的游客正在逐漸增多,很快就擋住了他的視線。
一曲奏畢,琴聲在風中消散。
傅維珩倏然回神,這才后知后覺地大步朝長椅處跑去。等到他撥開人群走到長椅前時,圍觀的群眾四處散開,長椅上的身影轉眼消失不見。他四下張望,周圍的游客熙熙攘攘,那道背著琴的身影已然匆忙遠去。
那首曲子,《AmazingGrace》,若不是這簇擁的人群,若不是那真切的琴音,他幾乎要懷疑,這一切,只是南柯一夢。